骗子

　　林溪的外婆春节里偷偷给她买了一个手机，这事连林爸林妈都不知道。但是，李不言知道。
　　因为此刻，林溪正在他面前拿着手机和同学发短信。
　　也许因为彼此亲近了，林溪信任李不言，也开始在李不言面前放任着小性子，此时李不言已经提醒了几遍继续上课，她还是没放下手里的手机。
　　“大叔，你不会告诉我爸妈的哦？”林溪说。
　　“放心，不会。那我们先继续上课？”李不言说。
　　“我再玩一会。”
　　“你在和谁聊呢？”
　　“同学呀。”
　　“男的女的？”
　　“男的呀。”
　　于是李不言在林家的第一顿晚饭，吃到最后的时候，李不言对林爸林妈说：“叔叔，阿姨，刚刚林溪一直在玩手机。”
　　他说话的语气是平静温和的，说完之后整个人也是平静自然的，就那么坐着，安静的吃完碗里的最后一口饭。
　　那种感觉，仿佛他刚刚只是在说“叔叔，阿姨，我吃饱了。”
　　林溪低头扒饭的动作猛然顿住，嘴里含着满满一口饭，慢慢的转头，瞪大了眼睛呆呆的看着“无耻的叛徒”李不言，露出不敢置信的眼神。“这……就这样，就被出卖了？”
　　小林溪“无语凝噎”。
　　不是刚刚说好了的吗？……这才过了短短一顿饭的时间，就这么简单轻巧的……把我出卖了？
　　而且，“叛徒”就那么平心静气的坐着，一丝愧疚都没有。你刚刚不是说“放心，不会”吗？
　　这世界还有信任可言吗？小丫头的人生观受到了巨大的冲击。
　　林妈和林爸双双激动的站起来：“你怎么会有手机？还在上课的时候玩……拿出来。”
　　……
　　晚饭后的课，林溪先进了书房，李不言开门的时候防了一下，看门上有没有摆东西，看里面有没有东西砸出来，……
　　还好，都没有。
　　其实他还是挺心虚的，只是没有暴露出来而已。
　　李不言以为林溪会跟自己发脾气，或者犟起来不配合，不听课。依据李不言对林溪性格的了解，她应该是会这样使小性子的。
　　但是，也许因为林爸林妈就在门外的缘故，什么都没有发生。小林溪顶着发红的眼眶，依旧安安静静的听着李不言讲课，偶尔点头说“嗯”，偶尔疑惑说，“这个不懂”。
　　这样过了大概半个来小时，先前还在“小心眼”吃醋的李不言内疚了，心疼了，想着要解释几句，哄一哄林溪，缓和下局面。
　　实在不行的话，大不了下次赔她一个手机好了。
　　结果他还没想好怎么开口，林溪先站起来了，礼貌恭敬的说：“老师，我去一下厕所。”
　　林溪的称呼是“老师”，这个陌生的称呼李不言有点后悔了，他尽量温和的微笑着点头说：“好的，去吧。”
　　“谢谢老师。”
　　林溪开门，出去，关门。然后，李不言听到门外响起林溪的声音，她带着哭腔说：“妈妈，老师刚刚摸我这里，还有这里。”
　　就好像“咔嚓”一下被雷劈中了，李不言浑身发麻，脑子发懵。
　　一瞬间，李不言全身被冷汗侵透，这显然不是一个玩笑，门外林溪的声音清清楚楚。
　　先前，林妈之所以那么坚持要找女家教，怕的肯定就是这个。
　　要不是刘雪丽老师帮忙说情，李不言肯定没有机会。但是，这并不意味着林妈就会完全放松警惕，这些事，她肯定跟林溪交代过。
　　这已经不是李不言和小林溪斗气的问题了，也不是能不能继续这份家教的问题，不是李不言会不会挨一顿揍的问题……而是关系这一生他和林溪还能不能走到一起的问题了。
　　门外暂时没有传来林爸林妈的反应，林溪的声音也没了，只有听不清的微微的嘈杂声。
　　李不言怎么也没想到，小丫头的反抗会这么激烈，他惊惶又茫然的傻坐着，不知所措。
　　李不言在房间里呆坐了十几分钟，也许更久，一身一身的冒着冷汗。林爸林妈还没有推门进来，李不言也没想好怎么走出去解释、面对。
　　直到他接到一条短信。
　　他站起来，推门出门。他想着，如果今天短时间内解释不通，那就下一回再登门解释。他现在必须马上离开。
　　“叔叔，阿……”
　　李不言推开门的同时开口说话，他原本想说，“叔叔，阿姨，你们听我解释”，但是只说出来前面三个字，他就停住了。
　　因为他推开门看到的情景，与他在房间里想象的没有一丝相同。
　　客厅里没有林爸林妈，只有调低了音量的电视机正在播放07年大火的韩剧《大长今》，电视对面，小林溪盘着腿，整个人缩在沙发上，手里还抱着一包薯片。
　　她双眼紧紧盯着屏幕，不时慢腾腾的从袋子里掏出一块薯片塞进嘴里，“咔嚓、咔嚓”，“咔嚓、咔嚓”。
　　李不言开门说话的声音惊醒了沉迷剧情和零食的小林溪。
　　她转头看李不言，眼眶依然有些发红，可能刚刚因为自我感觉委屈了又哭过一回，她的神情还是倔强的，在跟李不言赌气，生气板着脸。
　　但是同时，却又好像很难压抑住恶作剧得逞的得意，将将要笑出来的样子。
　　“吓死你。哼。”小林溪说。
　　也许是李不言的表情实在太窘迫，太悲惨，太千回百转……说完话，她看着李不言，禁不住扑哧笑出来。
　　哭脸挂上了笑容，得意的小丫头很快意识到这样不对，努力转回恶狠狠的状态。
　　面前这个是叛徒，是敌人。她提醒自己。
　　李不言是真的差点被吓死了，刚刚林溪在这悠哉游哉看韩剧的这十几分钟，李不言却仿佛身在地狱一般的煎熬，直到现在，他还没缓过神来。
　　“叔叔，阿姨，他们不在啊？”李不言问。
　　“他们每天晚饭后都要一起出去散步的，更何况……今天是情人节。”林溪梗着脖子不看李不言，但是做了解释。
　　李不言终于释然了，腹黑小萝莉这坑挖的，……
　　原来刚刚李爸李妈根本就不在家里，她出门说的那句“摸那啥”的，根本就是对着空气说的，故意说给李不言听的。
　　说完她开始自得其乐的吃东西，看电视，没准还一直得意着……却把李不言扔在了地狱里。
　　现在话说开了，李不言原本应该趁此机会缓和一下关系的，但是他着急那条短信，急着离开。
　　“叛徒”，林溪似乎还没解气，气呼呼的说，“你走吧，我不要你教我了。”
　　李不言不知道她说的是不是气话，若是平时，也许再哄哄就好了，毕竟他是那么的了解面前这个女孩。但是他现在着急离开。
　　所以，他没顾上哄她。
　　“那这样”，李不言放下手里的教案，“这里有我准备好的下两周的课，到时你自己对着教案看，我接下来可能有一段时间不能来。我会给阿姨打电话的。”
