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灾星

　　新历一百一十五年，四月四日，夜，大雨。
　　大夏联邦，雾山城。
　　宏声巷口，一辆银灰色的面包车从空中飞下，悄然停靠路边，三个青壮从面包车上鱼贯而出。
　　他们披着各色的塑料雨衣，提着油漆桶，扛着梯子，鬼鬼祟祟地溜进大门，直奔小区深处。
　　提着两个桶、靠在最后的男子被雨水的凉意所摄，不由缩了缩脖子，忍不住低声道：“那灾星一直没搬家吗？他还敢住在这？不会搞错吧！”
　　此处是雾山城的老城区，同时也是赫赫有名的凶城。
　　新历一百零五年，“黑潮血灾”降临雾山城，不到一周时间，大半城市人口化为冰冷的数字，雾山城也险些被除名。
　　雾山城官府当年为了重建这里，曾开出过“1元购房”的住房合同。
　　十年过去了，然而……
　　他们一路坐车过来，不见灯火。
　　为首的男子用手拽了拽蓝色雨衣的帽檐，冷笑道：“他就是想搬，那也要别人同意啊，小伍，换成是你，敢让那灾星住你家隔壁？”
　　“当然……不敢。”
　　小伍连连摇头，斟酌着语气说道：“刘哥，我就是感觉有点不妥，那人……那灾星现在也就十七岁不到吧，还是个学生，万一他想不开……”
　　“他自己抹脖子最好！”
　　刘元咬紧牙关，语气透着寒意，“A级灾变都是新历年以前的事，怎么会凭空冒出来？要不是那灾星引来黑潮，我们父母怎么会死？”
　　大夏联邦以A、B、C、D、E、F六个等级区分灾变的危险，黑潮血灾便属于最危险的A级灾变，大夏鹰扬卫的悬赏中，亦给出了五十的危险等级。
　　十年前，漫天的黑雾忽然笼罩雾山城城区，持续时间长达两个月，当时被称为“黑潮”。等到大夏鹰扬卫攻入腹地时，竟发现全城建筑奇迹般丝毫未损，几乎没有任何变化，只是遗留了满地的干瘪尸骸。
　　在此之后，它紧接着又降临北岭、阳都、阳信、淮川四城，目前“黑潮血灾”死亡数据位列大夏联邦十灾的第十一位。
　　“A级灾变也有一例是新历后的，大概是三十年前……”
　　小伍对自己的记忆很自信，不过他被刘元冰冷的视线一刺，又把剩下的话吞了回去，只是跟在后面不住的叹气摇头：
　　“确实是这样，但……哎，我就是怕事闹大了不好收场，手表里有路线记录，官府一找一个准……”
　　他们每个人的左手都佩戴了一块桃白色的方形手表。
　　这款手表又名小型情报管理系统《PPUM》（PeoplePlaceUtteranceMaker的简称），由十年前大夏联邦强制分发，公民出行必须全天候携带，手表会全方位地监控人的行走路线以及言论。
　　“等等，你不会是怂了吧？”刘元反应过来，嘲笑道：“在网上的时候，你不是信誓旦旦要给那灾星点颜色看看么？”
　　小伍脸色一僵，干笑几声，不再言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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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离宏声巷尚有一个街区的路口。
　　毕端左手提了两个木制食盒，右手撑起一把黑色大伞，不急不徐地趟在雨中。
　　忽然，他停住了脚步，偏过头朝自家方向望去。
　　风雨之中有杂声。
　　“……灾星，是在聊我吗？”
　　“人，三个……脚步声像是提着重物，蛇笼，砖头，还是土制炸药？都不太像，不会还是油漆套餐加大字报吧？真没创意！”
