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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 迷雾黑森林,等你二十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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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常照身后又出现一个模糊人影,应是明台。
  常照一手执着烛台,一手笼着烛火,快步走到门边,将杨愈从门前拉到一旁。
  明台见了,闪身到了常照身前,将左手中的烛台交给杨愈,右手中寒光一闪,原来他的手中正拿了一把尖刀。
  杨愈见明台这如临大敌的模样,才反省自己方才确实有些冒失了。
  常照对着门外说道:“我乃本寺方丈,门外贵客,深夜来访,所为何事?”
  门外传来急促喘气声,隔了一会才有气无力的道:“师兄……”
  杨愈吃了一惊,转头看向常照,见那常照双眉抖动,双唇紧抿,眼神幽深,不知正在想些什么。
  门外那人又呼唤道“师兄”,突然扑通一声,像是摔倒在地的声音。
  常照叹了口气,轻声吩咐明台打开门来。
  明台右手执刀,左手将门栓缓缓拉开,轻轻推开一条门缝,又贴脸到门缝处左右张望了一下,这才将门猛的推开,然后急退两步,作出防御的姿势。杨愈看得惊奇,明台这一套动作下来,真不像一个普通的和尚。
  门一推开,果然见到地上一人委顿在石阶上,杨愈正要将烛火举过去看看,明台已抢先一步,从杨愈手上抢过烛台,慢慢靠近那人身前,烛火映照下,只见那人全身上下湿漉漉的,正在瑟瑟发抖,头脸也被湿发遮住大半,那头发已白多灰少,头发半掩下的脸已被水泡得发白,胡须凌乱,双唇乌青,如果让这人在外面等到天明,怕是要死在庙门口。
  常照一见这人,浑身开始轻颤起来,他疾走两步蹲下身来,将那人头发抚开,叫道:“方师弟,方师弟……”叫了几声没听见回应,又朝那人脸上拍了几下,那人一动不动,也不知是不是晕厥了。
  常照将杨愈拉了过来:“杨施主,你看看,是不是也要用你那急救术施救?”
  杨愈探了探那人鼻息,见他呼吸虽轻,却急促非常,再在颈动脉上一搭,摸到了极快的跳动,便道:“方丈,这人只是劳累过度晕倒了而已。”
  常照一听,脸上神色缓和了下来,轻声道:“明台,你往寺里去,看看是否还有别人醒来。”
  明台也不应声,急忙轻声轻脚的走到门廊口往里看去,过了一会,走回来道:“师父,都睡着,没人醒来。”
  常照一听,马上蹲下将那人拦腰抱起,就往寺外走去。
  杨愈忽然想起:水致远说他今晚是一晚不睡的,也不知他现在到底在哪里,是醒着还是睡着。
  杨愈见那常照一个眉毛全白的老和尚,抱着一个人往前走,竟然是轻轻松松的样子,不禁深感惊奇。他不知常照要将那人抱去哪里,为何又要避开寺里众人,一个是结拜兄弟,一个是救命恩人,便犹豫着到底该不该提醒常照其实有一人恐怕一直醒着。
  正如此内心斗争着,忽然身后门廊传来一声极轻的鞋底磕到门槛的声音,杨愈自知听力已异于常人,这一声绝不会听错,便转过身来,故意提高声音对门廊那边叫道:“水大哥,可是小弟吵醒你了?”他这一说,既是提醒常照,也是免了自己两边为难。
  果然,已走到庙门外阶梯下的常照立即停了下来。
  门廊口响起一人的声音:“杨兄弟,轻点声,别吵醒旁人。”说着,那人从门廊阴影中走了出来,果然是水致远的身形,他边走边说道:“杨兄弟,可是出了什么事,要不要我帮忙?”
  杨愈往庙门外瞟了一眼,见常照已将那人抱回了石阶上,正在摆动那人手脚以吻合地上湿痕,便道:“恐怕是需要水大哥帮忙了,这人不知是不是在湖中落了水,到现在才爬上岸来。”这话倒也不是谎话,看这人的模样,肯定是从湖里爬上来的。
  常照听了这话,往杨愈看去,见对方微笑点了点头,便也微笑着对杨愈点了点头,双手合十道:“阿弥陀佛,水都巡,你快来看看,这人怎的半夜漂到了这里?”
  水致远走到门口蹲身一看,奇道:“这不是方四海吗?”
  常照惊讶的看了一眼水致远,道:“水都巡,你识得此人?”
  “嘿,这人是个行脚商人,原名叫方四纬,因他自吹走遍了天南地北五湖四海,因而人称方四海,最近两年,这人做着往番邦卖布匹的生意,常在苏州的窑子里出没的。”
  “原来如此,那就相烦水都巡将这方四纬抱进寺里去,阿弥陀佛,我佛慈悲,还是救人要紧。”
  水致远点点头,将那人毫不费力的抱了起来,在常照的指引下,直进入常照自己的卧房,见方四海身上湿透,便将他放倒在地上,又探了探他鼻端,感觉到有呼吸,说道:“方丈,这方四海看来不是溺水,那便不用着急了。”
  常照道:“哦?既然如此,水都巡,天还未明,便不麻烦你了,你还是快快回去守着老夫人吧。”又对杨愈道:”杨施主,请你留下帮忙照看着,可好?”