　　李不言匆匆出门走了，林溪看着还在微颤的房门，更委屈了，明明是我在生气好吗？你……你都没有原来不熟的时候对我好……
　　气了好久，林溪才翻开李不言放在桌上的教案。那里面，讲课的每一句话几乎都清楚的写出来了，还有许多备注，“这里小丫头可能不懂”，“这里可以趁机检查一下上次知识点的巩固情况”，“这里可以顺带开个玩笑让她笑下，放松下。”
　　这是一份详细得不能再完整的详案，一堂课，就是满满几十页纸。
　　小林溪突然觉得自己也没那么生气了，可是，他刚刚说“接下来有一段时间不能来”是什么意思，难道他还生气了？
　　……
　　短信是李琳琳的：你开电脑看看吧，各个学校的论坛，还有大学城的‘溪山塔下’论坛。
　　“我还是过来再看好了。”李不言说
　　等他吃完早饭赶到河岸民居，三楼办公室里，互诚的人已经全都在了，见李不言出现，全都用“不善”的目光看着他。
　　“什么情况？这仇恨的目光……怎么搞得好像我是坏人似的？”
　　李不言凑到电脑前看了一会，几乎每个学校的分论坛和大学城的主论坛都有一个相同的帖子，而这个帖子，正因为引发激烈的讨论而成为人工置顶的热帖。
　　李不言看了看帖子的内容，脸红了。“难怪他们会用这样的眼光看我。”
　　帖子其实只说了一件事，就是之前李不言无故不断封停顾燕平台账号的事，当时为了成为小林溪的家教，李不言确实有些“丧心病狂”。
　　帖子先描述了整个事件的经过，而后加了几句说明，关键就在这几句说明，对方故意在混肴视听。
　　1、所谓免费平台，不过是为了绑架大学生家教的手段而已，等到他们掌握了足够多的家长资源，取得垄断地位，大学生家教在他们眼中不过就是赚钱的工具而已。你必须听话，不听话就封禁你，不需要任何理由。
　　2、据我们了解，顾燕是一位家境贫困，勤奋向上的大一学生，所有学费和生活支出几乎都靠家教获取。所以，互诚的做法跟砸人饭碗，断人活路有什么差别？一个这样的平台，还有良知可言吗？
　　3、请问，顾燕有什么错？请问，贫困大学生就应该任人欺负吗？我们辛苦自力更生也有错吗？
　　4、据了解，当时与顾燕竞争同一份家教的正是互诚的内部人员，而且，他赢了。他是怎么赢的？不用解释吧。
　　5、这样的一个平台，我们还能继续信任吗？
　　帖子刻意忽略了顾燕迅速被解封等信息，但是这些其实都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他们用了一个足以绑架绝大部分人的意志的概念：贫困大学生被欺负了。
　　不论是自己家境贫困也好，身边同学家境贫困也好，哪怕跟自己全然无关都好，这个概念都足以激起绝大部分大学生的愤怒。
　　李不言把帖子往下拉了拉，看回复，几乎满屏都是正义感爆棚的大学生们的谴责谩骂，甚至不少人表示要为顾燕出头，砸了互诚。
　　哪怕偶有几个为互诚说话的，也很快被愤怒的群众淹没。
　　这个黑锅，很显然是李不言的。
　　“太无耻了”，李不言讪笑着说，“这个人真是太无耻了，分明胡说八道嘛。”
　　没人搭理他，除了每个人都用“你个不争气的东西”，“你这祸害”，“都是你干的好事”之类的眼光瞪着他。
　　“还好五星账号的事没被戳穿。”老歪叹一口气说。
　　“回帖里有人提了。”李琳琳说。
　　“……”，李不言挠了挠头，背上的黑锅又重了几分。
　　“李不言，怎么办？”李琳琳怒目相视。
　　“我先想想。我去下厕所。”李不言避开李琳琳的目光，往门外逃去。
　　“要不要我打个电话给顾燕问一下，或者求她帮下忙？”李琳琳在身后喊道。
　　“过几天再说吧。”李不言想到顾燕，那可是个个性极为剽悍的女壮士，如果这个帖子是她自己的意思，或者她愿意配合故意针对他的那个人的话，李琳琳打电话给她求情也不会有用。
　　这个人玩的第一手，看似小儿科但是其实杀伤力巨大，舆论的力量，因为不是实质化的，往往容易被人轻视，但是事实上，它是最可怕的，因为它能左右人心。
　　古往今来，舆论都是敌对双方争夺的主战场，哪怕是古代信息发达那么不方便，交战双方也喜欢在出征前先发个檄文，把对方数落一番。
　　李不言已经查出来这个人是张兴科。
　　但是现在在这块战场上，因为对张兴科的了解太少，李不言完全无力反击。
　　一个懂得控制舆论的对手，而且明显准备充分，这些信息，可能张兴科很早就已经收集好了。这有点出乎李不言的意料，张兴科挺难缠。
　　他是做了充分的准备才找上互诚的。
　　这确实是一个很厉害的人。
　　背着锅的李不言没敢再回三楼，躲在二楼自己的房间里想办法。
　　老林推门进来，说：“言哥，我们要不要反击一下？”
　　“反击？”
　　“我们几个刚刚讨论了一下，觉得是不是应该想办法找到各论坛的版主，哪怕付点钱都好，让他们帮忙删下帖……或者，我们发一些澄清帖。”
　　对于老林的建议，李不言思索了一会，果断的摇头否决掉了。
　　如果删帖的话，一方面对方完全可以再发，另一方面，它等于再一次证明，互诚理亏了，又耍霸道了。同时，也会更大程度的激起大学生们的怒火。
　　至于澄清帖，目前的情况，除非顾燕本人愿意站出来帮互诚说话，否则互诚怎么澄清都不会有用，舆论暴力其实很多时候一旦有了倾向，就是不分青红皂白的。
　　至于顾燕，李不言想想就头痛：“以她对我的那个观感和积累的成见，恐怕这会儿正恨不得我去死呢。”
　　见李不言摇头否决，老林有些失望，张了张嘴，又忍住了。
　　“不过还是可以反击一下的。”李不言突然说。
　　“怎么反击？”老林兴奋的问道。
　　“如果别人打过来的拳头我们挡不住的话，那就不要继续浪费力气去想怎么挡，在他打我们的同时，我们也打一拳回去就好了。”李不言说。
　　老林一头雾水：“什么意思？”
　　李不言想了想说：
　　“张兴科除了家教这一块，不是还做其他劳务中介吗？比如找人发传单之类的。
　　我现在如果要你去给平台加一个小版块，作为信息发布平台。比如说有商场需要找人帮忙做举牌广告，我们就给它地方，让它自主发布信息，然后信息里要明确说明工作的时间、地点、性质和酬劳，还有用人条件，需要的人数等等。
