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看相

　　说话的是小关警官。我们又见面了。
　　在去往公安局的途中，我从小关警官口中得知了死者就是风水大师刘长发。他们接到邻居报警，说6号家中传出恶臭，赶到之后正好看到我趴在地上，屋里还有一具腐烂多时的尸体，当即把我作为第一嫌疑人抓了起来。
　　坐在警车上，我恍惚间觉得自己不是醒着，而是正在做一个离奇的怪梦，梦里有被钉在墙上的老头，会说话的尸体，还有二进宫的我。这种不真实的感觉直到我坐到公安局的审讯桌前还没有消散，以至于小关警官向我问话我都没有听清。
　　“喂！你怎么了？”小关警官伸出手我在面前晃了晃，才终于把我从出神的状态唤醒。
　　“说说吧！”他看到我的眼神终于不那么涣散了，似乎松了一口气。
　　“说什么？”我问了一个非常傻缺的问题。
　　“你为什么会出现在死者的家里！”小关警官旁边一个年轻的女警官不耐烦地敲了敲桌子。虽然她长得挺漂亮的，但是脾气好像不太好。
　　从何说起呢？我看了看小关警官，觉得既然我们之间因为老马坠楼的事打过一次交道，他大概能懂我的出发点，于是便把自己辞职、浏览论坛和找上刘长发的门，从头到尾全部讲了出来。
　　这一次，虽然和一起命案扯上了关系，但我还是没有觉得很紧张，因为我心里够坦荡。我相信他们仔细调查之后，就会发现这事和我没关系，我纯粹就是一个意外出现在现场的倒霉鬼。
　　但我还是隐瞒了我在他家中听到的声音和看到的人影，因为太过离奇，我自己都不确定那是真的。而且万一说出来，反而显得我是在撒谎似的。
　　那个女警官一直认真在记录我说的话，从小关警官的表情来看，我觉得他是相信我说的话的。毕竟那具尸体已经腐烂了那么久，要真是我干的，我跑回作案现场干什么，又怎么会跟个傻子似的趴在地上，而且连门都不关？
　　“你有没有看过老马坠楼的视频？”小关警官突然问了一个不相干的问题。
　　“看了。”我老实回答。
　　“有没有觉得哪里不对劲？”他接着问。
　　那个视频整段都不对劲吧？我苦笑一下，点点头。
　　“你怎么看？”他紧紧盯着我的眼睛，似乎想要从我的眼睛里发现什么，然而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只能回他一个无辜的眼神。
　　“我真的不知道，只是觉得很不可思议。”我只能这么回答。
　　“听说老马坠楼的前一晚也是你值班，而且你还和另外一个同事打了一架？”小关警官看来是打算刨根究底了。
　　既然他说是打架，那就是打架吧。我不想把那晚的事再给他说一遍，我不觉得他会相信，就像在刘长发家里发生的事他也不会相信一样。
　　“其实是我被打了。”我只是更正了这么一句。
　　“你在死者家里有没有发生什么奇怪的事？”
　　小关警官的问题让我的心猛地一跳。莫非他也在怀疑什么？
　　说不说呢？我的内心在剧烈挣扎。似乎看穿了我闪烁的眼神，小关警官来了一句：“不管发生什么，都请你如实回答，要相信警察。”
　　这小关警官看着年轻不大，倒是挺沉稳的，说话也有说服力，我一下就投降了。
　　“我……我在门口的时候，好像听到里面有人叫我进去。”
　　那个女警官猛地抬起头，一双挺好看的眼睛瞪成了牛眼。而小关警官却没露出什么特别惊讶的表情，但是我看到他的眼睛猛然亮了。
　　“还有别的吗？”他接着问。
　　说都说了，没有还留着一半的道理。于是我把老头出现在自己的尸体旁，对我摆手，让我赶紧离开的事一古脑儿全都说了出来。
　　那个女警官猛地坐直了身体往后一靠，双手抱胸，两道秀眉皱在一起，不知道是害怕还是觉得我是个精神病。
　　小关警官就淡定多了，只是追问了一句：“还有吗？”
　　再有我就不会活着坐在这里了。我摇摇头。
　　小关警官和那个女警官对视了一眼，对我说：“今晚你可能要留在这里了。如果没什么别的问题，我们会通知你的家人明天来接你。”
　　我的脸一下子垮了。小关警官对我露出一个“sorry”的表情，就和那个女警官出去了。
　　上一次我来公安局只是做个笔录，这一次更进一步，直接过夜了。我怀疑下一次是不是就直接坐大牢了。
　　我被带到一个小牢房，严格来说应该就是临时关押的地方，两人一间的小房间，除了两张木板床啥都没有。不过这里倒我比想象的强了不少，至少还挺干净的，不像香港黑帮片里乌烟瘴气满是纹身大汉的样子。
　　我垂头丧气地坐到一张小床上，满脑子都是爷爷知道了会怎么样，他都那么大岁数了，别再一着急出点什么事。
