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目送李三远去，张玄稔脸上闪过一丝不易被人察觉的坚毅。
敌我对阵，
兵临城下，
李三作为宿州城防司令的贴身护卫，你不在府中好好保护主子，大晚上的居然从外面鬼鬼祟祟的溜进城，除非我张某人是石乐志，要不然鬼大爷才相信你是出去尿尿回来。
月亮冲出黑云重重压迫，寒彻入骨的夜晚，张玄稔站在宿州城防工事上，顺着月色远眺，目之所及全是官军营寨，宿州城如同沙海中飘荡的蚂蚁，随时都有可能被官军吞没。
近日来，官军攻城频率比往日更高了，城下每日依旧站着十几个大嗓门在哪喊话，日复一日的文攻武备让守城将士们如履薄冰。
他们看不到胜利的希望，因为没人告诉他们要守到什么时候，每日与官军对峙，官军不断挑衅，日夜操练秀肌肉，这一切都在刺激着士兵们绷紧的神经。
打肯定是打不过，
被动守城又有几层胜算？
没人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
……
宿州，已然成为一个超级危险的火药桶，说不定哪天就会来一次大爆炸。
在此之前，张玄稔正面临着人生最艰难的一次选择。
是与这座危城玉石俱焚，跟着不待见自个的同事一起去死，还是选择其它方法，给守城士兵们一条生路？他很犹豫。
更让老张不爽的是，其他两位主帅从未把他当作自己人，平日里守城战备有关的大事也不与他商量，他就像是马前卒一般守在城墙上，走走看看，深入基层体察军情。
他不清楚那两位怎么想的，那两位似乎也没打算告诉他未来的御敌计划。
他感觉自己被孤立了。
既然大家不是同一条船上的人，老张觉得没必要陪着那两位一起死，不为别的，他得为手底下的士兵们谋个好出路。
毫无疑问，宿州城早晚都会落到官兵手上，城破之时，大概也是士兵们的末日。
所以与其负隅顽抗，倒不如提前向官兵示好争取主动权，即便是投降也得讲究时机。
该如何与官军取得联系，在何时起事才能确保万无一失等等未尽事宜还需要仔细谋划。
三个臭皮匠顶个诸葛亮，就在李三出城送信的前一晚，老张连夜召来手底下的几位贴心谋臣，这些人和老张一起混了很多年，大家彼此的感情很深厚，但凡大事决议老张必定要召他们前来商议。
这是一次秘密会议，老张简明扼要的介绍了目前城内情况，老赵想听听大家的看法。
参会的人表示他们愿意跟着老赵干，不管上刀山还是下火海只要老赵一句话，他们必定全力以赴。
老赵听过大家标态，他将自己内心最真实的想法合盘托出，他表示之所以要起义投诚不仅仅是为了保全他一个人的性命，此举更重要的是为手底下的兄弟们争取到一条生路。
军人最大荣誉应当是马革裹尸确保山河无恙，可如今部队已成过街老鼠人人喊打，队伍里的头头早已忘记了当初立下的初心，他们变得比土匪更嗜血，比强盗更贪心，所谓于危难中力挽狂澜早已成为一句空话。
当兵的可以死，
但不能死得稀里糊涂。
……
秘密会议通过了老张的起事计划，还研究了接下来具体操作步骤，
打定主意后，老张开始采取行动。
……
计划第一步，派人与城外的官兵取得联系，最好能够争得官兵主帅康师傅的首肯，让对方明白老张此次投诚的决心。
那么由谁来出任这个极其重要的任务呢？
思虑再三，老张脑子里蹦出一个人名——张此人是老张最信任的心腹兼谋臣，可以性命相托的好兄弟。
听说要去充当联地下络官，张皋很爽快的答应了。
李三出城的那个晚上，
张皋悄悄摸出城把老张写的降书交给了康师傅。
看完老张亲笔书信，康师傅很高兴，他肯定了老张识大局顾大体的英雄壮举，他对此表示十分欣赏，为了确保此事顺利实施，康师傅告诉信使，让他连夜返回宿州城，顺便给老张带个话，叮嘱他积极准备相关事宜，注意行动保密，切不可能提前被人探到风声。
康师傅还告诉信使，他们会在合适的时候派人到宿州城内与其接头，如果有需要，康师傅愿意提供任何力所能及的支持。
信使不辱使命顺利回到了城内，就在李三回城后不久，老张便见到了凯旋归来的张皋。
张皋把康师傅那边的意思通报给了老张，他告诉老张，康师傅没有提其它过分要求。
双方约定接头地点设在城东的苦六面馆。
为了保密，接头行动采取单线联系，也就是说在必要的时候，康师傅会派人到黄家面馆接头，而老张只需要随时待命即可。
为何选择苦家面馆，因为这家面馆的掌柜苦老六是自己人。
说起来这苦六也真是命苦，他原本是四川那边的土著，因为家里穷，全家人吃饭都成问题，父母无奈之下把他卖给了宿州这边的游商马富贵，苦六此后便跟着马富贵走南闯北做生意。