　　让大学生可以在平台上自主报名。这个在技术上你行吗？”。
　　老林明白了，李不言的意思是，你打我我疼，那我只好也让你疼，两败俱伤总好过抱头挨打。
　　想通了这一点，正憋屈得不行的老林兴奋了：“没难度，我们3个人，很快就能做出来。”
　　“那你去做吧，做好了再给我看看。”李不言说，“我还有堂公选课要上。”
　　向来视旷课如吃饭的李不言在这样的情况下居然还要去上一堂公选课？老林有些无语，转身干活去了。
　　他把李不言的意思在办公室里转述了一遍，满场欢呼……至少大家觉得自己没那么憋屈了，还能还手，那就好。
　　等李不言上完课回到河岸民居和大伙一起吃午饭的时候，另一边，张兴科在他的几个员工面前吃着吃着突然一把把碗给砸了，米饭和菜洒了一地。
　　他刚刚看到了互诚平台开出的新板块，原本专注家教业务的互诚突然开始做其他劳务中介了，而且，依然是免费的。
　　李不言，要动他张兴科的最后一块奶酪。
　　“想把我赶尽杀绝？”张兴科自言自语，又咬牙又阴笑，“那就看谁先死吧。”
　　身后的员工们听得有些毛骨悚然，个别心里还嘀咕着：“明明是你先砍了对方一刀吧？打架还有不许还手的道理？”
　　当然，这种想法谁也没敢说出来，一个个拼尽全力多扒几口饭。张兴科的性格他们都很了解，他既然不吃了，那自己这些人很快也没得吃了。
　　“还吃什么吃，放下，做事。”果然，张兴科转身喝道。
　　说完，张兴科出门打了一个电话。
　　相比之下，李不言这边的这顿饭吃的要和谐许多，见大家有点沉默，他还特意说了几个段子，再撩拨撩拨两个小姑娘，调节气氛。
　　他刚讲完一个段子，大伙儿正笑着呢，留在三楼负责盯着平台运转的一个技术员下来了，有些垂头丧气的说：“张兴科那边又来了。”
　　“还来？”老林把嘴巴张得老大，满嘴的白饭。
　　李琳琳等几个人纷纷放下碗筷。
　　“先吃饱”，李不言说，“虱子多了不怕痒，吃饱才有力气打仗。这个黄瓜好吃，还美容，你们多吃点。”
　　大伙只好重新拿起筷子，端起碗，耐住性子陪他一起把饭吃完。
　　“这次又是什么东西？”到了三楼办公室，李不言最先问道。
　　“言哥，我怎么看你有点兴奋啊？是不是觉得来新麻烦了，你的黑锅就可以甩掉了？”一个平日里油嘴滑舌惯了的专职技术员打趣说：“没准啊，还是你的锅。”
　　“不会吧，看看。”李不言没介意，笑呵呵的凑上去。现在外面的风雨有多大，他已经顾不上了，至少他希望互诚内部不要死气沉沉，自乱阵脚。
　　这回的帖子是发在岩州市市民论坛里的，现在的互诚，在岩州当地已经颇有些名气和影响力了，所以，看帖回帖的人也不算少。
　　这个帖子的标题叫做：你到底把自己的孩子交给了谁？
　　帖子第一句话：连自己都不好好学的人，你敢相信他们能帮助别人向上吗？
　　其下的内容，是互诚几个主要成员上学期期末考试的成绩。
　　这个帖子的内容其实有些单薄，比如里面挂上了李琳琳的期末成绩，但是她好歹没挂科啊，最低的也有61分。
　　能算“给力”一点的是老林的成绩，这家伙足足挂了4科，其余科目，也只是涉险过关。他的成绩部分内容文字被加粗，加大红色。
　　“看，都看清了吧？这回是老林的锅。”
　　李不言一边乐呵呵的说着，一边拉动鼠标往下滑。
　　这下大伙算是见识到李不言的无耻了，明明互诚正在被人攻击，他却顾着为自己成功甩锅而兴奋。
　　“还是你的锅。”技术员对李不言眨眼说。
　　“老林的。”李不言惹不起李琳琳，只好咬住老林不放。
　　“我去，他们怎么不贴不言的啊？不言特等奖学金啊！”老林也在转移视线。
　　“对哦，他们不贴我们来贴，把我的成绩贴上去，把我的高考成绩也贴上去。”李不言说。
　　技术员开始回帖，众人的心情也都不算沉重，因为相比早上的那一拳，张兴科现在打出的这一拳简直不要太温柔了。
　　它能对互诚产生的影响，远不会像上午的顾燕事件那么严重。
　　帖子下方的回帖也证明了大伙的判断，除了一小部分表示担心和忧虑的，还有一些跟着起哄的，剩下的大多没有太激烈的表示。
　　有人回：你们想说明什么？看不懂。
　　有人说：他们又不是我孩子的老师，我孩子从平台上找的那个老师成绩好着呢。
　　另一个人回他：我家的也是，上学期还拿了一等奖学金呢，成绩单我都看见了。
　　还有人回：那新华书店的员工是不是个个都得名牌大学毕业啊？
　　……
　　几个人的成绩贴上去之后，帖子的回复开始越来越倾向互诚一边，甚至在某种程度上来说，它还让更多人知道了互诚的存在，可以勉强算是一次免费广告。
　　越是这样，李不言越不安，张兴科绝不可能这么稚嫩。“怕就怕，这个帖子只是一个引子。”
　　没过一会，他的想法就被证实了，另一个守着电脑的技术员抬起头，带着犹豫和苦楚的神情说：“看着个吧，这下真严重了。”
　　技术员说“这下严重了。”众人心头都是一阵惊又一阵凉，这一天之内连续袭来的冲击实在太多，若不是李不言一直刻意在调节气氛，现场可能早已经是一片哀叹了。
　　“严重”的是什么？
　　这回的这个帖子里，以图片为主。
　　帖子最开头就是连续十几张两拨学生群殴的现场照片，而每一张照片里，李不言和老林都被用红圈圈出来，提醒大家，这就是互诚教育最重要的两个成员。
　　他们在做什么？在打架斗殴。
　　这时候已经没有谁还有心情再说笑了，李不言和老林对视一眼：“自己人干的，我们，被出卖了。”
　　照片拍摄的内容，是前几天，包括李不言和老林在内，室友们为了帮被人找上门来的谭耀出头而打的那一架。
　　这边，当时正在奋战的室友们的侧后方。
　　其实这没什么好猜的，接下来的几张照片就是最有力的证明，这些是近段时间老林和李不言日常在寝室里抽烟，或者拿望远镜看对面医学院女生楼之类的照片。
　　帖子在这些照片下面加了一句话：这样的素质，你们认为如果有一天发生纠纷，能得到妥善的解决吗？还是你们已经准备好和互诚教育打一架了？
　　帖子二楼放的是河岸民居的照片。
　　这些照片当然不会涉及三楼办公室一排排崭新的电脑之类好的场景，它们展示的都是河岸民居破落的外墙，杂乱的角落，和几处因为年久失修而摇摇欲坠的墙角屋檐。
