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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于一个十几年不曾读书识字的街头乞丐而言，短期内学写几个字已经困难重重，更何况深刻理解一篇学问大家的著作？
阿蛮足足用了一整天才认全《文赋》里所有的字，好在他还算机灵，薛烈给他简单解释几句，他便能大概说出文章的宗旨要义，不禁令薛烈另眼相待。
回到校舍小院后，阿蛮歪躺在太师椅上，一手举着书念念有词，一手拿着笔写写画画，虽然他平日里吵吵闹闹没个正形，正经念起书来倒是有模有样。只可惜开蒙太晚，足足念了一整夜，才通篇背下《文赋》，还学着写了几句打油诗，算作注解。
第二日，阿蛮早早起床，洗漱完毕便来到袁自清所在的“智”堂，彼时学子们正陆续到来，远远看见阿蛮坐在袁自清书桌上，还以为他是新加入的学子。等袁自清到来后，阿蛮嘿嘿笑着让出了座位，肆意歪坐在中间过道上。
巳时一刻，之前训斥阿蛮的老学究拄着拐杖，夹着几本古卷缓缓走上讲坛，还没等老先生盘腿坐下就看见过道上的阿蛮，只见阿蛮立即正襟危坐，认认真真跟着学子们的样行拜师礼。奈何院长早有交代，那老学究也只好愤愤哼了一声，假装没看见，不再搭理阿蛮。
“今日接上回，学《中庸》第二十一篇。”老学究清了清嗓子，悠悠然念道：“自诚明，谓之性；自明诚，谓之教。诚则明矣；明则诚矣。”
十几个少年翻开书，摇头晃脑的跟着学究念道：“自诚明，谓之性；自明诚，谓之教。诚则明矣；明则诚矣。”
“圣人言仁、义、礼、智、信，谓之‘五常’，是教导诸位为人处世的准则。”老学究开始解释道：“而这《中庸》之道则在于不偏不倚、中正平和。”
阿蛮听到这，不禁伸头看向袁自清的书，默默念了一遍，接着问道：“敢问学究，您刚刚还在教‘诚则明矣’，那是不是足够真诚就算是明白事理？”
老夫子顿了顿，假装没听见，继续拖着嗓子兀自念叨着：“夫子云：‘君子和而不同，小人同而不和。’是故……”
“老先生，我刚刚的问题您还没回答呢？什么圣人言，夫子云？都是别人说的，您倒是该给我们讲讲自家见解才是……”
“你这竖子，休在这猖狂，再行喧嚷，看我不将你逐出去。”老学究本就看阿蛮不爽，偏偏阿蛮故意来挑衅，两三个来回，老学究眼看着又要火冒三丈了。
“我哪里喧嚷啦，不过是请教先生问题罢了，你们不总是子曰不耻下问什么的，我这是‘不耻上问’，您还生什么气呀？”
“子恒，速速去请院监。”老学究吵不过阿蛮，便立刻吩咐身后小童去搬救兵，不想阿蛮一个箭步冲上去，反手便关上了门。他辛苦准备了一天一夜，专门过来卖弄学问，怎么可能轻易给院监打断。
“不如先生让我来讲讲这做学问的道理。”阿蛮得意的走上讲坛，竭力蹭到老学究身边，不费吹灰之力就把他排挤到一旁了，然后他学着老先生的样子轻轻咳了两声，接着道：“诸位学子请往院内看。”
十几个少年本就不乐意读书，一看阿蛮带头闹腾，自然乐得凑热闹，便一唱一和的按照阿蛮的要求，齐齐看向院内。
“大家可知这泉水的名字？”
“这谁会不知，这泉乃是‘衡泉’。”一个少年答道。
“那有谁知道‘衡泉’名字的由来？”阿蛮问道。
十几个少年面面相觑，看来没多少人深知其中缘故，但到底还是有清楚的，袁自清见众人早已没了规矩，干脆也跟着疯了起来，得意答道：“此泉尤为清冽，取名自先贤陆机之字，是以谓之‘衡泉’。”
“还是袁公子聪明博学，正是。”阿蛮夸赞道，接着阿蛮拿出藏在袖中的《文赋》，“我这就有陆士衡的一篇大作，可有人读过《文赋》。”
这群十四五岁的孩子顶多也就读到《中庸》，还未曾开始学习写文章，再者科举本就不考辞赋，便是读了也没什么用，因而没人去读什么《文赋》。
阿蛮把自己誊抄的几十份《文赋》分发给那些少年，还不忘给老学究留了一份，老学究愤然看着阿蛮歪七扭八的丑字，勉强能识的罢了，也不知这顽童到底意欲何为。
等少年们人手一份《文赋》后，阿蛮便走下讲坛，昂首阔步绕着学堂转了两圈，从头到尾将其背诵下来，少年们看着手中长达数页的文章，阿蛮竟背的如此流畅，不禁叹服。
而这其中，袁自清尤为惊叹，数月前阿蛮不过是个街头乞丐，便是数日前也还在满城躲避追捕，如今一日不见，他竟能背下如此艰深晦涩的长文，而且从头到尾一字未错，简直不敢相信，讲坛上那个布衣少年当真还是自己认识的阿蛮吗？
阿蛮接着道：“文章呢，我还没怎么写过，但既然懂得了写文章的道理，想来写起来也不怎么难。”
众人啧啧称是，老学究听完阿蛮一通背诵，不想这顽童肚里竟有些墨水。
“刚刚先生教授《中庸》，‘自明诚，谓之教。’便是说我们只要念好了书，就能明白事理，做个真诚的人。我说的对吧，先生？”
老学究虽然心有不忿，但毕竟阿蛮也没说错，便只好点了点头。
“所以，这跟陆士衡教我们写文章一个道理，要想写好的文章，就要通晓世事，多读书，但不能动不动就圣人曰、夫子曰，大家还是要尽量自己曰，实实在在写出自己的想法，而不是到处搬弄别人文章，这样才能写出好文章。”
阿蛮说完这一大通，又走下讲坛道：“既然说到写文章，我们不妨就以这院中泉水为题，各赋一首小辞，来看看大家功底如何。”
少年们愿意跟着阿蛮胡闹，本来就是为了逃避读书作文，却不知这布衣少年兜来转去竟还是叫大家写文章，这下他们不乐意了，吵嚷着要阿蛮出去。。
正喧闹间老学究突然站了起来，幽幽道：“这位小公子所言有理，诸位入学堂最少也有五年了，正是习文的好时候，不如我们就来做一篇短文，也算是考较诸位功课了。”老学究授课几十年，一看阿蛮的字就知道他没怎么念过书，想来那篇《文赋》也是恶补来的，既然要做文章，他这个朝中七品左史怎会输给一个黄口小儿？既然轰他不走，那便让他出出丑，到时候看他还怎么有脸赖在这儿。
少年们听完个个吹胡子瞪眼，纷纷埋怨起阿蛮掉书袋，乱逞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