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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愈看到烟萝三人对自己行礼，又郑重的称呼公子，知道她们感激的心意，便摆了摆手，道：“烟萝姐姐，碧云姐姐，湘兰姐姐，大家都是自己人，何必客气？”
过了一会，不用烟萝招呼，十几个女子全都涌入房来，那苗三看见这场面，赶紧告罪一声，往丽景楼大门口等候去了。
杨愈将章程条分细捋的给她们解释了一遍，便让他们签字按指印。十几个女子叽叽喳喳、欢欢喜喜的又说又笑，也不知她们听懂了没听懂。
杨愈好不容易把这事办完了，便约同烟萝来到楼下，选了湖中水榭之处谈话。
杨愈握着折扇敲击在手上，背对着烟萝开口道：“烟萝掌仪，楼里的姑娘们为何这么信任我？我没投什么钱，却占了最大的股份，她们难道没有疑义吗？”
他对烟萝的言语称呼突然变得郑重，倒让烟萝一时难以适应。过得片刻，烟萝轻笑出声：“公子怎么不叫姐姐了？公子这样说话，吓着烟萝了。”
杨愈笑道：“哈哈，掌仪，你我第一次见面时，你自称姐姐，可是后来见面，你便自称烟萝。姐姐们大多都叫我弟弟，你却从来称我为公子。既然姐姐这样庄重矜持，杨愈便不好再冒犯了。”
杨愈说完，等了许久也未听见回话，便转过身来看向烟萝，却见烟萝怔怔出神的看着自己，两个眼眸像被露水打湿了一般。
烟萝的眼睛是柳叶型，这样的眼型天生带着一股媚意，只是这双媚眼里，此时却又蕴满了柔情。
杨愈看着对方又妩媚又深情的眼神，也不由得痴了，过了好半晌才咳了一声，背过身去，笑道：“掌仪，你说，姐姐们怎么不质疑我的股份安排呢？”
他等了一会，听见身后烟萝说道：“这有什么好质疑的？公子才知道白酒酿造之法，这可是多少钱都未必买得到的。姐妹们又不是傻子，岂会不知这个道理？更何况，公子你疼惜她们，除了公子，也没见谁发自真心的尊重她们，她们受了一辈子的委屈，见到公子这样待她们，她们怎么会不信任你呢？”
杨愈点了点头，道：“或许，还有另外的原因，便是她们信任掌仪，掌仪开了口，她们便信你的话，可是这样？”
烟萝道：“不错。楼里的姐妹们都愿意听我的话，我也觉得这白酒生意是难得的好生意。”
“哦？掌仪为何觉得会是难得的好生意？如果仅仅是在丽景楼里卖到四五贯钱一坛，那可未必会是好生意。”
“吃穿，是天下最稳当的生意。只要是好酒，便不用愁销路。不是有句话说‘酒香不怕巷子深’吗？”
“掌仪，你觉得，我要拉酒行东家们一起入股，这主意如何？”
烟萝沉思了一会，笑道：“依我之见，也不必拉他们入股。这白酒性烈暖身，在北方卖得会比南方更好。如果酒行真的联合起来，不让咱们白酒在苏州卖，也可以走运河，销往北方去。只需在阊门开个铺子就行，南来北往的客商见了白酒，不需我们多说，他们自会将白酒运往北地去卖。”
杨愈心里暗赞，果然没挑错人，开口道：“不过……”
烟萝接口道：“不过呢，还是要给酒行的东家一些甜头，不然，他们真要撕破脸来针锋相对，我们也有些难办。公子说，钱要大家一起挣，烟萝觉得这话是极对的，只是该分出去多少，这可得好好想一想。”
杨愈道：“不错。那该分多少，该怎么分？”
烟萝道：“那当然是分出去越少越好。至于怎么分嘛，烟萝却觉得拉他们入股，这个分法最是危险。他们要是成了股东，很快便会知晓白酒的酿造之法。他们要是学会了酿造之法，便会撇开我们，自己去酿造白酒。我们的本钱如何能比得过他们？用不了多久，我们便会被他们给打下去。公子那么聪明，肯定也想到了。今晚公子说是拉他们入股，想来也是缓兵之计，只是为了将他们早些赶跑而已。”
杨愈闻听这话，真正的对这个烟萝姑娘重视起来了，他回过身来，拍掌一笑：“哈哈，正是。英雄所见略同啊。你说，他们想得到这一点吗？”
烟萝嫣然一笑，道：“方才公子那样闹了一场，闹得他们心神大乱，他们应该是想不到的，等他们回了家，或许便会想到了。不过，他们自诩势大，又有曹司户撑腰，他们明日还是会想以势压人，逼迫公子同意他们入股。”