　　放这些照片的目的是什么？
　　帖子下面用一句点明了：
　　几个平日里打架斗殴，抽烟，偷窥女同学，不学无术的兼职学生，租了一幢破屋，这就是互诚教育，它真的值得信任吗？
　　还有，若有一天出了问题或者事故，他们有赔偿能力吗？
　　李不言看了看帖子的回复，风向已经彻底转变了，没有人再去想这两个人其实并不是自家孩子的老师，只是中介人员。
　　因为李不言和老林被描述得很可怕，没有人愿意跟这样的人多打交道，哪怕只是一个中间环节都不愿意。
　　而且，这个互诚教育，看起来真的一点都不可靠。
　　“那几张照片把我拍得还挺帅的，而且很勇猛啊。老林你看你，脸都被拍歪了。”
　　一片沉默中，李不言开了个玩笑，但是，谁都没有发笑，因为互诚的两部对外电话正在不断的响起。
　　两位女员工用询问的眼神看李不言。
　　“去接吧，用平时接待一般咨询了解的态度去应对就好，实话实说。”李不言说。
　　两位女员工开始不断接听电话，应付家长们的询问。
　　“你们到底什么人啊？给我孩子介绍的又是什么人啊？”
　　“出了事情你们负的起责任吗？”。
　　“一群小流氓，你搞什么教育？你们去帮我那个账户注销掉。”
　　……
　　沉默的吃过晚饭，该知道消息的人也差不多都知道了，李不言开始不断接到各种电话，李兴民、陆旭、张宁朗等几个室友的，黄亚明、付诚、宋妮的，还有方余庆，球友，……
　　方橙也到了河岸民居，但是，眼下的局面，大众舆论的倾向，她也一样没有能力去改变。
　　李不言接到谭耀的电话。
　　“言哥，都是我害的，我对不起你们”，谭耀语气低沉的说，“你放心，我们都知道是谁干的，他现在还没回来，回来我弄死他，给你个交代。”
　　李不言骂了声“混蛋”，然后语气严厉的说：“谭耀，你要是真觉得对不起我和老林，就给我忍住了别吭声，等我和老林回来再说。听到了吗？”。
　　“言哥，我……”
　　“我问你听到了吗？”。
　　“听到了。”
　　若是平常，李不言其实没谨慎到那个程度，他不会介意谭耀他们先揍黄可升一顿，把气出了。
　　但是，这是一个无比敏感的时期，因为就在几天前，媒体刚刚大肆报道了“马加爵事件”，他在2月13日至2月15日三天内连杀4名室友，……
　　虽然有人有时会拿这个互相开开玩笑，但事实上，这个时候室友们之间的任何一点矛盾冲突都会变得无比敏感，彼此敏感，学校方面更敏感。
　　高压之下，李不言绝不能让谭耀去动黄可升，因为他一旦动了，校方的反应就可能大到极点，杀鸡儆猴。
　　即使他是全国状元。
　　刚挂上谭耀的电话，李不言手机再次响起。
　　“还玩下去吗？”。张兴科在电话另一头说。
　　“好啊。”李不言说。
　　“不见棺材不掉泪？”
　　“地震高岗，一派西山千古系。”
　　“什么意思？”
　　“我以为你在跟我对江湖切口呢。不是啊？”
　　“神经病。”
　　张兴科骂完挂了电话。曾经还有一个人觉得李不言是神经病，他叫鲍明。鲍明如果认识张兴科，一定会提醒他，“离那个叫李不言的远点吧，这个神经病，他什么事都干得出来。”
　　然而，老林等人发现，此刻的李不言，似乎什么都没打算做，也什么都做不了。互诚，李不言，就这么老老实实的抱着头，被动挨打。
　　李不言在房间里抽烟的时候，老林推开门：“晚上还回寝室住吗？”。
　　“回。”
　　李不言和老林回到寝室，室友们都有些沉默，李不言试着问了几句，大家就应几句，气氛始终有点僵。他特意把谭耀拉到小阳台上，叮嘱交代了一会儿。
　　黄可升回来，装作平静说：“看来今天是我最晚回来啊？”
　　没有人搭理他。
　　十点半，寝室熄灯，辗转反侧的声音不绝于耳。
　　老林还是没忍住，口气有些痛苦和纠结的说道：“可升，为什么啊？虽说咱们没处成兄弟，但是平日里相处，我们大家也没有对不起你啊。我就是想不通，这到底为什么啊？咱们没到这一步啊。”
　　所有辗转反侧的声音都停住了，等着黄可升说话。
　　“不好意思，我听不懂你说什么，我怎么了？”黄可升反问道。
　　所有人都语塞。
　　“呼……呼……”，另一张床上，谭耀连着长长的吐气，压抑着怒火。
　　黄可升继续说：“我知道你们那个什么互诚今天被人搞了，不过，你们有气别往我头上赖啊，怎么，想拿我撒气啊？恐怕没那么容易。”
　　听黄可升的口气就知道，此刻的他自我感觉良好，觉得有所依仗，很显然，张兴科那边应该给了他什么承诺，而在他看来，张兴科并不是李不言、谭耀这些人惹得起的。
　　“拿钱了吧？”墙角的陆旭冷不丁的冒出一句。
　　黄可升在黑暗中“格格”的咬着牙，“哧”“哧”冷笑。
　　“来日方长。”谭耀说。
　　“尽管来，你们有一个算一个，我等着。”黄可升说。
　　“嗯，也算我一个。”平日里温驯老实的张宁朗突然也接了一句，这是一个别人踩他脚他都会先说对不起的老实孩子。
　　第二天，黄可升一早起床走了。李不言和老林、谭耀站在小阳台上抽烟，老林依然还在纠结，想不通，室友之间不至于到这个份上。
　　毕竟，从照片拍摄的时间跨度可以看出来，黄可升是准备了有一段时间的。这么处心积虑的对付自己的室友，这是有多大仇恨？哪来的这么大的仇恨？
　　那么那天的那一场莫名其妙的群架呢？
　　谭耀想了想，对方可能还真就是故意找碴来打这一架的，那个男的追张丽也就几天时间，本应该不至于这么快找上谭耀。
　　再看论坛发布的照片，选的都是对方一伙人不露脸或者模糊不清的。
　　李不言再次刷新了自己对张兴科这个人的认识，心思缜密，步步为营，早在出手之前就已经算出去十步，二十步，而且无所不用其极……真他妈是个人才啊。
　　李兴民和陆旭从外面回来，跑到小阳台上说：“查到了，你们知道张兴科用什么买的黄可升吗？”。
　　“别卖关子，直接说。”心情郁闷的谭耀没好气道。
　　“他帮黄可升介绍了一个女人，好像本来是个发廊妹。不过，黄可升可能不知道这事，因为那女的现在也不干那个了，在张兴科外面的中介里做事呢。”
　　李兴民说道，这些消息，是他用本地人的优势打听到的。
