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黎九尾嘴角含笑，冲小孩眨了一下眼睛。小孩不由得跟着眨一下眼，小手不自觉放下，忽然想起什么，慌忙转身，就看到那位打头的男子扬起马鞭，一声“继续追”，从他们眼前呼啸而过，掀起一阵阵尘土。
小孩惊得张大嘴巴。
“娘，娘……”
“追兵走了！追兵走了！娘！”
老大和老三欢呼雀跃，小孩陡然清醒，猛地转向他娘亲，嘴巴动了动，好半晌没能憋出一个字来。
黎九尾见状想笑，幼崽果然是世间最可爱的小东西。
黎九尾没给人当过娘，但她见过不少，而“她”的几个孩子到目前为止都很乖，黎九尾一个不知活了多少年的老狐狸也不好为难小孩，主动开口问乳名为铁柱的小二，“是不是想问那人怎么突然停下，又突然走了？”
铁柱小二连连点头，“为啥啊？娘。”
黎九尾抱着老四站起来，指着不远处的泥土路，“因为路上不光有车辙，还有脚印和你娘我摔倒在地的痕迹。”
小二郎下意识想过去看看，被荒草绊住脚，又不得不停下。
黎九尾单手抱着老四，拨开扰人的荒草，“追兵走了，咱们出去吧。”说着率先朝路边走去。
小二郎连忙跟上。
小丫鬟张张嘴，想说再等等……就看到王妃和四位公子已到路边。
黎九尾伸出右脚点一下靠近草丛边的半个脚印，问小二郎，“这是谁的？”
路中央的脚印已被马蹄踩得面目全非，只有靠近草丛的脚印幸免于难。聪明的小孩也没说，半个脚印他猜不出来。
小孩脱掉鞋在地上比划一下，转身指着他大哥。
乳名铁牛的小孩指着自己，“我的？”连忙看向他娘，“我差点害得娘和弟弟被追兵发现？！”脸上露出惊恐之色。
小二郎不禁白了他一眼，“这还用问？笨蛋！”
大郎铁牛顿时不依，“你又骂我？”扬起巴掌作势要揍他。
站在黎九尾身侧的老三一步窜过去，挡在他二哥身前，大郎的小手僵在半空中，随即指着老三，恶狠狠说道：“就你俩最好！”
小三郎双手叉腰，抬头挺胸，“就我俩最好。不服？你敢和我比划吗？”
老大不禁后退一步。小三郎鄙视地哼一声。老大又往前一步。小三郎抡起拳头。老大的身体僵住，随即找他娘亲。
黎九尾看到这一幕又想笑，果然还是孩子啊。
前一刻还怕的要死，这会儿就忘了危险刚刚过去。
不过，在黎九尾看来幼崽就该开开心心，无拘无束的，所以也没训仨孩子。抬头看一眼刺眼的太阳，“快未时了，你们饿不饿？咱们找个地方弄点吃的。”
小二郎习惯性想说不饿，肚子咕噜叫一声，小孩的脸瞬间红的跟他先前哭红的眼皮似的。
黎九尾担心小孩尴尬，故意问，“三儿，是不是你的肚子在叫？”
单纯的小孩摇摇头，“不是我，是二哥。”
小二扭头瞪一眼弟弟。
孪生兄弟，心有灵犀，纵然小三儿一根筋，也读懂了他二哥的眼神，立即转向大郎，“我说错啦，娘，是大哥。”
大郎铁牛顿时气得想打弟弟，可他打不过，比起他来他三弟更像一头“铁牛”，所以再次找到他娘亲，“娘，三儿又冤枉我。”
黎九尾：“那你饿不饿？”
大郎下意识说：“饿——”说出来慌忙闭嘴，继而一想不对，又忙说：“我饿可我的肚子没叫。”
拎着两大包行李，翻草丛越低坑，艰难移到路边的小丫鬟听闻这句，接道，“是婢子的肚子在叫，王妃，咱们赶紧找个地方歇会儿吧。”再耽搁下去，“等来”追兵，他们不一定有刚刚那么幸运。
