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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陈家宅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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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宅院是陈家的宅院,位于山阴镇东隅,门向东南,是坎宅巽门的吉宅布局。内院南北狭长,园中栽着十多株青竹,葳蕤葱蒨,亭亭净直。
  北侧的中厅里,两名男子在饮酒,酒是陈家自酿的竹叶青。桌上还摆着一碟花生一碟蚕豆和一盘酱牛肉。
  “今夜这雨,也不知桑干河的水位怎样,会不会有汛情。”说话的是山阴县知县刘福升,四十多岁年纪,身材已发福,一张国字脸红光满面,脸上的肉挤得眼睛有些显小,依旧颇显威严。他身着绫罗织的红色团领衫,胸前补子绣的鸂鶒栩栩如生,遮住了挺起的官肚。
  刘福升官声极佳,这是他平生最引以为傲之事。美玉微瑕的是他平日里颇好口腹之欲,也总贪饮几杯。他虽好酒,酒也是好酒,可此刻他看着窗外的雨,却毫无饮酒的兴致,微微抿了一口,喝不出丝毫味道,将酒杯放在桌上,眉头紧锁,长长地叹了口气。
  同桌而坐的是陈家的主人陈君朋。他年纪同刘福升相仿,相貌要俊秀地多,方面微须,目似朗星。他头戴方巾,身着玉色圆领大袖衫,一副儒生装扮。陈君朋祖上三代皆有功名,是晋直一带颇有名望的书香门第。他本人更是在宣德初年高中了二甲三名进士。陈君朋后入朝为官,无奈与同僚政见不和,兼之生性疏懒,索性辞官回乡,不为五斗米折腰,每日间焚香煮酒,弹琴赋诗。
  陈君朋听了刘福升的感慨笑道:“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又何必忧虑。”他舒适地靠在椅上,手轻轻叩着桌子,衣衫散乱却也懒得收拾,双目微红,已有醺意。
  刘福升摇头苦笑道:“真羡慕你活得这般逍遥自在。我在这知县位上已有十来个年头,虽说一心想为父老乡亲谋求福祉,怎奈才疏学浅,十多年来未有寸功,实在惭愧得紧。像遇到这般暴雨,除了坐在这里忧心外,真不知能做些什么。”
  陈君朋劝道:“你为官若还算是平庸,那这天下的好官,一只手怕是能数两遍了。天威不可测,尽人事已矣。又何必烦忧呢?即便忧愁,此处也有解忧之道。”陈君朋为刘福升斟满了酒,热切地做了个请的手势。
  何以解忧?唯有杜康。酒是清酒,杯非金樽。酒杯是陈年的古藤杯,比起金樽来,喝起竹叶青更增风味。雨还在下着。刘福升无奈,小酌了一口,依旧忧心忡忡。
  若一人为官在乎的是“官声”,而不是“升官”,那他多半不是贪官赃官。若一人为官十年,且官声颇佳,却还仍是个正七品的知县,那他多半是个好官,也是个清官。刘福升是个好官,也是个清官。可好官清官也有自己的难处,何况他只是个小小的县官。
  “待这雨势再小些,你陪我去桑干河看看吧。”刘福升说道。陈君朋点了点头。他已有六七分醉意,满脸通红,双眼朦胧。他斟了一杯酒,却将大半洒在桌上,心疼地摇了摇头,用手指蘸上一些,放到口中,神色又满意起来。
  刘福升摆弄着酒杯,感慨道:“山西省素来贫穷,户部每年都要拨款救济赈灾。可年复一年,治标不治本,百姓生活依旧艰辛困苦。百姓多以务农为生,看天吃饭。可这里的天候,十年九旱,好不容易盼到一场雨,还要担心起洪涝。就算盼到了风调雨顺的年头,收成是足了,可朝廷的课捐税赋也重了。我想起前朝文人写的一首曲,其中有那么一句‘兴,百姓苦;亡,百姓苦。’”
  桌上的酒壶已见底。陈君朋醉得口齿已不清,可他的双眼却不再通红,反倒明澈起来:“是张养浩的《潼关怀古》,曲牌是《山坡羊》,用以形容民生倒也通顺。你说,户部拨款是治标不治本,依你这知县大老爷所见,什么才是本?”