　　毕端还真不惧这些，别说是宏声巷，就是整个雾山城老城区，如今也是空空荡荡。
　　一个人都没有，大字报贴出来给谁看哪！
　　再说，附近房价都跌成白菜价了，除了一部分房子被人买下来，留作存放骨灰的灵堂，其他的，基本五千通用点（注一）就能喜提一栋楼，选中了直接提包入住。
　　本市的人都已经放弃找他麻烦了，不然跑鬼城里来玩打地鼠么？
　　倒是网上传闻经久不绝，愈演愈烈，什么他乃黑潮之子，魔主降世，生来就是灾祸之体，引来黑潮的罪人……
　　传的有鼻子有眼，常有“正义之士”不辞辛劳，远赴千里来砸他家窗户，张贴大字报，甚至像这样冒雨来泼油漆。
　　这TM都什么精神！
　　他们的凭证只有一条，偏偏毕端还没法反证。
　　黑潮血灾：
　　死亡人数——473，642；
　　失踪人数——2，333；
　　存活人数——1！
　　他就是那个从黑潮血灾中存活下来的人，当时仅七岁。
　　“就不能因为我帅吗？”
　　毕端点开手表，把十年前的报道打在光屏上，端详起报道中的熟睡的七岁幼童照片，自语道：“啧啧，这小圆脸多喜庆，这皮肤多嫩多白！不愧是我！”
　　“那黑潮必然是馋我身子？啐！变态灾害！”
　　他收回光屏，改用低沉的语气，像是说给自己听，“管你背后是什么东西？神话种也好，幻想种也罢，我早晚要找到你的源头，把你全家头盖骨都掀了！”
　　毕端并非无有损失，他在十年前那场灾难中沦为孤儿，被那些死者的亲朋好友敌视，一度堕入深渊之中……
　　风雨中忽起潮音。
　　毕端的身影“唰”一下消失在原地，雨幕中横起一线，他宛如游鱼从雨幕中穿过。
　　大雨如柱浇落，然则被黑伞用难以言说的律动影响，温驯的自伞的边缘自然划开。
　　别说是响声，连一片水花都未溅起。
　　不到数秒，毕端已经飘入宏声巷。
　　他穿着黑色的风衣，就如同游魂一样贴在三壮士之后。
　　无人发现。
　　刘元左右四顾一番，没发现人，立马指挥运作。
　　小伍自觉的把桶堆一起，在红砖公寓墙下搭起梯子。
　　一直保持沉默的第三人开始掀开水桶上的黑色防雨篷。
　　两桶呈大染缸似的颜色，还有一桶呈棕黑色，即使在雨夜，都能闻到刺鼻的臭味，不禁让他掩鼻笑骂，
　　“我去，刘元，你够损的啊，从哪搞来这么一大桶，我只想说干得漂亮！”
　　“嘿嘿！”刘元拎起一桶便往墙面上泼，砖红的墙面瞬间被染得一塌糊涂，他癫笑道：“怎么样！不够是吧，灾星！我来给你家施施肥！”
　　毕端就跟在他身后，闻言眉头紧皱，目露寒芒。
　　饶是他见多识广，但这么没品的招还是头次见。
　　正当刘元提着锤子准备爬梯砸窗的当口，毕端悄无声息地贴上去，拍了拍对方的肩膀，并道：“装修收费吗？”
　　刘元随口应道：“收什么费，老柳，你注意扶稳梯子。”
　　只是他话一出口，就觉不对，他眼角的余光正瞧见老柳还在拆防雨篷……
　　那这只手又是谁的？
　　这里惨死的人可多了！
　　刘元心头狂颤，险些从梯子上摔下来。
　　他面带惊恐地回过头，便看见一柄格外大的黑伞，伞面慢慢抬起，露出一头凌厉如剑的黑色碎发。
　　黑发下是一副冰铸的、如雕塑般面容，虽带稚气，却极显威严。
　　随即这沉默的、冰雕似的少年出口成章：“你们是认不得自己家吗？还是老婆在家里和情郎私会没法回去啊？”
　　“惨到这地步怎么不找个马桶把自己溺死，重新投胎回炉重造啊！”
　　“一群脑容量堪比三叶虫的单细胞废物脑瘫，谁给你们的胆子来我家撒野？”
　　刘元愣了愣，脑中瞬间如电流闪过。
　　这面容！
　　这口吻！
　　没错，就是他，是那个灾星，那个引来黑潮的厄难之子！
　　注一：为防货币膨胀，通用点大致为人民币缩放六倍，即1通用点=6CNY