  杨愈点了点头,水致远犹豫了一下,道:“好,有事叫我。”说完,便出门去了。
  杨愈今晚见了常照和明台的异状,觉得他们俩实在不是普通的和尚,好像背后藏着什么隐情,且他们俩只避忌着其他人,对自己竟然一副毫不见外的模样,不免想到:难道他们是觉得自己年纪轻轻、力量弱小,没有任何危险性?他找了一张椅子坐下,只看对方如何施为,又有什么话要说。
  明台等了一会,听见外边关门声,又凑到门边细听了一会,这才回转回来,看了一眼杨愈,凑到常照耳边轻声道:“师父,门外没人了。”
  常照点点头,看向杨愈,见对方脸上只是微笑,眼中却无笑意,便叹了口气,轻声道:“杨施主,一会再跟你细说。明台。”说完朝着床上努努嘴。
  明台执着烛火走到床边,掀开被褥,轻轻提起一块床板,那里赫然现出一个与床同宽的入口,入口下一个木梯,直通往地下一个洞窟。
  杨愈吃了一惊,这怎么像是黑寺的标配啊?他这才心生警惕起来。
  常照抱起方四海,跨过床栏,便往洞口下去,又转头对杨愈说道:“杨施主,你跟我来。”也不等杨愈回答,自行拾级而下。
  杨愈犹豫了片刻,这如果真是黑寺,那能下去吗?又想起外边还有水致远、鲁达他们,便也跟着走入洞去。
  下得洞来,待常照在洞里点亮了一根蜡烛,上边的明台便合上了床板。
  杨愈举目四望,见洞壁上钉着一些平放的木板,木板上放着几个瓶瓶罐罐,洞窟一角放了一张小床,只是小床上并无被褥,小床边摆着一个不到一人高的小衣柜,现在亮着的蜡烛便放在那衣柜顶上。他再缓缓转身,又见木梯后边不远处的洞壁上开着一个通道,那通道只有半人高,里边黑漆漆的,不知是通往什么地方。
  常照将那方四海平放在床上,从衣柜里取出一件衣袍,将方四海的湿衣换掉,脱下湿衣的时候,那衣服中掉下一个长方形的物事,那物事外边裹了油纸,又绕满了线,裹得严严实实。常照将这裹满了油纸的小包裹放在床头,又从洞壁木板上取下一个小坛和一把汤匙,揭开坛塞,一股蜜香传入杨愈鼻端,原来是蜂蜜。
  杨愈见洞窟里没有椅子蒲团,便坐在木梯上,只是看着常照动作。对面的常照喂了方四海几口蜂蜜,又取下一个瓷瓶,倒出几粒药丸,药丸气息浓烈呛鼻,让杨愈差点打个喷嚏。常照将药丸用蜂蜜推送进方四海嘴里,又进入了那个黑漆漆的通道。过了许久,他才回转,手中捧着一碗清水。杨愈见状,心想:那通道莫非是通往厨房?
  常照喂那方四海喝了半碗水,才缓缓坐在了床上,面对面看着杨愈。
  杨愈看着对面神色难明的老和尚,突然笑了起来,说道:“方丈,你不是和尚。”
  其实,他并不确认常照到底是不是和尚,只是猜测一个人的身份,如果用询问的方式,对方多半会说谎。这样单刀直入的陈述性的断言,别人被这突如其来的将了一军,反而更有可能得到真实的答案,这是他以往生活的经验。
  杨愈说完,便盯着常照,虽然洞内光线不亮,但也能看到对方眼神异样,嘴角挂着一丝意味难明的笑。杨愈等了一会,没听见常照的回答,便肯定了自己的猜测,嘴上却道:“你是救苦救难的大菩萨,哈哈。”
  常照听了,脸上笑意更甚,也更古怪,过了半晌,那老和尚才呵呵笑了两声,道:“杨施主,你怕吗?”
  杨愈轻笑着摇了摇头:“大和尚,我曾经得过一场怪病,但凡得过这场怪病的人,已经不会再怕死了,死都不怕的人,还有什么可以让我害怕的?”
  常照点了点头,笑道:“和尚是什么?我在寺里烧香念佛,便是和尚。可我六根难以清静,却也不是和尚,这个世道啊,到底和尚非和尚,全看别人怎么看。”
  “嗯,说的也有道理,那么大和尚,你六根不清净,是为的什么?”
  常照沉默了片刻,看了看床上的方四海,道:“哼,真要能做到六根清净,那便能得道成佛了。这世间的出家人,又有几人能真正六根清净?”
