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一

　　汉卿妈妈说：“那天，按说下午两三点他们就该回来了，我等到了五六点，车还没有回来，我的心一直在那扑腾扑腾地跳，一直觉得不踏实。我用家里的座机给孩他爹打了好几次手机，都打不通。后来我就接到了孩他爹的电话，他把事一说，我当时就就懵了。我让达令和我开着车去临县，让子文在家看家。那天三轮车的灯还坏了，倒霉的事都赶在一块了，我拿着两个手电筒给达令当车灯。我们在雨中跑了两个多小时，晚上十点多到了临县县城，路上人很少，我和达令打听了老长时间才打听到停车场。”
　　汉卿妈妈说：“那年暑假真不该把汉卿叫回来，汉卿说他已经在那找了个活，一天二十块钱，一个暑假下来能挣一千。是孩子他爹非得让他回来的，就是想借借汉卿的运气。”
　　我听说过借钱借物借东风，借运气还是头一回听说。
　　汉卿妈妈说：“自从汉卿抓周的时候抓了个树林子，孩他爹就觉得汉卿命好，运气好。这也难怪，我们家的那辆农用车，在汉卿上高三那年，挣过很多钱，孩他爹说不想挣钱钱都往手里跑，一天能挣五百，后来孩他爹说这都是给汉卿攒学费呢。那年本地养猪的多，但是没猪崽，本地养猪人也不愿喂老母猪，他们就雇车去外地拉小猪崽。那些养猪户找我们，说你家的车也合适，手续也都有，为啥不拉猪呢，这样我们开始拉猪崽。汉卿收到了录取通知书，孩他爹嫌专业不好，汉卿被水产养殖录取了，不想让他去，就在那几天，跟我们竞争的连同五出车祸了，他的三轮车侧翻了。摔死了几头猪，摔伤了几个客户。连同五有辆大三轮，看我们拉猪发财，也开始拉猪，跟我们抢客户。他这一出车祸，没人敢找他拉猪了，原来流失的养猪户都回来了，孩他爹觉得这是汉卿的好运气开始发威了，不敢不让他上大学。说起来也怪，汉卿一上大学，找我们拉猪崽的就少了，以前两天一趟，变成了四天一趟，再后来就变成了八天一趟。等汉卿上学半年后，就没人找我们拉猪了，猪肉开始差钱！那些养猪的喂了几个月的猪连猪崽钱都卖不出来。很多老主顾赔得倾家荡产。我们家的车也在院子里停了一个春天，孩他爹天天盼汉卿回来。汉卿回来第一趟西瓜就挣了好几百，孩他爹还在电话里说，果然老大一出马，一个顶俩。”
　　汉卿妈妈说：“从来没想过老大会破财，以前有个算卦的，倒是说老二会破财。”
　　后来破财的子文也看完了他哥哥写的《蝴蝶与核酸》，他浏览了一遍，说：“我哥几乎把我写成了一个反面角色，说实话，我看了很不舒服！他写的这些东西也不能全信，实际上拉西瓜的时候还去了一个人，是我二姨家的哥哥，他没写进去。不是我爹和我哥两个人用两小时的时间搬西瓜，是我爹和我哥还有我表哥三个人用两个小时的时间搬西瓜。”
　　这个我觉得可以理解，艺术来源于生活而高于生活。汉卿以前跟我说过一句话，是契诃夫的话，“如果你在第一幕说墙上挂着一把来复枪，那么在第二幕或者第三幕，枪必须响。如果不响，就没必要挂在那。”表哥在《蝴蝶与核酸》中余下的手稿中并没有出现，所以，汉卿这里不写表哥，合情合理，也显示了他作为一个编剧的功力。
　　“你们的车最后一直就留下那里了吗？”
　　“当然没有！回家之后我父母就到处找关系，病急乱投医，想少花点钱把车赎回来，找了两三天也没找到，最后他们卖了麦子，拿着钱交了罚款把车开了回来！”