　　“反正两人现在边玩边谈恋爱呢，看黄可升的样子，好像对她迷得不行。我估计那女的也就玩玩，糟蹋他点钱。”
　　几个人对视一眼，都无语了。
　　“不是，问题那个张兴科他怎么就知道黄可升这里能买得动呢？按说用女人买的话，最好买的也应该是李兴民啊。”陆旭说。
　　李兴民骂了句“滚”，说：“老子现在对朱颖颖一心一意。”又说：“不对，反正我怎么都不会出卖兄弟的，给什么女人都不干。”
　　“要是艾莉婕呢？”李不言笑着问。
　　“那，我考虑一下……还是卖了吧。”老林嘿嘿乐着说。这家伙一直迷艾莉婕迷到不行。
　　大伙终于有了一点笑容。
　　李不言没跟他们说自己的理解，其实张兴科要找到黄可升并不难，因为黄可升恨602的这些室友。
　　这种恨并不一定需要大家对他做过什么，只是一种心理因素。黄可升心胸相对狭隘，而他最初觉得，自己本该是高高在上的，结果寝室里一个个几乎都混得比他强，风光无限的李不言和谭耀，泡上了漂亮妹子或快要泡上了妹子的老林、陆旭、李兴民，被大家当弟弟照顾着的张宁朗。
　　黄可升觉得自己像个外人，觉得自己被欺负了，被排挤了，被看不起了，其实这些几乎都是他主观的想法，但是当这种想法积累的越来越深，就变成无来由的恨了。
　　这种恨未必在宿舍里明显的表现出来，但在外人面前，他对室友的不满肯定会有所宣泄，小到说说坏话，大到诅咒谩骂，……
　　所以，以张兴科的人脉网络，要找到他一点都不难，要说服他，就更简单了，他巴不得快点看到李不言倒霉呢，何况还有女人，还能攀上张兴科这棵大树。
　　上午李不言和老林坐在教室里上课，同学们看过来的目光已经开始各有意味了，有关心同情的，也有幸灾乐祸的，或者好奇的，不屑的，甚至愤怒的。
　　李不言和老林经营着溪山大学城里名声渐响的互诚教育，这件事在全校范围内还说不上普及，但是在班级，在中文系，知道的人还是不少的。
　　对于这一点，李不言的态度很随便，不刻意宣扬，也不刻意隐瞒。
　　“互诚遇上麻烦了。”
　　这是很多人都已经知道的事情，从顾燕事件到那些群殴现场照片，关于互诚的信息在大学城各处论坛里传播，也在学生们之间口耳相传。
　　偶尔，李不言和老歪会遇上几个鄙夷的白眼，几声唾弃，但无力也无心争辩。
　　反而是几个室友会一直帮着解释，比如谭耀，会一遍又一遍的跟人说那场群殴的具体情况，是对方打上门来，是因他而起。
　　更多人还是习惯在背后议论纷纷。
　　“想不到是这样的人。”
　　“就没见他好好读过书，除了泡女人就是钱了吧。”
　　“亏了那么多人还以为他是好人呢。”
　　几个月前还是全国状元的李不言，沦落得好快，好惨，虎落平阳。
　　至于支持他的声音，当然也有。
　　“男生打个架怎么了，创业有错吗？”。
　　“反正我支持李不言啊。理由？因为帅可不可以？”
　　但是，当这些支持的声音遭遇“欺负贫困大学生”这一点，就都毫无抵抗之力，被“道德底限”的力量完全压制了。
　　争论依然在继续，但是这其实不是李不言关心的，他关心的是张兴科后续的手段，他肯定还会有动作，因为如果仅仅是目前这样，互诚虽然惨，还不至于垮掉。
　　“你是中文03届2班的李不言？”辅导员在教室门口拦住了李不言。
　　“是。”
　　“还有一个叫林天学的呢？”
　　“我在这里。”老林在旁边说。
　　“学生处管理科的赵科长叫你们俩马上去一下他办公室。”辅导员说。
　　……
　　“我们确实打架了，记过处分我很理解，但是赵科长，我想请问这跟我们办互诚教育平台有什么关系？公司手续齐全，也没有出过问题，……校方不至于要求我们关闭平台吧？”
　　李不言尽量克制的说。从他进门开始，这位赵科长的态度就再明显不过了，他甚至连基本的掩饰都没有，就是摆明了替张兴科解决问题来的。
　　老歪要更易怒些，直接道：“你有什么资格叫我们关闭平台，学校什么时候有职权管这个了？工商部门倒闭了吗？”。每问一句，他都拔高一个声调。
　　赵科长不屑的笑了笑：“我当然没权力让你们关闭平台，但是打架可以是记过，也可以是开除，这就是我的权力了，……你们自己考虑吧。”
　　“草，有本事你就开除我。”
　　老林挺身要冲上去，李不言拉住他，向赵科长说：“给我们几天时间，我回去想想。”
　　李不言和老林在出来的路上遇到匆忙赶来的谭耀。
　　“架是因为我打的，应该我来扛，我去找他们说。”谭耀情绪激动的说。
　　“别去了，他们不是冲打架的事来的，是冲我们的互诚教育平台来的，所以，你去了也只是让他多一个人可以威胁我而已。”李不言拉着他往回走。
　　“他，学校，怎么……？”谭耀快急哭了。
　　“也不是学校的问题”，李不言说，“那个赵科长，应该平日里就有从张兴科那边拿分成的吧，至于这一次做得这么过，想想应该一笔超过10万了。张兴科不错，确实很厉害，舍得人，也舍得钱。”
　　李不言和老林回到河岸民居，所有人都在，在等李不言。
　　李琳第一时间告诉了李不言两个消息。
　　这个意思其实很简单，要家教大学生们站队，你如果依然选择通过互诚教育平台去找工作，我这边就不会再给你提供中介服务，……
　　以互诚现在的情况，你自己看吧。
　　其二：中午开始，平台总共15800多注册大学生家教种突然出现了一波接近一百人同时注销的情况。
　　其实，从昨天顾燕事件开始，平台就已经开始有出现注册大学生家教注销信息的情况，只是大多零零散散，不像今天这一波这样集中和凶猛。
　　这一拨人，把时间凑得如此整齐，不用想也知道，是张兴科早就已经安排好的。他要通过这拨人来起一个带头作用，来营造互诚教育平台轰然倒塌的既视感，来让依然坚守的人动摇。
　　李不言凑到电脑前看了看数据，数据证明张兴科两天内由“攻心”到“催城”，做得十分成功，平台的数据，不论是注册家长还是大学生家教的人数，都在不断下降。
　　李琳琳说完，情绪依然激动的老林又不合时宜的说出了他和李不言在岩大学生处遭遇的情况，管理科的威胁，要求平台关闭。
　　理由，是平台已经影响了学校声誉，同时造成了极大的不稳定。连那位赵科长的威胁，他都没有隐瞒。
　　互诚，似乎真的已经摇摇欲坠，随时可能倒下。