  “大和尚,你就别跟我打哑谜了,你到底是什么人?你对我有救命之恩,我不可能出卖你。”
  “呵呵,如果我说,我并没有救你,杨公子你只是自己降临在树上,又是自己醒转过来,老衲自始至终没为杨公子做过什么,你又如何?”
  “大和尚,我得纠正你的用词,我不是降临在树上,我是被一股飓风刮到大树上的。”
  常照看向杨愈,诡异一笑:“杨公子,就算真如你所说,那用降临一词又有何不可?”
  杨愈想了想,确实也可以说是降临,那般刻意否认,反而显得心虚,便点点头:“好吧,即便你没有救我,但你们待杨某出奇的好,我都纳闷,为何你们要待我这般好了。”
  “杨公子,佛家弟子如此对待一个无处可去的人,不应该吗?”
  “那你这方师弟,又是怎么回事?”
  “佛门中人有俗家师兄弟,不也常见得很吗?”
  杨愈被对方说得哑口无言,明知常照在胡诌,但既然对方不愿意说,那便算了,反正他现在除了一条命,也没什么可失去的,他如今惜命却不怕死,便也无所谓了。
  杨愈心想:你自己叫我下来,却不为让我帮忙施救,那肯定是有话要说,绝不会只跟我绕弯子,反正我不急,倒看你心急不心急。如此想着,便笑了笑,站起身来:“方丈,既然如此,杨某便告辞了。”说完,便要扶着木梯拾级而上。
  果然,身后传来常照的声音:“且慢!”
  杨愈转过身来,微笑看向常照:“大和尚,有何指教?”
  常照皱眉沉思了一会,道:“杨公子,如果我说,我在这禹王寺出家二十来年,只为了等一个人,你信吗?”
  杨愈大感意外,这常照为了等一个人,便在这荒无人烟的地方枯等了二十年,还为此做了和尚,这人对他得多重要,莫非是他爱人?可看这大和尚眉毛都白了,想来不太可能,便说道:“莫非,你等的就是这方四海?”
  常照摇了摇头,盯着杨愈,笑道:“我等的,便是你,杨愈杨公子。”
  杨愈惊得目瞪口呆,这话太离谱了,我才来这时空多少天,这大和尚却等了二十年,莫非他知道二十年后,我会来到这个时空?不仅如此,还是必然来到这个地方,这个太湖之中的禹王寺中。
  杨愈想得失笑,大摇其头:“大和尚,你……呵呵……你这话,怕是三岁小儿也不会信。”
  常照低头苦笑了一声,道:“唉,是啊……这话,还有多少人信呢?”说完,又站起身来,昂首往前迈了一步,两臂往外一张,叫道:“可我的话千真万确,我的至诚,天地可鉴,如有假话,便叫我魂飞魄散,永世不得超生。”
  杨愈见那常照这一下动作,整个气势像是山峰挺立,顿时没有了往日那种对着香客低首垂眉的恭顺模样,不由得心中一凛。这才是这个大和尚的本来面目吧。
  常照见得杨愈警惕的眼神,微微一笑道:“杨公子,你不必紧张,你是我陈唯道等了二十几年的人,可以说,我这一生一世活着便是为了寻你,别说加害于你,便是旁人要害你,也得先杀了我才行。”
  杨愈听了,只觉得这人怕不是疯了?内心更加警觉起来,他皱眉望着和往日判若两人的常照,道:“陈唯道?大和尚,你二十几年等一个人做什么?为何那人就一定是我?”
  常照叹了口气,说道:“唉,此事说来话长,明晚我们离开这里,到了船上,再细细说与你听。”
  “明晚离开?大和尚,为什么突然就要离开?”
  “因为,知道我陈唯道在这个地方的人,世上只有寥寥数人,其中一个便是我这方师弟。我与他约好,若非紧急事态,绝不能来这寺里寻我。二十几年来,他一次都没来过。今日,他既然来了,我怕是就得离开了。好在,让我等到了你,哈哈,不枉我在此等了二十年,二十年啊……”说着,常照眼中隐有泪光。
  杨愈听了这话,只觉得自己莫名其妙穿越来此,又莫名其妙钻进了一个陷阱,不,不是陷阱,而是一个迷雾重重的黑森林。他感觉得出来,常照确实对自己没有恶意,可是即便如此,他还是只想下半生简简单单的活着,快快活活的活着,不想被人卷入这听起来就带着危险气息的风暴之中,便笑道:“大和尚,如果我不跟你走呢?”
  “呵,这就是我前几天不跟你说这些,到得今天却不得不告诉你的原因。我要让你知道,你必须跟我走,你跟我走,才安全,否则……”
  杨愈一愣,正要开口,床上的方四海嗯的叫了一声,醒了过来,他转头看了看周边环境,见到常照,倏的翻身坐起,叫道:“师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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