　　“车回来了，我爹又借了些钱，当本钱，决定再出一次门，我哥很想去，但我爹没点他的将，这次是达令和我表哥跟着去的！当天半夜，我爹他们三个就出发了，第二天下午他们回来了，接着当晚他们又走了，隔了一天，他们回来的时候，车里的西瓜还是满满的，没卖出去几个。我爹他们三个回来的时候全身都是被蚊子咬的包，他们晚上当然不可能找旅馆住，都蜷缩在车里，我哥看了，更难受，最后这车西瓜半卖半送处理了。细细地算，竟然还赔掉了一千多，这直接让所有人都没有了再去拉一车的勇气。我爹像被扎了的轮胎一样泄了气，他说好日子到头了！后来他再也没出过车，直到这辆车报废！”
　　我想这对汉卿来说是一个终身的遗憾，他再也没有机会来弥补他的过失了。
　　我问子文：“当年计划生育罚款你们家被罚了个底朝天，怎么后来又有了一辆农用车，十几年前，在村里有这么个物件，都算得上大户人家了！”
　　灌子文说：“从计划生育发完款再到买车，我的父母经历了很多很多！吃了很多苦，也受过很多罪，这也是我哥哥为什么这么自责的原因。”
　　“我爹先是买了一辆破旧的自行车，跟着我的三叔学做买卖。我的三叔做买卖方面倒是有些天赋，十二三岁的时候他就开始了做生意。冬天和春天骑着自行车去山上驮红薯，夏天的时候他就卖冰糕汽水。我记事的时候跟着我爹和我三叔贩卖过槐米！”
　　“什么是槐米？”
　　“槐米是槐花的花蕾，是一种中药材，据说能清热降火。后来我爹买了一辆二手三轮车贩洋麻，慢慢地还上了计划生育罚款！”
　　“后来我爹的小三轮车没什么生意了，因为尼龙绳代替了麻绳，塑料编织袋取代了麻袋，已经很少有人种植洋麻了，洋麻厂也倒闭了，地里已经看不到洋麻的踪影，我爹的洋麻生意没得做了。于是他就成了一个开着一个八马力的三轮车的小贩，夏天贩卖点瓜果梨桃，冬天贩卖点地瓜苹果，日子一年一年的就这样过下去。但小三轮车的生意越来越少，因为街上的大小货车越来越多。我爹去山上拉苹果苹果户都对他带搭不理了，因为他们要忙着把按规格分好的一箱箱苹果送到卡车上去。”
　　“往后的日子怎么过，我爹和我妈意见不一致，我爹想买一辆四轮车，但这个想法并没有得到我妈的支持。我妈觉得买车风险太大，弄好了车就是个财神爷，弄不好就是个炸药包。大车即使在家停着啥也不干，每年还有五六千的费用，这还不算折旧，如果没有什么好生意，就得赔个倾家荡产。当时我们兄弟三个都在上学，少了钱是不行的。本来就是穷家薄业，如果都赔了进去，书也念不成，以后孩子连媳妇都娶不上。所以我妈认为不如把家里剩下的钱拿出来盖房子，盖完房子，可以开个磨坊，周围养殖的不少，少不了打饲料，这样赚加工费，买两口磨用不了多少钱，不行可以买旧的，打饲料洒在周围的粮食喂些鸡鸭，这又是赚下的。附近几个村只有一家磨坊，再开一家磨坊保准生意不会差。我爹很冷淡地回应说只有小门小户家的人才会觉得这是个挣钱的门路！”。
　　“那时候，我哥哥已经上初中了，我上小学，父母说不了三句话就要为买车的事情吵架，也说不上谁对谁错，都是为了这个家！我爹甚至发下狠话，他说不买车一大家子人都等死吧，以后孩子生了病也都别看了！”
　　“你爹买车为什么非得让你妈妈支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