黎九尾没听出她潜意思，不累也不饿，可四个孩子不经饿。再说了，他们还要赶在太阳落山前找到落脚地儿。不然晚上只能以天为被以地为席。
黎九尾微微颔首，“你说得对。”随即问小丫鬟，“你有没有来过这边？”
小丫鬟摇头，“咱们现在是在太原城东南方，婢子老家在太原西边，没往这边来过。”
二郎忙说：“娘，咱家就在太原南边，咱们回家吧。”
二郎口中的家是指平阳县。但平阳县在太原城西南方，离他们此时所在的地儿足足有四百里。
他们没马车，靠一双脚得走上一个月。
黎九尾同几个孩子解释一遍，小二的眼神暗淡下来，不禁说：“这么远啊。那我们怎么办？娘，我不要回太原城。”说着，抿抿嘴，“也不要去找爹。”
黎九尾：“我们不找他，也不回太原。娘一个人能把你们四个拉扯这么大，就不会让你们饿着。”
她堂堂一九尾狐仙连四个人类幼崽都养不活，还不够此地的土地神笑话。
黎九尾眼中一亮，土地！她怎么把土地给忘了。
黎九尾有九条尾巴，每条尾巴就是一分/身。黎九尾嘴上对几个孩子说，“你们先别说话，让娘想想这里是什么地儿。”话音落下，分神出去，飘到东边山顶，朝山上跺一脚。
一阵大风拂过四个孩子的脸庞，吹乱小丫鬟的头发，高高的山顶多出一人。
那人身高五尺，白胖白胖，一脸的喜庆，看到黎九尾作揖道：“不知狐仙大人驾到，小老儿有失远迎，望大人莫怪。”
黎九尾摆手，道：“不怪不怪。我和玉帝打赌一事你可知晓？”
这事除了观音、玉帝和黎九尾，就只有变成鬼的民妇黎九尾知道。因玉帝担心此事传出去，其他临时工纷纷效仿黎九尾到其他世界待几十年，回来找他要转正。
太原城的土地神这辈子上天的机会屈指可数，自然不知天上的事。
土地神老老实实说：“不知。望大人明示。”
黎九尾：“明示是不可能明示的。只能告诉你玉帝让我下来帮助凡人，如今我遇到点事，想请你帮个忙。”说着不禁朝几个孩子所在方向看一眼。
土地神听说过孙悟空护送唐僧西天取经一事，看到路上的几个孩子瞬间明了，“大人想让小老儿给几个孩子弄点饭菜？”
黎九尾：“不是。告诉我附近都有哪些村落，哪个村的人善良便可。”
土地神不食五谷杂粮，要他去弄饭菜也是去城里或村里偷。闻言土地神松了一口气，“大人要问这事还真问对了。这附近有五个村子，但要说哪个村里的人善良，当属往东南五里外的下河村。大人若不知怎么走，沿着这座山往南走到头便可。”
黎九尾皱眉，“五里太远！孩子饿了等不了。”
土地神端是怕黎九尾来一句，还是你去给我弄点饭菜吧。连忙说：“往西半里有条河，那河里鱼儿肥美，老小儿有时也忍不住抓一条烤来吃。不知大人是否会烤鱼？”
黎九尾当然不会，她只会烤鸡。
但她不是一个人，还有四个孩子。荒山野岭的，她可不放心把孩子丢在路边，随土地上山找野鸡，“我会。但河鱼刺多，孩子不能吃。能不能弄几条刺少的大鱼？”
土地神连连点头，“小老儿这就去给大人找？”眼前一花，土地神下意识眨了眨眼，就看到面前空无一物，路上的两大四小直直地往西行。
土地神慌忙飞去河里找鱼。
黎九尾带着丫鬟和孩子到河边，把小四儿放在地上，跳到树上砍下一根树枝，用刀削成鱼叉的模样，就对大儿道：“看着几个弟弟，娘去给你们抓鱼。”转向丫鬟，“火石找出来，再找些干枯的草。”说完就脱掉鞋卷起裤脚。
小丫鬟见状，慌忙说：“王妃，不可。”
黎九尾不禁皱眉，“你不信我？”