杨愈点头：“所以，咱们这锅饭，他们还是要来吃一口的，只是又不能让他们入股，掌仪，你说，这锅饭该怎么分？”
烟萝笑道：“我看呐，公子早有定见了，为何又要来问烟萝？莫非公子是在考校烟萝？”
杨愈道：“不敢说是考校。咱们现在是股东了，是同一个锅里吃饭的一家人，自然要一起商讨对策了。”
烟萝微笑着横了杨愈一眼，道：“公子这样说话，可是会让烟萝胡思乱想哦。”
杨愈笑道“哈哈，打个比方嘛，掌仪不要生气。你说说看，该怎么分？”
烟萝斜睨看他，轻哼了一声，笑道：“哼，烟萝不生气，倒是你，银样镴枪头，好像我会吃了你一样。呵呵。”
杨愈听她嘲笑，不禁有些尴尬，却又听烟萝接着说道：“怎么分？不就是让他们去卖呗。两贯一坛，卖给他们，他们再三贯一坛卖出去。他们有的赚，便不会与咱们拼个你死我活。”
“有道理，有道理。掌仪有智慧。”说着，杨愈对她树了个大拇指。
烟萝笑得眯起眼来：“呵呵，公子早就打好了这样的主意，却来戏耍烟萝，是何居心？”
杨愈收起笑容，郑重说道：“掌仪，我想为你赎身。”
烟萝闻言，顿时愣怔住了，她呆了一呆，片刻后扫视着杨愈的神色，说道：“公子，你说真的？”
杨愈诚恳的点头：“我要赎你！”
烟萝走近几步，双眼看向杨愈眼中：“公子要赎我？为什么？”
杨愈道：“掌仪有经商之能，我要将你从丽景楼里挖出来，来做咱们这门生意的头领。以你的聪明才智，在丽景楼里实在是屈才了。”
杨愈话刚说完，便看见烟萝原本湿润发亮的一双眼睛，明显且快速的暗淡了下去，又见她脸色发白的低下头去，许久都不发一语。
杨愈见她方才还像是盛开的玫瑰，现在却像突然枯萎了一般，顿时心头一疼，下意识的想要拥抱她安慰她。只是手臂还未抬起，便见烟萝抬起头来，脸上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说道：“烟萝可是很贵的，赎身钱怕是一笔不小的数目，公子付得起吗？”
杨愈被她这刻意笑得灿烂的笑容刺痛了内心，定了定神，笑道：“我会想办法的，应该不是什么难题。”
烟萝保持着灿烂笑容，说道：“公子，烟萝美吗？”
杨愈微笑颔首：“掌仪天香国色，仙姿玉质，是罕见的美人。可我看重的是掌仪的智慧，不是想用掌仪的美色去行销白酒。”
烟萝咬着下唇点了点头：“烟萝相信公子的话。我也知道自己算是个美人，而且还是个人人垂涎的美人，可是，公子，烟萝不仅是美人，还是完璧之身的美人。你说，我这样的美色，在丽景楼里还能保有干净的身子，这是为何？是他们守礼持重？”
杨愈不明白她说这一番话的用意，只能微微皱起眉头看着她。
烟萝感到眼中似要涌上泪来，赶紧背转了身子，接着又苦笑了一声：“呵，公子那一晚为烟萝作了墨梅诗，说烟萝不向权贵献媚，要留清气满乾坤。其实，公子是将烟萝高看了。烟萝身份卑贱，在这丽景楼里，不向权贵献媚，如何能够好好存活？公子应该也知道青云姑娘吧？青云跟碧云是师姐妹，是同一个师父教出来的。青云性子刚烈，又不知奉承变通，于是落了个香消玉殒，她跳楼的那一年，才十四岁。
可是，就算学会了奉承他人，学会了圆滑变通又能怎样呢？青云的师父叫紫竹，她是很擅于变通，也积攒了不少银钱，她为自己赎身嫁了一个官员，可是没过两年，她便被那官员的大妇弄死了，还是被活活沉入深潭溺死的。唉，谁会真的在意我们这些女子呢？
公子说烟萝有经商之能，呵，烟萝也是被逼的。咱们这样的女子，想好好存活，不被污辱，只能是，要么以色娱人，要么，能给他人带来好处。烟萝不愿以色娱人，只好给人送钱，因此才学会了挣钱。
你可知道烟萝怎么挣钱？呵，便是官商勾结了。什么米粮呀、盐引啊、茶引啊，甚至还有兵器，官员手上这些东西，那可是人人都想要的，烟萝身处丽景楼这样地方，认识了形形色色各样人物，不仅认识高官显贵，还认识豪商巨贾，甚至还有伪装成商人的盐枭大寇，这些人呐，互相之间总有生意可做，我便为他们牵线搭桥，彼此之间互不见面，都是通过烟萝之手达成交易。他们做成了交易，不仅会给烟萝分一些好处，还能保护着烟萝。其实，这些事情虽然隐在暗黑之中，但官场商场的那些大人物，多多少少都知道烟萝的这些底细。
