愁过后

　　苍凉山道寂，落寞北风吹。
　　吴华兀自抱膝坐地，忽然，又拼命地捶打蹂躏自己的双腿，她知道，她的亲入们死在灰袍人手里，而云叔更是为灰袍人的行殇送葬步所杀。如今，自己竟学会了这邪教的武功、仇人的杀招，她甚至恨不得现在，就把自己的双腿给剁了。
　　正懊恼着，只听道旁草丛里传来男女声，尖叫、嘶号。惊奇之下，吴华便起身来，待撩开草丛一看，竟是一对男女倒地相拥，在他们眼前，立着一个身穿灰袍的人，虽也看不出面庞，但与之前闲云客店的那人，其衣貌颇为相似。
　　“哥哥，我怕！”年不过豆蔻的女孩紧紧抱住男的。
　　“妹妹，没事，有我！”男的颤抖着身体，护在女孩身前。
　　“哥哥......妹妹......”看到此情此景，吴华登时脑中，那些与哥哥吴悔一起的画面不断涌现，以前，她有危险时，哥哥也总是这样护在自己身前，如今再加上对那灰袍的憎恨，不由控制的，吴华便踏出了行殇送葬步。
　　那灰袍人正待动手，忽地一团白色身影闪到身前，紧接着腹间一阵剧痛，却是吴华的一记膝击。来不及看清何人，灰袍人也施展行殇送葬步，与那团白色身影追打交击。在那对兄妹看来，眼前只有一灰一白两团身影来回闪动，并伴随树叶沙沙，尘土扬扬，又突闻一声哀吟，两团身影停住了，一个是白衫少女，一个是灰袍恶人，扑通一声，那个灰袍人倒下了，一把竹笛流溢鲜血，深深插入他的喉中。
　　行殇送葬步本是通灵教高明武学，哀得越痛，走得越快。虽然每个土部弟子都会使，但只有经历大悲大痛，才能真正领会行殇送葬步的真谛。吴华虽然学会行殇送葬步不久，但过去这几天来，她不断回忆与再历那些苦痛，爱人的惨死、亲人的离去，自己的孤独，还有哥哥的冷漠，又兼吴华本来悟性极高，此时此刻，她已然对人生大苦大悲，有了极深的领悟。
　　因此，纵使面对一个老练的土部杀手，吴华踏出的每一个行殇送葬步，其身法速度之快，已经远远非对手之所能及。
　　吴华抖着手，松开了竹笛，这把竹笛是永哥送给她的，曾沾了自己哥哥的血，现在，也沾了仇人的血。
　　“我......我又杀人了！”吴华毕竟是一个在家人疼爱下长大的农村女孩，杀人的事，她又怎么肯去做？她感觉害怕的同时，也得到了一丝手刃敌人的快意，那样的快意，是她从未体验过，也不敢去体验的。
　　“多......多谢女侠救命之恩！”男子扶着女孩，向吴华磕首谢恩。
　　“不用了，你们起来吧......”
　　“多谢！多谢！大恩大德，叫我们兄妹何以回报？”
　　“你们......能回答我几个问题吗？”吴华虽然哀痛，但寻找真相的心，始终还在。这时，吴华已经鼓起勇气，去检查过灰袍人的尸体，他的脖子一侧，有一道与之前那人，一模一样的黄色花纹身。
　　“女侠尽管问便是。”
　　“你们，为什么会被这个人追杀？”
　　“哎，此事说来话长。事情要追溯到十天前，我和妹妹本来是镇上的人，一起惨淡经营一家小古董店，这是祖上传下来的。那天，有两个人深夜来访，都是穿着灰袍，听声音，其中一个便是这个人。他们要用高价，收购一张古老的黄皮纸。”
　　“黄皮纸！”吴华不禁一惊，她知道，那天哥哥也从灰袍人尸体上，搜到了一张古老黄皮纸。
　　“对，那张黄皮纸上，画有一只诡异的眼睛，可吓人了。”那个女孩说道。
　　“眼睛......”吴华只知黄皮纸，从未见过那上边所画何物。
　　“我们听到这个消息，当然很高兴，当即就把那张纸给卖了。”
　　“后来呢？”
　　“后来又过了几天，只有一个灰袍人来了，就是这个追杀我们的人。他恐吓我们，问我们是不是泄露了他们来买黄皮纸的事，我们问心无愧，自然说是没有。但他依旧好几天地藏守在当铺附近，有一次偶然被我妹妹瞧见了，这才知道的！”
　　“之后我和妹妹实在害怕，就关了店铺，趁半夜，去投奔亲戚家里。谁知他竟一路跟来，不久便追到我们，并不停地逼问泄密的事。最后，要不是女侠你及时出手，还不知道他会对我们做什么呢！”
　　吴华听完，便自思道：“他们已经得到了黄皮纸，为什么还要回头过来逼问呢？是了，一定后来不知怎的，被永哥拿到了这黄皮纸，一个灰袍人追到闲云客店，在被娘亲毒死了之后，另一个久不见同伴回来，自然以为是他们兄妹泄了密，致使有人出手夺纸，所以他只好一直盯住了当铺，希望能找到是何人来得罪他们。谁知这对兄妹胆小，半夜忽然的逃跑，反而更让这个灰袍人以为，他们兄妹与此事必有关系，因此才会一路直追至此......”
