第九章:万重山

　　“阿兰，你看到了什么？”万重山站在一处小山丘上，望着北方一望无垠的草原。在他身旁，身形娇小的白衣女子，正端着一只盛满水的白瓷碗。
　　“牧人遮掩了气机，只能看到如鱼划水的一丝波纹，无法确定他的具体位置。”名叫阿兰的白衣女子低着头，仔细观察着碗中水面，一道微弱的波纹，轻轻荡漾着。
　　“哦？既然能荡起大道波纹，想必是条不小的大鱼。”万重山凑拢水碗，若有所思的说道。
　　“属下修为有限，也无法确定他是什么境界。”阿兰歉意一笑，脸上泛起一丝浅淡红晕。
　　“仙人也无妨。”万重山大手一挥，信心十足的说，“有长湖之败的前车之鉴，此次扫荡草原，陛下特意从百家书院请了一位墨家弟子随军出征。”
　　一旁的稗将闻言，猪肝色的面庞不禁也稍减了几分血色，恢复到正常人色，“大将军，那位墨家游侠也是仙人境？”
　　万重山瞪了眼心腹爱将，指了指天空，“李小牧，你这个口无遮拦的性子必须得改改才行，否则会出大事的。出关之前我似乎给你提醒过，长城南北是两片天，草原不比旧大荔王朝。我们现在的一举一动，说不准就在牧人的监视之下。”
　　李小牧缩了缩头，嘀咕道，“大将军是不是谨慎过头了。”
　　万重山脸色无奈，一脚踹在李小牧屁股上，将这个二十还未出头的青年将领踹下山丘，笑骂道，“你小子终归要吃一次大亏才会长记性。”
　　“年轻人不怕吃亏，就怕没有吃亏的机会。”李小牧边跑边回头，嘻笑着说道。
　　“大将军，属下认为李将军说得有道理。”阿兰侧着脸不敢直视万重山。
　　“那小子仗着年轻，只知一味凭借热血和胆气，敢冲敢打。有哪门子的道理。”
　　阿兰再次低头看着水面，略有所思道，“与其我们在草原上寻找敌人，倒不如派一支偏师，诱使敌人自己上门。”
　　万重山觉得阿兰说得有些道理。
　　草原本就是牧人的势力范围，太阳汗国逐水草而居，游牧民们个个骑马，像风一样飘忽不定。即使有钦天监的炼气士随军望气，在牧人遮掩下也很难准确定位敌人的位置。
　　大荔王朝统治的时代，和草原上的五部共主发生过无数次战争。以大荔王朝的国力，如果是面对面排兵布阵，十个五部共主都不够杀的。
　　难就难在游牧民们根本不会给敌人正面交锋的机会。
　　他们往往凭靠骑兵的机动性，向敌人发动突袭。无论胜败如何，都一击而退。敌人根本来不及反应，作出有效的应对，他们便消失在茫茫草原。
　　牧人被诸子百家驱逐到草原后，牧人不知用什么手段做掉了五部共主，重新整合草原势力，建立起太阳汗国，又驱逐了不愿投降的五部。
　　现在的太阳汗国，在牧人扶持下，其强盛早非五部共主时代可同日而语。游牧民飘忽如风的战术，更是发挥到了极致。
　　五百年来，左右贤王无数次南下侵扰长城一线，无不是如秋风扫庭，纵马而过，毫不恋战停留。
　　虽然有过几次大型的正面交锋，北朝也做好了充分准备。但因敌军中潜伏了大量炼气士，甚至有仙人级别的大练气士助阵，北朝往往惨胜。
　　如果真能诱使敌人自己上门，虽不说保证能将其全歼，但起码不会再像以前那么被动。
　　“你是说让李小牧做那诱饵？”万重山有些不忍。毕竟李小牧是自己十分看重的青年将才，让他率偏师去引诱敌人，危险系数着实很高。
　　一个不慎，可能就交待在草原上了。
　　“属下愚见。”阿兰欠身，做了个标准的礼仪，“我听老师说，左贤王部大军，正兵临松林关下。赫连部和秃发部的十万联军，本就在长湖损失惨重，依我看他们未必能拦住左贤王。”
　　万重山听到此，本来笑意盈盈的脸色，瞬间阴沉了下来，“我不过一介武夫，一直醉心军务，不想过多参与政事。”
　　阿兰歉意笑道，“大将军可能误会了。”
　　“误会？”万重山有些不悦的说道，“谁不知长湖战败后，五部内已风起云涌。慕容部和拓跋部的矛盾由来已久，堪称世仇。如今慕容涉归战死，慕容部正处于极弱，拓跋弘一如何会放弃这次千载难逢的机会？
　　赫连部和秃发部本就是慕容部的盟友，如果我所猜不假，慕容涉归临死前，一定和赫连明珠与秃发牧尘有过一场交易。”
　　“交易？”