烟萝有了这样的本事，在他们眼里，我便是一棵摇钱树。美色到处都有，但烟萝这样好的摇钱树可不好找，他们才舍不得逼死了我这棵摇钱树呢。
你看，烟萝可是很有本事的女人呢，我不仅保护了自己，还护住了楼里的姐妹们，使他们不至于再像青云那样，被人逼得跳楼。
公子，烟萝今晚叫陈妈妈将你堵在门口，其实是为了保护你。曹司户，哼，我可帮他做成了好些肮脏生意，他可不敢对我怎么样。有些人不知烟萝的底线，他们骂我贱人，其实这算得了什么？我早就听得多了。可他们要是敢用强蛮横，那烟萝也有办法整治他。
呵呵，烟萝可不仅仅是一个美人，还是一个能假手他人去杀人的女人，烟萝要是发起怒来，也是会让人害怕的。
公子，烟萝啊，只有身子是干净的，我这颗心，早就黑透了。呵呵，公子，我这样心黑的女人，你怕不怕？”
说着，烟萝转过身来，满面笑意的看向杨愈，却见杨愈紧皱眉头垂下了眼帘，想来这个少年郎骤闻这些隐秘，怕是真的被吓住了，顿时一颗心直往下沉。
谁会在意我们这样的女子呢？烟萝心下苦笑，却见杨愈抬起眼来看向自己轻声说道：“我，只是，心疼姐姐。”
烟萝闻言一愣，又想起这些天来，这个少年郎的所言所行，明白对方真诚的心意，霎时泪水涌上眼眶，又滚滚滑落脸颊。她看杨愈眼中满含疼惜之色，便双手用力擦去泪珠，猛然转过身去，呜咽道：“我不要你可怜！我……我是很厉害的女人，我不需要任何人可怜，我……”
她这般说着，突然感觉肩头被人抱住，顿时浑身一颤，止住了话语。
她感受着杨愈轻轻抚摸肩头的温柔，心中顷刻间涌起巨大的委屈，片刻后，她“哇”的大哭出声，转身抱住杨愈，将头偎进对方颈窝里，呜呜痛哭不止。
杨愈环起双臂将烟萝抱住，在她颤抖不休的肩头后背轻轻抚摸，突然间感觉抱在自己腰上的那双手越箍越紧，那两只手又用力抓着自己，只把自己腰上肌肉抓得生疼。
杨愈听着那伤心委屈的大哭之声，感受着腰上被抓挠抠挖的疼痛，明白了烟萝这些年在狼嘴虎口边求生的艰难，这个痛哭不止的女子啊，她的哭声有多大，伤心就有多大，她抠挖自己的力气有多大，委屈就有多大。
这般想着，杨愈心头更疼，不禁抬起手来，在烟萝头上轻柔的抚摸，任由她尽情的痛哭宣泄。
过了许久，烟萝渐渐收住哭声，在杨愈肩窝里蹭着脸颊，将泪水涂抹在对方颈项上：“弟弟，你才十八岁，姐姐却总是忘记你的年岁，你真不像是个未及冠的少年郎。”
杨愈笑了一声，道：“这不好吗？我是个大大大男孩！”
烟萝噗嗤一笑，在她胸口轻轻锤了一拳，又呜咽道：“大大大男孩，你想赎姐姐出去，那可难了。姐姐不是用钱就能赎出去的，他们那些如狼似虎的人，可不会让姐姐出这个门的。”
杨愈将她用力抱住，笑道：“难？哈哈，我杨愈，是一定要救姐姐出去的！”
烟萝将头脸贴紧杨愈脖颈，深深吸了一口：“弟弟，你身上可真好闻，——好，弟弟，你要是能把姐姐救出去，姐姐这辈子便是你的人了，你要我也好，不要我也好，我都死皮赖脸跟着你。”
杨愈听了这话，突然想起了水清兮，顿时左右为难起来，不知该如何接口。
烟萝没等到杨愈回答，便抬起头来看着杨愈。
两人双目相对良久，烟萝明白了他的心思，心里叹了口气，却在脸上浮起笑容：“弟弟，先别想以后了，也……也……现在也别想水小姐，你现在抱一抱姐姐。”
杨愈看烟萝满脸都是泪水，眼眸像是浸在泪海里，脸上的笑容又带着苦涩，不禁用力一抱，将她紧紧拥入怀中：“姐姐，我一定要救你出去！”
烟萝被他紧紧抱着，听着这一句誓言一般的话语，心头的酸楚突然间便消逝了，不由得在他脖子上深深吻了下去。
许久之后，颤抖的双唇才依依不舍的离开了吻痕，她柔声道：“弟弟，姐姐相信你，——我们一起想办法，以后的事情以后再说，我舍不得你为难，所以，我不会让水小姐为难。”
杨愈听了这话，对怀中女子更加疼惜，又隐隐叹息：我天不怕地不怕，就是心里有个洞还没补好，这一下，又是水清兮，又是烟萝，我该怎么办才能不伤害到她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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