小丫鬟连忙说：“不是。您乃贵人，哪能让您下河抓鱼。还是婢子去吧。”
黎九尾反问：“你会用鱼叉？”
小丫鬟正准备上前拿走她的鱼叉，闻言不禁停下。
黎九尾收回视线，朝河边迈两步，看到河上多出一个白胖白胖的人影，仔细看去，不是土地神又是哪个。
黎九尾试探一下水温，四月底的河水还有点凉，但对黎九尾来说不算什么，黎九尾往河中央走几步，水大概到她膝盖那么深便停下。
土地见状，把手里的大鱼扔出去。
鱼落到水里显出真身，在水里打个挺，岸上的四个孩子齐呼，“娘，鱼！鱼！”
啪！
黎九尾手中的鱼叉飞出去，河水瞬间被染成血红血红。
小三郎高兴的拍手大叫，“抓住了！抓住——”
啪！
三郎的声音戛然而止，面前多了一条四五斤重，不断流血的大鱼。
四个孩子的视线瞬间被鱼吸引过去。
土地神趁机小声问，“大人，还要吗？”
黎九尾想说一条鱼够了，一想孩子晚上还得吃东西，不禁叹了一口气——麻烦！随后冲土地神轻微点一下头。
随即又朝岸上扔三条鱼，黎九尾才从水里出来。
黎九尾抓鱼太快，以致于她穿上鞋，整理好衣裳，小丫鬟还没找好柴火。
黎九尾用鱼叉把后扔上来的三条鱼串起来留晚上吃，就左手拿刀右手拎鱼去河边收拾。
大鱼收拾好砍成四段，串到干净的木棍之上，小丫鬟也把火升起来。
黎九尾让丫鬟再生一堆火，用包裹里的铜碗舀点水，给几个孩子煮点水，她就趁着丫鬟不注意，用法术控制火候，把四块鱼烤的外焦里嫩，香气扑鼻，馋的四个孩子狂咽口水，才“大发善心”把鱼肉递给几个孩子。
鱼块太大，老大、老二和老三分两块半，黎九尾和小儿一块，给小丫鬟半块。
小丫鬟胃口小，半块鱼肉吃完撑得打嗝。黎九尾就在此时开口说，“我已不再是王妃，不但没钱雇你，你跟着我极有可能吃不上饭，只能天天吃鱼肉，不如——”
小丫鬟满脸惊恐，生生把到喉咙边的饱嗝吓回去，急急道：“王妃要赶婢子走？”
黎九尾抬抬手，道：“不是赶你，是请不起。你如果不介意现在的日子，我也不介意多养一个人。反正我会抓鱼，有河就能养活你们。”
小丫鬟本是农家女，卖身到太原城就是因为家里穷到啃树皮。
早上听人说朝廷的军队打来了，小丫鬟担心命丧黄泉。后来被黎九尾带上车，小丫鬟感激不尽。
先前车停下来，小丫鬟又担心魂归地府。后来峰回路转，小丫鬟庆幸跟着三位小主子下了车，否则此番怕是凶多吉少。
现在虽然没有米面吃，可是有鲜嫩的鱼肉啊。再说，这兵荒马乱的岁月，凭她一个文不成武不就，力气都不如黎九尾大的弱女子，有钱也不一定能买到吃的。
即便买到也不一定能护住。
小丫鬟不傻，这些道理都懂，毫不犹豫地说：“婢子不要钱，不介意现在的日子，求王妃不要赶婢子走。”说完扑通跪在黎九尾面前。
黎九尾打量她一番，发现她竟不是长寿之相，不禁纳闷，怎么会呢。跟在她身边，即使不能保她福禄双全，也能保她长命百岁。
随之想到她这具身体的原主，阳寿未尽已到奈何桥，又觉得相面这玩意可信也不能全信。比如她上天之前做梦也不敢想堂堂一玉帝说话跟放屁似的，半点不可信。
黎九尾收回思绪，冲小丫鬟抬一下下巴，“起来。以后别怪我没问你要不要回老家。”
小丫鬟忙说：“不怪。”站起来就问，“王妃——”
黎九尾打断她的话，“我已不再是王妃，以后切莫再喊我王妃，喊我黎夫人。让人听见也会给我们带来莫大麻烦。”说着，看向三个大儿子，“你们的爹爹已不要咱们，你们要不要改跟娘姓？”