　　“不错。慕容涉归何等聪明，怎会不知拓跋嫣然嫁给他的深层用意？”万重山侃侃而谈，“无非是在适当时机离间分化慕容部，让慕容部自己流血内争，不断内耗。替拓跋部制造坐收渔利的机会。眼下正是最佳时机。”
　　阿兰有种错觉。
　　眼前这个让她心神往之，对五部局势看得无比通透的男人，还是那个口口声声醉心军务，不愿参与政事的北朝军神吗？
　　“慕容涉归必定给予了赫连明珠和秃发牧尘某些好处，以巩固三部联盟，共同对抗拓跋部和独孤部对慕容部的蚕食。只是人算不如天算，赫连明珠和秃发牧尘被左贤王牵制在了松林关，远水解不了近渴啊。”万重山一向轻慢五部，却唯独对慕容涉归和拓跋弘一二人高看一眼。
　　无他。
　　只因十八年前那场战争。
　　慕容涉归赢得既漂亮又惊心动魄，同为军人，惺惺相惜罢了。
　　而拓跋弘一与其父拓跋濬修，能在那种局面下忍辱负重，将拓跋嫣然嫁给慕容涉归成为次妃，其城父之深，谋划之远可见一斑。
　　“难道朝廷打算袖手旁观吗？”阿兰问道，“皇后娘娘就忍心慕容部被拓跋部吞并？”
　　万重山瞥了眼阿兰，“君臣有别，我不宜评价！”
　　阿兰欲言又止。
　　“你和那人是同窗好友，这也是不争的事实。”万重山说道，“你想让我突袭左贤王，好让赫连部和秃发部抽身，以协助慕容皇。我又何尝不明白你的心思？但我不能这么做，身为军人，我只遵陛下的旨意。”
　　阿兰语重心长的说道，“大将军所言不假。我与江来确实是同窗好友，离开书院前往长安之时，他确实嘱咐过我，多多照顾皇后娘娘。不过有一事大将军确实误会了。”
　　“哦？”
　　“皇后娘娘和慕容部与他而言，根本不是一回事。甚至在他心目中，慕容皇和慕容部也不是一回事。他们姐弟，只是他的朋友，而已。至于慕容部的存亡，与他何干？”阿兰眯着眼望着北方，空旷的草原上，积雪覆盖，白茫茫一片。
　　朔风自遥远的北海吹来，阿兰还记得当年他上山时候的场景。
　　同样的大雪纷飞。
　　他跟在法家祖师身后，从山脚，沿着九万九千九百九十九级石阶，拾级而上。因为他没有伴生兽，无法成为炼气士。所以，他的身子骨，根本承受不住严寒和长长的山路。
　　当他趴在地上，磨磨蹭蹭挪到书院时，已是登山开始后的第二日傍晚时刻。创造了弟子门人登山时间的最长纪录。
　　百家书院，门人弟子数千。第一次听说招收了一个没有伴生兽的弟子，无不惊奇疑惑，纷纷赶来山门处看热闹。
　　阿兰回想至此，脸上不禁浮现出浅浅的笑意。
　　“有吃的么，我又饥又冰。”他说。
　　阿兰当时笑得在地上打滚儿。数千书院弟子，都说他是傻子。
　　“是又饿又冷吧。”人们说。
　　阿兰本想给他吃的，才发现百家书院无人不是辟谷的炼气士，根本没有可入口的食物。无奈之下，她只得亲自下山，从农户家里给他买了足够过冬的粮食。
　　来年开春，他在书院后山开辟了荒地，自己种植一些奇奇怪怪的粮食和蔬菜。
　　“他只想他们姐弟俩好好活着。”阿兰喃喃道，“他说这个世界，他的朋友本就不多，死一个就少一个。何况......”
　　阿兰没有说下去。
　　何况，是自己曾经喜欢的女孩子呢！
　　阿兰曾经问过他，是靠什么登上了书院那座山。
　　他黯然神伤的回答说，肯定不是因为伤心和绝望。
　　他骗人。
　　“其实保他姐弟二人能活不难。”万重山皱着眉头说道，“只要皇后能安分守己，打消慕容涉归的那份心思，太子不会对他们痛下杀手。”
　　阿兰蓦然一笑，“大将军，你可曾真的明白陛下的意思？”
　　万重山突然呆立当场。
　　他不是没想过，只是不敢相信自己的那个猜想。
　　一场长湖之战，真的有必要谋划至深，牵涉至广吗？
　　难道是诸子百家的意思？
　　阿兰见万重山一脸凝重的陷入沉思，便开口提醒道，“左贤王未免也太聪明了些。”
　　万重山猛的抬起头，“当真是那样？”
　　“五部统一，消耗的可是北朝的气运。”阿兰说道，“陛下可没说让我们来草原瞎逛。”
　　万重山低头看了眼阿兰手中的水碗，水面上多了几丝波纹，正缓慢的向草原东南移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