　　在理清头绪之后，吴华又问：“你们那张黄皮纸，是怎么得到的？”
　　“我记得，是在一个山坡下捡来的，哦！对了，当时是被一点青光吸引，才会好奇去那山坡查看的。”
　　“青光？”
　　“是，后来，我们居然凭着这点青光，找到了一颗腕大的青珠，那颗青珠剔透无瑕，是绝无仅有的上上品。而这黄皮纸，就掉在青珠的不远处。”
　　“青珠！”当时冷世大师拿出玄色宝珠时，吴华也不经意看了一眼，那也是一颗腕大的宝珠。
　　后来吴华负气离开时，刚好听到莫怜在说甚么“钥匙”、“秘宝”之类的字眼，当时没去多想，如今看来，要是这颗青珠真的是所谓的秘宝钥匙，必是与通灵教相关的，那黄皮纸自然也是。心想或许找到这颗青珠，就可以找到有关通灵教的线索。
　　“那现在青珠在哪里！”
　　“哎，那一次，我妹妹不小心惹了万毒坊的人，被下了猛毒，我实在没有的办法，只好拿那颗青珠，去换我妹妹救命的解药。那颗青珠，想是还在万毒坊吧。”
　　“甚么万毒坊？”
　　“原来女侠不知呐！那万毒坊段家，是江湖上的制毒大家，做着贩卖各色毒药与解药的买卖。”
　　“嗯，那些人都是坏人，他们抓了好多男女，给他们喂了让人生不如死的毒药，若是不给他们当奴隶使唤，就不给他们解药，他们活得很痛苦！”女孩愤愤道。
　　“就是因为妹妹气不过，去骂了他们，才会......”那个男人叹声过，便轻轻抚了女孩的头。
　　“得要去万毒坊看看了......”吴华自言道。
　　在问了万毒坊，以及当年捡到青珠的山坡所在，吴华便送别了千恩万谢的那对兄妹。然后她一咬牙，拔出了插在灰袍人尸体喉咙里的竹笛，待仔细地清洗过后，她从灰袍人身上，又只搜到了一些碎银两。
　　吴华这几天漫无目的地游走山里，只靠一些山果充饥，又把浑身弄得脏兮兮的，换作以前，她肯定不会把身上弄成这样的。她先去了那个拾得青珠的山坡查看，只有荒山野草而已，后来拿着这些碎银两，在客店好好吃过了饱饭，又换了一身白净的衣裙，足够的休息后，便携上竹笛，起身去寻万毒坊。
　　这是几天来，她第一次有了做事的动力、有了明确的目的。换作以前，她每天总是干劲十足，也不知哪来的精力，老是拖着哥哥与南永，到处游玩不迭。可如今，支撑她站起来的，是对通灵教的无尽仇恨，以及想解开永哥死因真相的那份勇气与执着。
　　......
　　“悔哥，我好久没来县城玩了。”看着五彩满目的商货，听着笑语盈耳的人声，嗅着香味扑鼻的小吃，莫怜不禁露出了喜色。
　　“是啊，上次来时，是一年前的事了，那时我和妹妹......”吴悔回想起以前，和妹妹吴华城里游玩的场景，如今走在熟悉而陌生的街道，开心、愧疚、担忧，种种心绪缠盈在他心头。
　　“悔哥......”