  “河工,盐课,税赋,徭役,边防。”刘福升不假思索地答道。
  “错之极也。”陈君朋摇头,又饮尽一杯酒。他放下酒杯,口若悬河地说了起来:“自英宗皇帝登基以来,虽说处处可闻歌功颂德之声,但明眼人都看得出来,这天下不像永宣之世那般太平。漕运不畅,大兴土木,税赋严苛,边防隐患。这都是病,只有天下官吏才能治这些病。”
  陈君朋说道这里,长长叹了口气,“可天下官员要是病了,又该由谁来治?朝中虽有张太皇太后斡旋,可‘三杨’权势渐微,而王振那宦官一派逐渐得势。哼,那些人只懂玩弄权谋之术,哪里懂得治国之道?可这天下,却是由他们来治。这江山又怎会无病无疾?所以依我说,吏治是本。再看看如今的官员,若逢丰年百姓收成足了,课税也随着增多,那些官吏们趁机中饱私囊;若是灾年百姓颗粒无收,即便朝廷免了赋税拨银赈灾,官吏们也能从赈灾的粮款上榨得不少油水。至于百姓,又有多少官吏真正在乎他们死活?他们是死是活都是官吏们获利的工具。百姓活着,官吏自他们身上征税;百姓死了,官吏从抚恤银子里又能捞上一笔。反正百姓早已习惯了贫穷,习惯了压迫。”
  陈君朋目光炯炯,继续道:“你说,‘兴,百姓苦;亡,百姓苦。’也有另一层解读。那就是,‘兴,官吏富;亡,官吏富。’”
  这道理不难明白,可却鲜有人敢像陈君朋这般一阵见血地说出来。可即便说出来又能怎样?官依旧是官,民依旧是民。刘福升长叹。
  他二人忽地听到大门“砰”地一声被推开,忙撑伞打灯出出屋。只见有一人昏迷在地,一身青色衣衫上泥水点点,血迹斑斑,胸口的伤处深可见骨。他是吴盛,他的手上还紧紧握着刀。
  刘福生本就未饮几杯,一见之下酒意更是全消,忙推开宅门左右看去,哪儿有什么人影?二人赶忙把吴盛抬进屋内,稍处理了下伤口。可他二人生平不涉医道,而吴盛受得伤也着实不轻,怎也不见伤口凝固。刘福升怒道:“什么人如此大胆,竟敢视律法于不顾,这般行凶伤人!我要去报官!”吴盛的伤势可怖,但刘福升没有畏惧之心,在他眼中,天地王法,纲常律令,不可逾越。
  陈君朋语塞,“你就是官。别管是谁行凶了,先救人要紧。”他取了些银两,就欲出门。夜深,风疾雨骤,哪里还有郎中?
  吴盛悠悠醒转。他想坐身来,却浑身无力。他看到了神情惶急的陈刘二人,心中一暖。想不到这世上还有人为他的生死牵挂,虽然只是两个陌生人。他吃力地说道:“多谢二位相救……”
  话没说完,已被陈君朋打断:“你好好休息着,别多说话。都伤得这么重了,还絮絮叨叨的。我这就出门去找郎中,最好的郎中。”
  吴盛苦笑。他这一生,被人骂过重色轻义,心狠手毒,邪魔外道。可这却是他头一次被人说自己絮絮叨叨,还是被一个不会丝毫武功的书生。可他却不能反驳,因为自己的性命是这书生救的。因为这书生没有问吴盛是谁,从何处来,因何而受伤。
  “这点伤还死不了,不敢多劳二位。”吴盛说罢,咳嗽起来。他也觉得自己竟有些婆婆妈妈。“劳驾,能给我杯酒么?我还从未喝过这等醇美的竹叶青。想是已酿藏了十四五个年头吧。”他闻到了酒香。
  “你都伤得这么重了,怎么还能喝酒!”刘福升怒道,“好好呆着,等大夫来瞧了你的伤再说。”
  吴盛这才留意到刘福升身穿官服。他知晓刘福升是一片好心,却只得苦笑。他无法分辨。庙堂与江湖,本是截然不同的两个世界。朝廷命官与江湖浪客之间,又能说清什么道理。他转头看向陈君朋,看到陈君朋的方巾长衫,笑得更苦了。武者与书生之间的隔阂,与官吏相比,只多不少。对酒客而言,想喝酒的时候却无酒可喝,无疑是痛苦的。更痛苦的是想喝酒的时候能闻到醺然酒香,偏生又喝不到。
  怎知陈君朋听了吴盛所言,大喜过望,将已撑开的竹伞随手一丢,三步并作两步地走到桌前,为吴盛满满斟上一杯酒,笑道:“酒国同道来了!这是兄弟自酿的酒,不满你说,迄今正是十五年!”语罢,他向刘福升笑道:“没事,他还能喝酒,也想喝酒,伤势定是无碍。”
  陈君朋目不转睛地看着吴盛,神色惴惴,生怕他觉得自己酿的酒平平无奇。待吴盛饮尽杯中酒,陈君朋忙不迭地问道:“怎样?”