　　就是在这样的情况下，所有人，都把期待的目光投向李不言，等待他翻手为云，力挽狂澜。
　　甚至，老林和李琳琳等几个人，望着李不言的目光都隐约含着水光。
　　现场不论员工还是股东，他们舍不得互诚，互诚是他们的心血，也是他们的家。两位原本已经因为平台工作而不再从事家教的女员工走到李不言身边：
　　“言哥，我们俩把注册信息又放上去了，没人教，我们俩去教。我们很厉害的。”
　　“我也可以去，我还想做第一个五星呢。”李琳琳说。
　　“其实，我注册以后都还没接过工作呢。”
　　李不言拍了拍两个小姑娘的头，明明同是大一的学生，同龄，李不言做出像长辈一样的动作，奇怪的，没有任何人觉得突兀。
　　他们忽然发现，原来自己对李不言的感觉一直是这样的，他是互诚的依靠，就像一位支撑大局的大家长。
　　事实上，平日里李不言除了拍板一些决策，干预互诚的事已经越来越少，让人几乎要觉得，这个老板可有可无，在或不在，关系都不大。
　　同时，相处的大部分时间，李不言总是保持着平静和温和，没有给过互诚内部一丝压迫感，甚至昨天互诚连续遭到攻击，他都还嘻嘻哈哈的一直在扮演调节气氛的角色。
　　这一切营造出来的感觉，他并不像互诚的擎天巨梁，不像面对风波沉稳掌舵的一位老板。
　　直到这一刻，所有人都失了方寸，没了主意，才发现，自己内心仍在期待的，还能让人保留最后一点信心和希望的，只有一个人，李不言，因为他好像从来就没有被难住过。
　　从几个月前李不言带着老林和李琳琳三个人创办互诚教育，到短短3个月内互诚发展到现在这个规模，一旦开启收费就是一部日利润数万的赚钱机器，他们从未见他为难过。
　　一片期待的目光中，李不言说：“琳琳，周末的家教你替我去一下。”
　　“啊？……好。”
　　李不言突然说起这个，李琳琳有些诧异，其他人也是一样。但是他们随即想通，之所以他这么说，是因为李不言要反击，他需要时间，他有很多事要做，……
　　但是，李不言马上就让他们失望了。
　　“嗯，辛苦你了，因为我要去一个地方玩玩。”
　　“这……”
　　老林梗住了，后续的话没说下去，但是所有人都知道他想说什么，因为同样的话，他们也想说：“这个时候，互诚风雨飘摇，摇摇欲坠的时候，你居然要去外地玩？”
　　“你现在不应该走。”李琳琳说。
　　“是啊，现在不走，不是还有明天一天时间嘛。”李不言说。
　　接下来的一天，李不言没有出现在互诚，也没有和老林在一起，没在寝室，除了有人偶然在路上看见过他，几乎就是一整天不见人影。
　　没有人知道他到底干什么去了。
　　晚饭的时候李不言回到河岸民居，第一句话说：“今天累死我了。”尽管如此，他还是亲自下厨做了饭菜，嘻嘻哈哈的招呼大家吃饭。
　　“言哥，有办法了？我们应该怎么做？”见李不言这样的表现，老歪抱着最后的期待试探着问道。
　　“我们？我们先回寝室睡觉，我还要收拾行李。”李不言说。
　　“……”
　　第二天一早，李不言背着背包又一次来到河岸民居。从大学城人心的角度，或者说从平台注册家教的角度，李不言最大的困难，是那一句：欺负贫困大学生。
　　这个社会常常不见实际行动，但是在舆论上，不论官方还是民间，都对弱势群体保持着极大的倾向性。先前的顾燕事件，把互诚钉在了毫无道德底线的耻辱柱上。
　　李琳琳当时其实私下联系过顾燕，但是顾燕除了表示帖子不是自己发的之外，没有任何表示。
　　现场的特殊之处在于，一起对着电脑屏幕浏览顾燕所发的帖子的，是张兴科和互诚这敌对的双方。双方各自默默思索着事态的变化。
　　顾燕的帖子发下大学城“溪山塔下”论坛，又被其他人转到了各个大学的分论坛。
　　帖子的标题很符合顾燕女壮士的风格：我是顾燕，我有话说。
　　前后不到十分钟。
　　1、与互诚内部人员的试讲竞聘，我也曾经不服，但是现在我服了。你们服不服你们自己看吧。
　　这一条下方，是几张手机拍摄的李不言的备课教案。那是李不言为小林溪准备的教案啊，有多详尽，有多精彩，有多认真，不必多说了。
　　2、互诚教育平台没收过我一毛钱，而我通过他们接到了更多而且时薪更高的工作，收入也高了很多，以前在食堂一星期不敢打一次肉，现在可以天天有肉吃。
　　4、想想以前怎么被人剥削的吧，互诚倒了我们恐怕又要回去那样的日子。之前的帖子不是我发的，老娘没空上网，大家别被某些人利用了。
　　谁欺负了贫困大学生谁自己知道，我们也知道。
　　5、我是顾燕本人，不信的来岩大数学系找我，当面问我。
　　事件……反转了。大量与顾燕感同身受的注册大学生家教站出来回帖，说出自己的感受和感激，甚至跟顾燕一样，留下自己的真实信息。
　　你信的，你来找我，当面问我。
　　至于李不言的教案，更让无数人惊叹。
　　“图片保存了，还有吗？我要当范例研究啊。”有人留言问道。
　　“这水平，可以直接当老师了吧。”
　　“关键还是这份认真啊，这一节课，得备多久。”
　　下面的人说。
　　现场，互诚的人在欢呼。张兴科沉默了一会儿，冷笑说：“很好，不过不够，如果只是这样，你们的平台还是得死。”
　　“李不言说，让你别着急。”李琳琳回答。
　　张兴科走了，互诚的人围着李琳琳，她正在给顾燕寝室打电话。
　　“喂，顾燕，我是琳琳，谢谢你。”李琳琳说。
　　“谢什么谢，除了第一条，都是实话。不过你转告你们老板，老娘不是帮他，更不是怕他，受他胁迫。”顾燕挂断了电话。
　　没听清电话内容的一群人围着李琳琳，要她快说，顾燕到底为什么突然肯站出来帮我们？
　　“她没仔细说，不过，我听出来一点，她说言哥胁迫她。”李琳琳用有些不可置信的口气说，“这不可能啊，顾燕是宁死不屈的那种人。”
　　李不言接到互诚这边的电话时正坐在嘉南大学C区7号宿舍楼楼底的花坛边抽烟。
　　互诚这边办公室电话开着免提，一群人七嘴八舌的问李不言，“你是怎么做到的？”
　　“美男计，以身相许。”李不言用悲痛的口气回答。
　　“不可能，顾燕不喜欢你这类型的。”电话那头，跟顾燕最熟悉的李琳琳说，“你真的胁迫她了？”
　　……
　　“顾燕事件”发生当天上午，令老林感觉有些无语的，一向视旷课如吃饭的李不言还去上了一堂公选课，因为，顾燕也报了这门公选课。