　　我光顾着胡思乱想，没注意房间里还有另外一个人。那个人缩在另外一张床的角落阴影里，不仔细看还真不容易发现。那人突然间开口，吓了我一跳：“嘿，小子，你怎么进来的？”
　　我一瞅，是个挺干瘪的老头，不过看着倒没我爷爷年纪大。
　　我勉强扯扯嘴角：“误会。”
　　“呵呵，”那老头挺不屑地笑了。“进局子的人有几个是因为误会？你小子不说实话，为啥，害羞啊？”
　　我皱了皱眉，不满地瞪了他一眼。这老头子未免太多事，他自己不也在局子里么，我俩谁比谁清白还不一定呢。看在他年纪这么大的份上，我懒得跟他计较，挪了挪身子，离他远了点，这么一来走廊里的灯光直接打到我脸上。
　　“咦？”那老头突然发出一声惊叹，直接凑到了我身边：“小子，你不一般啊？”
　　这老头一脸猥琐，满嘴韭菜味儿，恶心得我连连往后缩：“你干嘛？”
　　老头目不转睛地盯着我的脸，眼睛发光，跟第一次见到偶像本尊的粉丝少女似的，看得我浑身直起鸡皮疙瘩。
　　“小子，报上你的生辰八字！”
　　“什么鬼？”我从灵魂深处缓缓地打出一个问号。
　　“你的出生年月日还有具体时间地点，快，告诉我！”老头一副穷追不舍的样子。
　　“我不知道！”我皱着眉，又躲远了点，寻思着这里是公安局，不是精神病院啊？
　　不过我也没撒谎。我是个孤儿，连爸妈是谁都不知道，上哪知道生辰八字去？
　　老头突然伸出手，一把抓住我的左手扯了过去，速度之快让我根本来不及反应，就被他抓住了手。
　　“靠，快松开！”我大喊，往回抽自己的手。没想到老头手劲儿还挺大，我居然一时抽不出来。
　　“你懂什么！别动！”老头呵斥了我一句，居然颇有威严，让我不自觉停止了挣扎。
　　老头低下头，展开我的手掌，开始仔细研究起来，表情比我看岛国爱情片还要认真。
　　这老头肯定是个精神病，我在心里给他下了结论。
　　老头研究了半天，我手都被捏白了，实在忍不住说：“大爷，你摸够了吗？能松开了不？”
　　老头这才抬起头。这时他的表情完全变了，我不知道怎么形容他的表情，非要说的话，应该就像大白天看见自己的老祖宗从坟里爬出来，既恐惧又崇敬吧？
　　“怎么会……”老头恍惚地自言自语，松开了我的手，往后退了几步，重新躲回阴影里。
　　“怎么了？”虽然当他是精神病，我还是被他的举动搞得有点好奇。
　　“你……今年多大？”老头的口气变得严肃起来。
　　“我爷爷说我是97年生的。”我如实告诉他。
　　“呵呵，”老头发出一声干笑，“如果老朽不负平生所学，你当不止这个岁数。”
　　我被他搞得一头雾水：“那我多大？”
　　老头的脸上突然露出恐惧的表情：“我……我算不出来。”
　　我还以为你本事多高呢。我在心里嘀咕一句。
　　“小兄弟，”老头对我的称呼都变了，“你听我一句劝，出去之后，赶紧搬家，离开这个地方，走得越远越好。”
　　“为啥？”我好奇地问。
　　老头没有直接回答我的问题，反而问我：“你知不知道我是谁？”
　　我摇摇头。
　　老头脸上露出得意的表情：“也是，你年纪小，不认识我也正常。你出去跟上了点年纪的人打听打听，有谁不知道我陆贾的名字。”
　　我脑筋转了转：“你是算命的？”
　　陆贾嘿嘿一笑：“本地最有名的看相大师。多少社会名流在我家门口排队等着我为他们算命看相呢。”
　　脸皮真厚啊。我忍不住揶揄他一句：“那你算不出我的年龄。”
　　一听到这个，陆贾的脸色又变了。他正色道：“你知不知道我为什么在这里？”
　　“你犯法了。”我很诚实地说。
　　陆贾摇摇头：“不，我是故意的。”
　　“故意？”我头一次听说有人故意进局子。
　　陆贾左右看看，好像在防备着什么：“外面不安全。”
　　他这个举动像极了精神病，我半信半疑地看着他。
　　“有人缠着我。”陆贾神色凝重，好像明天就是世界末日一般。
　　“谁？”
　　“不知道。我拒绝了他们，但是他们来者不善，我担心他们会对我下手，所以故意惹了点事，让警察把我抓到这里，我才稍微放心一点。”
　　我完全懵了。
　　“所以我才让你也小心点。”陆贾语气恳切，“连我都能看出你不同寻常，那些人肯定也能看出来。所以我才提醒你小心，被他们发现了可不是闹着玩儿的。”
　　“你说的是……黑社会吗？”这已经是我能开到的最大脑洞了。
　　陆贾没有回答。他缩进了黑暗的角落里，整晚喃喃念颂着我听不懂的话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