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四章 五

　　“要知道能找到工作，我的大学就不会过得这么栖栖遑遑了！要知道能找到工作，就应该在丢钱之后明确地安慰家人，没事，这些钱还不到我两个月工资，能承担得起。要知道能找到工作，就应该在子文上大学的时候，力挺他，说他的学费我包了。一年只不过两个月工资！要知道能找到工作，在大学里既要努力学习，又要风花雪月。……他娘的，为什么在快毕业的时候才有这么好的结果！”
　　天渐渐黑了，外面刮起了风，这个沿海城市的风很大，但丝毫也吹不进这个温暖的房间。此时的灌汉卿的被窝，就像一个保温箱一样。他不用像他当农民父母那样面朝黄土背朝天，旱了愁浇，涝了怕淹。也不用像他当小商贩的父母起五经睡半夜，买的时候犯愁，卖的时候作难。这是一份孙少平做梦都得不到的职业。这是一份让高加林一旦失去就要豁出命也要和高明楼拼个高低的职业。
　　灌汉卿自从上大学之后的终极目标实现了，这也是他人生的一个新起点。惴惴之心无一日不临于深渊的状态已经结束了。
　　激动的灌汉卿想起了开始实行科举制的隋炀帝，他对这个暴君的好感从心底油然而生，科举制绝对是人类社会的一大进步。他一个农民的儿子，通过考试上了大学，又通过考试获得了一份体面的职业。他顺带着感谢了对科举考试做出过重大贡献的唐太宗以及先做过他才人又做过他儿媳妇的武则天。当上教师之后，每次有人提出取消高考，汉卿就嗤之以鼻。如果真有那么一天，那么穷人家的孩子通向外部的独木桥也被人斩断了，孩子们只能在寒冷的天气里游过那冰冷的水走向外面的世界。
　　在此后的很长一段时间，汉卿都把这次考试成功的原因归结为他的运气好，后来直到他能驾驭各种各样的宣传片。他才隐隐约约地感到，这次考试的成功是实力对对手的碾压。这种实力，来源于在大学期间他广泛而大量的阅读，除了打工上课，他剩下的所有时间都几乎泡在了图书馆。
　　他突然发现，他的耳鸣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不治而愈了，那只顽固的叫声特别大的不知疲倦的日夜都在叫的蝉从他的耳朵里搬走了，搬到了很远很远的地方。
　　他正要睡觉时，接到了他爹的电话，他爹说他做了一个不好的梦。
　　灌汉卿问他爹做了什么梦。
　　灌云常用说梦话一样的口气说：“我梦见我站在一个坡上，那是一个很高很高的坡，从上往下看，那个坡很长很长，根本就看不见坡底，我开始往坡下走，走了很长时间都没有走到头！在坡上很暖和，我越往下走觉得越冷，最后我冻醒了，我一睁眼，你妈就站在我的窝棚外面，她给我说你考上老师了。”
　　灌汉卿说：“这里的工资高，听说有三千。”
　　灌云常：“我养猪一个月也合得上三千多。”
　　灌汉卿：“那也是你和我妈两个人才能挣这些钱。平均一个月一千五，要是细细地算，你也就一个月合一千！”
　　灌云常：“你能不能回来教高中。”
　　灌汉卿：“在大城市教初中还比不上在县城教高中吗？”
　　灌云常：“社会地位比不上。”
　　灌汉卿说：“有些博士宁愿在北京教小学也不愿回老家教大学。”
　　灌云常：“你这就不懂了，找对象是由相对社会地位决定的，而不是……”
　　灌汉卿也挂了电话。现在他气得肺疼，一个月前，爹娘还都愁眉苦脸，现在好像对他找的这份工作不怎么满意。不过他爹说的最后一句话，在他工作几年之后细细地再品，仿佛很有道理的样子。
　　第二天灌汉卿没有吃早饭，来到了体检的医院，量血压的阿姨也祝贺了他们这群端上了国家饭碗的年轻人。抽血时，排在汉卿前面的是一个女生，通过闲聊得知她是汉卿所报考的那所重点大学的研究生，这让灌汉卿惊诧不已。他问她堂堂名牌大学的研究生为什么来一所初中上班，那位女研究生倒是很坦然，说要是她三年前毕业都能进重点高中了。灌汉卿说他刚刚考上她们学校的研究生，那女研究生劝他还是赶紧上班吧！
　　又过了一天，在教育局会议室签约，汉卿在合同上写上了自己的名字之后，他的手机振动了一下，汉卿一看，是一个陌生的号码给汉卿发来了一条短信，问他到底去不去读研究生。汉卿没有回复他，从会议室可以看到大海和绵延曲折的海岸线，美丽的城市花园，如果不是合同上清清楚楚地写着“灌汉卿”三个字，他真不敢相信他已经与这座城市结下了缘分。。
　　当天下午他回到了学校。过了两天，他又收到了这个号码发来的短信，这次并没有问去不读研究生的事情。号码的主人很诚恳地约他在学校的公园里见一面。
　　汉卿按照约定的时间到了公园，公园里有很多的学生，有在那背英语单词的，有在坐在石凳子上围着石头桌子打扑克的，还有谈情说爱的情侣，真不知道他们其中的哪一个给他发了短信。汉卿给那个陌生的号码发了一个短信：“我到了，你在哪里？”就在此时，汉卿的电话响了，他拿起了电话，听到了一个女人的声音，她说：“我看见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