　　“你都听说了吧，有人污蔑你，我都替你气坏了。你看，你要不要澄清一下？”李不言嬉皮笑脸的凑到顾燕旁边说。
　　“帖子没说错啊，你就是封我账号了，还有用不正当手段竞争。我干嘛要澄清？我不会帮你的。”顾燕横眉冷目的说。
　　“来，送你样东西。”李不言把自己的教案递给顾燕。
　　顾燕看了看，抬头说：“这个我服了，但是我还是不会帮你。”
　　“你不帮我我就关掉平台。”
　　“你关平台还能威胁我？”
　　“你会少赚钱。”
　　“少赚就少赚。”
　　“不是你一个人少赚，是溪山大学城全体贫困大学生家教都会少赚钱，你以为就你贫困吗？比你艰难的人多了，比如说有一个历史系的同学，他在食堂就没打过菜，每次只端两碗免费汤，一碗浇饭，一碗当作菜，再比如，……”
　　李不言给顾燕描述了几位贫困大学生的生活。继而说：“你可以不在乎少赚几百，愿意让人剥削，可是你想过吗？他们现在都过得如此艰难，少了这几百的话，……”
　　顾燕的神情有些难过，李不言说起的那些人，那种生活，她感同身受。
　　“那你别关平台不就好了。”顾燕迟疑的说。
　　“你不帮我我就关。”李不言无耻的说。
　　“你用这个胁迫我？”
　　“对啊。你不帮我的话，想想那些同学的生活，都是因为你啊……你良心能安吗？”。
　　“我，我只说事实部分。你确实封我账号了。”
　　“替我撒个谎。”
　　“不，我从不撒谎。”
　　“你不帮我撒谎我就关闭平台。”
　　“你……”
　　“考虑考虑吧，我替全体贫困大学生家教，替他们往家寄的给爸妈的衣服，碗里的白饭和青菜，冬天里的手套，夏天里的一瓶冰水……谢谢你，顾燕同学。”
　　李不言最后说。
　　……
　　“就是这样了”。
　　李不言对着电话讲完自己怎么说服顾燕的，不以为耻，反以为荣。互诚这边，围着电话的一群人都无语了，“这样也行？”
　　“当然行，有正义感的人总是比无赖更容易被胁迫，君子总是比小人更好对付。”李不言悠悠的说，“顾燕是个好姑娘啊。”
　　事实上，这当然不是胁迫，也不是两人对话的全过程，那些语气悲伤的陈述，那些恳求，李不言没好意思说出来。而且事实上，他自己才是最能感同身受的人，因为曾经，他就是这么过来的。
　　简而言之，李不言是晓之以理，动之以情。
　　因为顾燕的发声，还有其他注册大学生家教的挺身而出，互诚，或者说李不言实现了第一个反转。事实上，这一天岩大校园内关于李不言的言论是这样的两条：
　　“他输了，跑了，这样一个连道德底线都没有的人，活该。”
　　“你们能不能别这么说他？”
　　现在，前一条言论的立足点没有了，李不言站在了贫困大学生这一边，而顾燕帖子中的某些人是指谁？有人把张兴科的黑历史贴了上来。
　　于是，李不言变成了贫困大学生的战友，变回了那个为岩大洗刷耻辱的英雄。
　　而好死不死的，张兴科正好是当时的对手，渐海科技的人，……
　　李不言面对平台正在被人攻击的情况，最艰难的时刻还选择为校出征，而我们呢？我们在做什么？在帮着外人欺负自己人吗？
　　支持李不言的声音首先蔓延了整个岩大分论坛，而后，占领大学城溪山塔下论坛。
　　“请岩大的同学就事论事，张兴科是张兴科，渐海科技是渐海科技，我是科技的人，但我也是互诚平台的注册家教，我也支持互诚。”
　　一个适时发布的帖子及时引导了舆论风向，矛头开始直指张兴科。
　　“作为已经毕业的学长，我来给你们说说当年我们的家教中介是怎么被张兴科毁掉的。”这是另一个帖子，学长声泪俱下的陈述。
　　张兴科这回砸掉了一个杯子，面对员工们的目光，深呼吸几遍，而后说：“放心，只要互诚在家长那边的印象扭转不了，没有家长资源，他们一样撑不下去。”
　　“老大，这个……你过来看看。”
　　“什么东西？”
　　岩州市的市民论坛上，教育板块和生活板块，之前张兴科这边的那个标题为“你把孩子交给了谁”的帖子和那个以照片形式展示许庭生和老歪打架斗殴、抽烟、偷看女生楼的帖子都还在首页。
　　但是，最热的是另一个帖子。
　　“这就是你们口中的小流氓？”
　　帖子下面的内容，是一张渐南市见义勇为奖状，还有一块岩州市见义勇为奖章。
　　同一个帖子的二楼，是李不言的高考成绩和备课教案的照片。
　　三楼，是谭耀以当事人的身份陈述当天打架的情况，并附上了602寝室的照片，以真实场景对比说明，自己这些人确实是被人打上门来。
　　而帖子的说明，只有一句话：为什么不能放心把孩子交给他们？
　　帖子下方，市民的回帖非常踊跃。
　　他是小流氓吗？有小流氓能一人受到两次见义勇为表彰吗？
　　这个时代，人们不一定都敢去成为英雄，但是面对日渐冷漠的社会，人们都在呼唤英雄。
　　有人在猜测当事人获得岩州市见义勇为奖章的原因，甚至有细心的市民在排除了所有有所报道的见义勇为信息后，联想起了唯一没有公布英雄信息的那一波关于囚禁事件的报道。
　　“男人不看女孩才不正常吧？伪君子别说话。”
　　“我也抽烟，打小就抽，抽烟犯罪？对了，好多老师甚至校长也抽。”
　　“看那教案真心感动，我自己就是老师，但我愿意我的孩子让他教。”
　　“要是他是我孩子的老师就好了。”
　　维护互诚的声音成为了论坛压倒性的主流。
　　互诚的办公室里，对外电话再次不断响起，这一次，有纯粹关心鼓励的，表示支持的，有为之前的言论道歉的，也有表示要马上开通账号的。
　　“我家孩子正好要找家教，论坛上这个人他还能接吗？”。
　　“啊，不好意思啊，他现在出去了，等他回来我再帮您问问他。”
　　有人把市民论坛里的帖子搬到了大学城溪山塔下论坛。
　　如果这是一个故意的炫耀帖的话，骄傲而敏感的大学生们或许会有些许抵触情绪。
　　但是这不是，李不言获得见义勇为表彰已经过去那么久，但是之前校园里没有任何风声，这说明他原本一直没有对外提起过，一直都是低调的。
　　这一回，是因为被人污蔑，被泼了脏水，他才不得不以此证明自己，为自己辩白。
　　所以，他得到了大部分人的理解。