“跟娘姓？”小二郎没听明白。
黎九尾先前没想过这点，可她烤鱼的时候看到四个小不点，越想就越觉得替人家养儿子憋屈。
为了让自个心里好受些，黎九尾说：“跟娘姓黎。以后别人问起来，就说是我黎家子孙，而不是被父抛弃的孩子。小二，你意下如何？”
小三郎不禁开口，“娘为啥不问我？”
大郎闻言忍不住嘀咕，“娘也没问我。有啥事就问二弟。”说着瞥一眼他弟小二铁柱。
小二抬头挺胸，颇为得意，“那是因为我比你俩聪明。”
大郎道：“你比三弟聪明我承认，你比我聪明——”
三儿急了，“大哥啥意思？”
大郎的身体僵了一下，瞬间恢复正常，“啥意思还用我说？”
三儿抬手指着他，“你说！”
大郎不由得后退一步，紧接着就找他娘亲。
黎九尾颇为好笑，“改姓乃大事，你们仨给我认真点。”随即看一眼身边的小儿子，“你们看四儿多乖，都没吭声。”
大郎想也没想就说：“那是他吃困了。”
黎九尾顿时后悔多嘴，就该让三儿揍他一顿，给他长长记性。
然而，这话谁都可以说，唯独当娘的不可说。
黎九尾干脆装没听见，视线再次移到二儿子身上。
原主是位颇有才学的女子，受不了粗俗无理之人，以至于带着孩子东躲西藏都不忘教几个孩子识文写字。
小二郎年方七岁，在他娘的教导下已读完整本《论语》和半本《道德经》，好些道理都懂，也听出他娘潜在意思——改了姓，他们哥四个就是他娘亲一个人的孩子。
小二郎问问自己的内心，他日见到他爹不能再喊爹，难不难过。
小孩儿发现并不难过。
他爹两年前离家那会儿，小二郎和小三郎刚记事。后来杳无音信，导致小二郎一度认为他爹死了。
后来事实证明他想多了——他爹没死，还把他接去太原，小二郎却恨不得他爹已死。不然今日就不会险些害得娘亲命丧黄泉。
黎九尾见小孩眼珠乱转，“二啊，还没想好？”
小孩儿收回思绪，仰头说：“娘，想好了，我们跟娘姓。娘，追兵找到我们，你会丢下我们吗？”
黎九尾反问：“娘刚刚有丢下你们吗？”
小孩儿下意识摇头，不待黎九尾开口就转向他大哥，没有任何表情地问，“你改不改？”
大郎犹犹豫豫道：“……爹说我是咱家长子嫡孙。”
小二郎不禁哼一声，“你是嫡子长孙，爹怎么没回来找你，而是带着那个女人给他生的孩子跑了？”
黎九尾先前坐的马车上除了她杀千刀的丈夫，还有他丈夫的妾和庶子。正因如此仨孩子才不得不跟他们的娘分开坐。
大郎闻言顿时没了言语。
小丫鬟见状，忍不住开口，“大公子，婢子在老家那会儿听过一句话。”
大郎下意识问：“什么话？”
小丫鬟想一想，道：“宁要讨饭娘，不要做官爹。”
小三郎歪头看着小丫鬟，好奇地问：“啥意思？”
小丫鬟道：“娘有一口吃的都是先给孩子吃，爹有万贯家产可能连一个铜板都不舍得，全给他心爱的女子生的孩子。”
小三郎脱口而出，“不就是我爹吗。”
大郎的脸色变了几变，不由得低下头去，觉得无颜面对他娘。
黎九尾笑了，“就是你爹。娘要你们改姓，也是怕哪天他的那个孩子被人抓起来，你爹把你们骗过去，用你们把他的那个孩子换回来。”
大郎猛地抬起头，大声说：“我改！祖父给我起的名一并改了。”
小二郎闻言想起一件事，“娘，我们的乳名是外祖母起的，外祖母说贱名好长大，是不是不用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