  吴盛只觉口中生津,回味无穷,腹中暖洋洋的,说不出地畅快,就连伤口处的疼痛也轻了许多,赞道:“清甜甘美,芳香醇厚,却是个中极品。只可惜……”
  “可惜什么?”陈君朋忙问道。
  “只可惜少了些。”吴盛笑道,“十杯五杯不解意,百杯已后始癫狂。”
  陈君朋连赞三声好,喜道:“我这就去请郎中,待你伤好后,与君共饮三百杯。”
  吴盛的心中的是畅快的。他觉得自己是幸运的。他中了毒,受了伤,大战了两场,却没有死,还喝到这等美酒,遇到了这么有趣的两人。尤其是陈君朋——能酿出这么好的酒的,也一定是个好人。
  “是谁要瞧病?陈大夫在此。”门外的说话声童音未泯。
  陈君朋脸色一黑,看向屋外。
  只见房门轻轻被推开,走进来的是个稚龄儿童,十二三岁年纪,淋湿的头发胡乱扎了个结,有几缕发丝垂到脸测,显得有点散乱。
  少年向陈君朋刘福升规规矩矩地行礼,轻声道:“父亲,刘世伯。”他先前在屋外听到几人说话,知晓吴盛虽说受伤不轻,却无性命之忧,便大着胆子走进屋来。他看到榻上的吴盛,腰间有刀,手上有酒杯,胸口的伤处还缓缓流着血。他还是吓了一跳,轻轻吐了吐舌头。他的眼睛不大,却很亮,眼中虽有些惊惧,更多却好奇之色。
  “这位叔叔受伤不轻啊。”那少年笑着,脸颊上露出个可爱的小酒窝。他说着,长长打了个哈欠。他好似对一切事物都兴趣满满,唯独对睡觉没有一点兴趣。“我叫陈轩宇,陈大夫。”做出抚须状,可他的下颔光滑,却无一根胡须。
  吴盛点点头,他觉得这少年很是有趣。
  陈君朋微怒道:“都什么时辰了还不去歇息,竟来这胡闹!人命关天的大事,岂能儿戏?!”这少年陈轩宇是陈君朋独子。陈家是书香门第,陈君朋中年得子,内人章氏又对这独子颇为宠溺,是以陈轩宇颇为顽皮,平日里嬉笑打闹招猫逗狗,大错误不犯可小麻烦不断,常惹得陈君朋很是头痛。
  陈轩宇对父亲并不惧怕,看向吴盛,殷切地问道:“叔叔可愿让我诊治一般?”
  吴盛笑着点头。
  陈轩宇见状大喜,向父亲扬了扬浓浓的眉毛。随即他伸出小手,搭在吴盛的左臂,做沉思状。
  刘福升看到重伤的吴盛已然醒转,料想没有性命之忧,心情也好上许多,忍不住笑了出来:“世侄,你在做什么?”