　　最震惊的是那些日常熟悉李不言的人，包括球友、同学，甚至朋友，互诚的人，他们中的绝大多数，都没想到，他竟然曾经做过这些，而且，他从未提起过。
　　球场上的英雄成了真真正正的英雄。
　　不管先前站在哪一边的，此刻都选择了支持李不言，支持互诚。
　　随之而来，泼脏水的张兴科又一次被挖了出来，出卖室友的黄可升也没有幸免，602旁边的寝室的人站出来证明：
　　“602那天确实是被人打上门来的，难道要他们看着室友被人欺负？那还是男人吗？”。
　　有人则表示：“我也每天拿望远镜看对面医学院女生楼，那么多漂亮的医生和护士美眉，哪个寝室不看啊？”
　　医学院女生楼的女生在下面回帖：“谢谢岩大男生们的夸奖，欢迎来联谊哦，我们医学院急需大量现役光棍啊。
　　另外，别光看啊，李不言同学，来找我吧。”
　　“没准他看的是我呢？”
　　“我分析了照片望远镜的角度，是我们寝室无疑。”
　　“我只希望没被那个出卖室友的恶心男人看上就好。”
　　岩大的女生们表示：“医学院那边的，哪凉快哪呆着去，我们岩大自己这边还缺男生呢。至于李不言，他有主的啊，没主也轮不到你们医学院，我们岩大会内部消化。”
　　“我知道，他有女朋友了，但不知道是谁？。”
　　“不过原谅我小气，老娘就是不愿意祝你们幸福。”
　　“同上，祝早日分手。”
　　老林突然说：“我现在总算理解李不言为什么说他要出去躲几天了。”
　　之前，李不言说他要出去躲几天，大家抱着的是同情和理解的心情。现在想来，原来他是不好意思面对现在的局面。
　　……
　　李不言确实不好意思，甚至知道帖子发布之后，他都没敢多看，原本就容易尴尬的大叔，这次迫不得已这样“炫耀”、“拉风”，内心其实无比纠结。
　　……
　　周六，李不言中午就提前离校去了市区，逛了半天之后买了一部最新款的索爱手机，又找了礼品店包装好，塞进背上的书包里，才往林溪家去。
　　索爱这个牌子此时十分流行，流行的原因不是性能好或者价格实惠什么的，而是因为它有一个极大的优点，好看，因而很讨女孩子喜欢。
　　几周没来，李不言敲门的时候略有些紧张，小心整理了一下身上的衣服。
　　林家大门“吱呀”打开，李不言微笑看着侧身探出头来的小林溪。
　　李不言似乎略有些惊讶，惊讶之后……是委屈。先前李不言匆忙走了，几周不来，林溪也问过妈妈，怎么换老师了？
　　林妈没把李不言打电话给她请假的原话转述，反而说：“还不是因为你太不听话？上课玩手机，把老师气走了。”
　　接下来连续三周来的都是李琳琳，林溪不信也得信了，她想过给李不言打电话，但是自我感觉太委屈，强忍住了。
　　此刻，看着李不言站在门口，就连林溪自己都道不清自己是个什么心情。她没说话，直接转身回了屋里。
　　李不言只好厚着脸皮跟上，关了门，进了客厅。
　　“叔叔阿姨不在家？”李不言看了一会，不见林溪父母，开口问道。
　　林溪瞥了他一眼，过了一会才气鼓鼓的说：“不是女老师吗？那个很好的女老师怎么不来了？……你不是不来了吗？”
　　剩下的内容，就得靠李不言自己脑补了。不难理解，林爸林妈正是因为家教换了女老师，而且对李琳琳很放心，才敢这样放林溪一个人在家补习的。
　　再听林溪刚刚的话，她说，那个很好的女老师怎么不来了？
　　“这……不会以后不要我了吧？”李不言的危机感一下就出来了，毕竟怎么看，李琳琳都要比他合适得多，而且责任心和能力也很强。
　　“她就是替我几周，她很忙的。”李不言解释道。
　　林溪看着电视不说话。
　　“委屈了？”李不言小心翼翼的问道。
　　“我要女老师。”林溪说。
　　“我错了。”李不言态度诚恳的说。想想他平日的表现，肯定没人能够想到，李不言会被一个小丫头欺负成这样。
　　好在他足够了解林溪，哄了一阵，她终于愿意好好说话了。李不言趁机掏出手机礼盒放在林溪面前：“赔偿你的，拆开看看。”
　　林溪倔了一会，还是没挡住拆礼物的诱惑，打开礼盒一看，一个漂亮的手机躺在里面。这个手机，可比她先前因为李不言叛变告发而被爸妈没收掉那个要好多了。
　　毕竟是十四岁的孩子，林溪兴奋的拿起手机，爱不释手的玩了一会……突然神色一变，把手机放回盒子里，摇头说：“我不要。”
　　“为什么？不喜欢？”李不言连忙追问。
　　林溪摇头：“不是，是……是因为你很辛苦。”她显然是记起来李不言先前说的那些话了，当时为了博同情，李不言瞎几把乱说的
　　由此还可以判断，李琳琳这几周并没有说破李不言的身份。
　　“这个不用钱的，是我在商场抽奖抽到的。”李不言编了一个理由。
　　“那也不行，你自己用。”林溪眼睛还盯在手机上，态度却很坚决。
　　“我有啊。两个。”李不言炫富似的掏出两个诺基亚1110放在茶几上。
　　林溪看了一眼，仍旧摇头：“那你卖了换钱，或者给你侄子用，反正我不能要，妈妈说我要是期中考试考得好的话，她就会把手机还我的。”
　　手机送不出去，两个人没了话题，有些沉默的坐在沙发上，林溪依旧专注的看着电视，李不言看了看壁钟的时间，说：“该上课了。”
　　“我看完这集。”林溪说。
　　“不行。”李不言笑着说。
　　“不管。”林溪毫不在意的说。
　　这段对话让李不言意识到了一个问题，面前这个小女孩是林溪，但并不是他的“女朋友”林溪，她还只是一个十四岁的小女孩，性格品性都还没有完全形成。
　　而李不言，因为前世的愧疚和感情，一直以来都是以一种宠溺小女友的态度在对待她。
　　“副作用已经开始显出来了，这样下去对她真的好吗？”李不言忧心忡忡的思索了一会，开口说：“小林溪，我是老师。”
　　“嗯？”
　　“我以前跟你说过，如果你遇到任何事，需要我帮助，打电话给我，我就会来……这句话永远都有效。
　　但是，我希望你能明白一件事，当我来给你补习的时候，我是你的补习老师，而且我希望自己是一个严厉负责的老师。。
　　所以，不要在我面前任性，我现在只是你的老师，不是大叔，准确的说，我们连朋友都不是。”
　　李不言说这段话，用的是一种跟成人对话的口气，甚至带着几分教育人的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