苦六很聪明，手脚也很灵活，看什么学什么，还做得很不错。
马富贵很喜欢这个便宜儿子，希望有一天能把自己这番本事都传给苦六。
万万没想到，
在他二十九岁那年，马富贵外出办事一直没有回家，就像人间蒸发了一般，从此了无音讯。
为了生计，苦六不得不自己出来做生意，一来二去，他便在宿州城东盘下了一处门脸，经营面食营生。
苦六会做事，还很擅长人际社交，三教九流的人物他都能上去说上几句，这些年在宿州城苦六挣了不少好名声。
一来二去，城里的街坊四邻也就成了他面馆里的老主顾。
同样是吃面，大家都喜欢到苦六的店里来。
和他说说话，
找他排忧解难，
他总是能给大伙想出一些好办法。
别人办不了的事儿，他苦六准能办妥。
别人打听不了的消息，苦六准是第一手资料。
别人走不通的关系户，苦六三言两语就能成为莫逆之交。
这就是苦六最特别的地方，
他和每个认识的人都能做朋友。
当然啦，
苦六最最拿手的还是搞情报，他还有一个不为人知的身份——金牌卧底。
……
卧底？
为谁卧底？
苦六不是一般人，自然也不是那种非黑即白的初级卧底。他几乎不会固定为某个雇主服务，准确的说他只服务于自己。
他是卧底，也是商人，
谁给我钱，我就替他办事，
钱，是找他作卧底或者联络员的第一原则。
在邻居面前，他只谈面钱，
在朋友面前，大家看到的只是一个不屈服于命运的奋斗者，他算不上是一位入流的商人，也谈不上大富大贵的豪门，他更像是一个普通的小市民每天为生计忙碌。
他比别人更高尚的地方在于，他帮忙从来不收钱。
大伙为了感谢他，都来照顾他的面馆生意。
整个宿州城，
苦家面馆绝对是一块金字招牌。
没人知道老张花了多少代价让苦六成为了自己人，总之苦六已经答应帮忙，还建议接头地点设在他家面馆。
俗话说最危险的地方也是最安全的地方，谁又能想到门庭若市的面馆会成为敌我接头地，谁又能猜到一向助人为乐的三好青年另外一重身份居然是线人。
……
很傻很天真的宿州市民依旧对苦六赞不绝口，
受人恩惠，还不收费，
这些人来到面馆，哪怕吃上一碗寡淡无味的清水面，他们也能摇头晃脑的说出一大堆夸赞的话。
殊不知，
苦六绝活远不如此，
窥伺他人秘密，
顺带打倆小报告，
要点辛苦费之类的手段也是苦六的拿手好戏。
至于苦家面馆里的面到底好不好吃，
谁会在意这个？
…………
那日清晨，
宿州城里的街道上行人稀少，
时值两军对阵，消极悲观的情绪在城里蔓延，老百姓们人人自危，目前局势复杂，大家都在紧张的等待。
与街上冷清景象不同，
此时的苦家面馆已然挤满了顾客，大家带着相同的目的而来，都想知道官军是否会攻打宿州城，这座城会不会沦陷，以后的日子该怎么过？
对于大家的疑惑，苦六表示理解。
正所谓兴百姓苦，亡百姓还特么的苦，老百姓始终都处在一个非常被动的位置，也时常成为双方博弈的牺牲品。
对此，苦六安慰大家，他让大伙别想太多也别妄下定论。
无论明天如何这日子总是充满变数，变与不变，变多少这是概率问题。
概率这个东西，大家别去猜，苦六认为在这个世界除了他义父，没人可以参透未知的概率学，所以何必自寻烦劳，大家该干啥就干啥呗。
仅仅三言两语，苦六就把这群朋友说得心服口服。
……
这时候，
南门过来一位商客，
此人径直来到苦家面馆门口。
他仔细确认了一下招牌，
无误后，他开口道，
“掌柜的，给我来一碗豌豆杂酱面，多青，少面，不加汤。”
苦六双手插在袖口悠闲的坐在门口，听着大伙你一言我一语，他时不时的插个话。
看见有客人过来点单，他却面露难色。
“咳咳，那个什么，实在是对不住，我们这儿没有您说的那个劳什子碗……面。”
客人听后，有些失望，不过既来之则安之，他又问道。
“那你们都有什么面？”
苦六回答道，
“我们这儿有地道的红烧马肉面，您看要不试试？”
客人点点头，随即来了句。
“好吧，那就给我来一碗红烧马肉面，记得不要马肉。”
此话一出，苦六突然来了精神，眼珠子滴溜乱转，就像是发现了什么了不得的大秘密。
他弯着腰，走到客人面前压着喉咙吐出一句，
“看来您是远方来的顾客，请随我来。”
四目相对，二人心领神会，没有再多说什么，苦六很自然的领着客人进入面馆，而后又带着这位客人来到二楼一处房间。。
房间里有个人已经恭候多时，苦六把客人送进屋内，随即悄然退出房间。
一切安排妥当后，苦六就像没事人一样，他从容淡定的回到楼下，继续和街坊四邻闲谈扯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