  陈轩宇疑惑地看了看刘福升,回答道“把脉啊。”
  “可是,脉在下方三寸处。”刘福升笑道。
  吴盛笑得牵动了伤口,疼得直冒冷汗,轻轻咳嗽起来,却还是忍不住笑问道:“陈大夫怕是初次为别人瞧病吧。”
  “谁说的?”陈轩宇有些恼羞成怒,“好几次小红受了伤,都是我治的呢。我还接过骨呢。”
  “小红是谁?”吴盛好奇道。
  “是我家养得大黄狗,很是听我话。”陈轩宇笑道。
  陈君朋怒道:“放肆,还不快赔礼!”他向吴盛赔罪道:“犬子失教,切莫见怪。”
  “无妨,”吴盛又问道,“既然是黄狗,为什么要叫小红?”
  陈轩宇看着吴盛,好像他问得是个蠢笨无比的问题,蠢笨得连一个听着并不那么蠢笨的回答都要好好思考一番。“因为是黄狗,所以就叫小红了。”他不知该怎么解释,于是问道:“你叫什么?”
  “吴盛。”吴盛犹豫了下,以真名相告。
  “我呢?”陈轩宇又问。
  “陈轩宇。”吴盛再答。
  陈轩宇点点头,继续道:“咱们都是人,起的名字却也和人没什么关系。我不叫人,你也不叫人。同理,我养的黄狗,也没必要叫黄狗,它就叫小红。这也没有什么好纳罕的吧。”
  不仅是吴盛,刘福升与陈君朋也苦笑不已。
  “其实人和狗也没太大分别,爹爹常将一句话挂在嘴边‘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陈轩宇语不惊人死不休,他见父亲神色不善,硬着头皮继续道:“在我看来,还是有点区别的。”
  “什么区别?”吴盛觉得这少年实在是有趣,和他说话也同样有趣。
  “狗不喝酒。”陈轩宇正色道。
  三人放声大笑。吴喘息了片刻,又不禁问道:“那你呢,又喝酒不喝?”
  陈轩宇摇了摇头,在三人又一阵笑声中神色发窘,一张小脸胀得通红,不满地说道:“我不是不能喝,只是父亲不让。”
  吴盛又笑了。你今日笑得次数比这些年都多,虽说他此刻伤口又痛又痒,虽说他正被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少年把这脉门,而这少年,片刻这前,还将吴盛与狗相比。
  “我看你唇色发暗,脸色泛白,脉搏不稳,定是失血过多,肝脾有损。以叔叔的身板,绝不至危及性命,只需调养个十天半月,待我开个方子。”陈轩宇摇头晃脑地说着:“白芍八钱可养血柔肝,盆覆胶五钱,当归、熟地黄……再以乌鸡、桂圆、红枣辅食。”
  吴盛听后颇感讶异。所谓久病成良医,他在江湖上纵横半生,大伤小伤无数,自也粗通些医道。他见陈轩宇所说的药材皆是药性偏柔的补血之物,服之定是有益无损,赞许地向陈轩宇点点头。
  陈轩宇见状,更是得意非常:“山不在高,有仙则名。医不在精,治病则灵。神医妙手,药到病除!”
  陈君朋不通医道,对儿子所说的药方将信将疑,但见吴盛精神好上了不少,心里也轻松踏实了许多。他见陈轩宇一双眼睛乱转,不知在打什么主意,佯怒道:“还不快回房歇息!”
  “病都瞧了,总该给些诊金意思意思吧。”陈轩宇道。他见父亲眉毛一皱,赶忙陪笑道:“说笑罢了,哪儿还敢要什么银子。”他咳嗽一声,清了清嗓子,很挺的鼻子耸了耸,忽地笑了起来,脸颊上可爱的酒窝若隐若现:“只是,劳驾给我杯酒。我还从未喝过这等醇美的竹叶青。想是已酿藏了十四五个年头吧。”
  说罢,他在三人一片笑骂声中,溜出门去。屋外雨渐止,风未息。他轻轻摘了片竹叶,衔在嘴里,轻轻吹了起来,不知是什么荒腔野调。
  院中,竹叶在夜风中簌簌作响,叶浪涛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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