　　忽然，人群中冒出一个尖嘴猴腮，留两撇小胡子的三十岁左右男人，这人披一个八卦大马甲，戴一个四方平定巾，笑嘻嘻地迎将上来，用着浮夸的语气说道：“哎吆，二位风尘仆仆的来到县城，至少有一年没来了，想必很是想游玩一番吧。”
　　“哇！你怎么知道的！”
　　“是啊，大叔您是怎么看出来的？”对于“风尘仆仆”，还比较好从衣服上的尘土看出来，至于“至少一年没来”，吴悔也很是好奇，这人是怎么知道的。
　　“好说好说，二位衣服上尘灰不少，想必走了很久的路。二位是打北门来的，就在去年这个时候，新修了一条来北门的路，这条路附近并无河流。但看二位的鞋子上，却是沾了不少泥泞，这几天也没下雨，那二位鞋上的泥泞，定是走在河畔上沾的。以前的那条路比较远，正好有一条河流经附近。那条老路上已经鲜有行人了，如果二位这一年里曾来过县城，那么你们在回去时，只要看那新路上与老路上的行人数量差距，自会明白有一条新路可以走，下次来时，只要是常人，就不会选择老路了。”
　　“原来如此。”
　　“那大叔，你把我们叫住，是要干嘛呀？”
　　“既然二位要游玩一番，肯定会走走停停，看看说说，时间久了，难免生困倦累意。”说罢，自从怀中取出一个瓷瓶子来，在吴悔与莫怜二人鼻子前，只轻轻掀开瓶塞，登时芳香沁神，觉浑身有力。
　　“哇，好香啊，这是甚么啊？”
　　“欸，二位有所不知了，这可是从万毒坊好不容易弄到手的——百草回神香。若是身重剧毒，只需嗅上一嗅，小毒立解，大毒立缓，若是平常时分疲劳困乏，只需嗅上一嗅，小疲立无，大疲立减，可谓居家旅行、游闯江湖必备良药啊！机不可失，失不再来，过了这村可就没这店了。”
　　“悔哥、悔哥，这香味，确实不比我御灵教的花香术差，不对，应该说各有特色。”莫怜凑近身与吴悔说道。当然，莫怜也认为，这香味虽比自家的花香术强，但总不能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吧，所以说“各有特色”。
　　“万毒坊？”
　　“少侠莫怪，这万毒坊是江湖制毒大家，虽然听名字不是好耍的，但他家的解毒药与毒人药，都是一样闻名于江湖的。”
　　“悔哥，我要......”莫怜弱弱道。
　　“那这东西，怎么卖啊？”吴悔心想，莫怜常说她们教里，对各类花香药料研究精通，既然连莫怜都觉得不错，想来这应该是难得的好东西了。
　　“好说好说，二位是首次光顾，自然该算便宜的，诚信价——二百两银子！”
　　“二百两！还诚信价？你怎么不去抢！”莫怜当即惊道。
　　“哎呀，二位可别嫌贵，这‘百草回神香’，你只要不去故意坏脏里边的香物，就是打开塞子，摆上个七八年，其香味犹存呐！这可是万毒坊当家亲自保证的，而且我敢用我‘南北通’的名号担保，假一赔十！”
　　“‘南北通’？难道阁下是......”
　　“好说好说，在下张三是也，蒙各位江湖豪侠错爱，赐一个外号‘南北通’！”
　　这“南北通”的名号，吴悔和莫怜都是听说过的，据说此人见识极广，常游走江湖各大名派之间，颇为人敬重。
　　“不对，你既然是‘南北通’，怎么沦落到街头卖东西的地步了？”莫怜半信半疑道。
　　“哎呀，我是‘南北通’，又不是‘南北富’，吃饭甚么的，还是要的！”
　　“听说你不是很受人敬重的吗？”
　　“敬重归敬重！咱也绝不是去人家那儿蹭饭的人！”张三郑重其事地说道。
　　“好吧，就先信你了。”
　　“好说好说，那这‘百草回神香’，不知二位意下如何呐？”
　　“张三前辈，虽然这东西确实不错，但我们......”
　　“没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