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车票

　　年底，距离过年还有一个月，狭小昏暗的出租屋内，张伟坐在电脑桌前认真打着每一个字。
　　门外响起一阵脚步声，但时断时续，但他对这脚步声早已熟悉，赶紧站起身来打开房门，一路小跑出去。
　　“遥遥，你又喝多了。”
　　张伟把满身酒气的徐遥背进了屋里，小心的将她放到床上，帮她把那双“恨天高”的高跟鞋脱了下来。
　　徐遥满脸迷迷糊糊，语调忽高忽低的埋怨道：“谁让你没本事……我不陪客户喝酒应酬，怎么活！”
　　张伟低着头不说话，转身去给她倒了一杯事先凉好的温水，把她搂在怀里喂她喝下。
　　过了一会儿，徐遥酒意稍微清醒了些，开口问道：“对了，回家的火车票买好了吗？记住！要买软卧，得坐一整天呢。”
　　“已经在抢票了，放心吧，肯定能抢到的。”
　　徐遥一把将他推到一边，然后躺倒在床上，又迷迷糊糊的埋怨着：
　　“你可真是没用，就会写你那破小说，也没见你火，连张机票都买不起，还要坐火车，我怎么找了你这么个窝囊废啊，真倒霉……真倒霉……”
　　说着说着，徐遥声音越来越弱，不一会儿便睡着了。
　　张伟刚才被推到床底的地上，在那坐着愣了一会儿神，最后露出一抹无奈的苦笑。
　　站起来轻轻的给徐遥盖上被子，俯下身来在她额头温柔的吻了一下，然后继续回到电脑桌前，轻轻的敲打起键盘。
　　……
　　距离过年还有十天；
　　“什么？你说没抢到软卧票？只有站票了？！”
　　昏暗的出租屋内，徐遥大发雷霆，张伟站在那里低头不语，手里攥着两张火车票，上面清晰的写着：站票。
　　“你现在，立刻！马上！把票退了！然后去买两张飞机票回来！”
　　“可是……现在机票也没有了啊……”
　　“你这窝囊废！找黄牛啊！”
　　“黄牛的票要比普通票贵很多，我……我这里没那么多钱。”
　　张伟的声音越来越小，然后他就看到徐遥气急败坏的拿起一旁桌子上的杯子，狠狠的扔向了自己。
　　“嘭——！”
　　“咔嚓——！”
　　陶瓷杯正好打在了他的头上，杯子摔得粉碎，他也直接坐倒在地，一缕鲜血顺着他的额头流了下来。
　　“你要是明天拿不到飞机票，你就自己滚回去吧！没用的废物！分手！”
　　“嘭——！”
　　这一次，是徐遥摔门而去的声音，张伟就那么坐在地上，低头愣愣的看着满地的陶瓷碎片，和从自己头上不断滴落下的鲜血。
　　这个已经摔得粉碎、还带着可爱猫的陶瓷杯，是他第一次送给徐遥的礼物，遥想当年的徐遥，笑的是那样纯真与烂漫。
　　突然他捂着头上的伤口笑了起来，笑声越来越大，鲜血流进眼里，血混合着泪水不断往下淌。
　　左手抓起地上的一块陶瓷碎片，使劲的攥着，鲜血从中不断渗出，染红了洁白的陶瓷。
　　疯狂的笑声变了音，充满了苦涩，变成了痛哭，又变成嚎啕大哭。
　　这一天，徐遥一夜未归，电话也变成了关机。
　　这一晚上，张伟一夜未眠，握着不知拨打了多少次都没有结果的手机，望着漆黑的屋子坐了一夜。
　　第二天，房东过来了，他对张伟说，徐遥把房子退了，还让转告他，不要再去找她，她已经不想再见到他。
　　拖着行李箱，他在地铁站里住了两天，看着那些抱着吉他在地铁卖唱的街头艺人，听着那些令人潸然泪下的歌曲。
　　突然感觉，那些歌曲唱的就是他，甚至他比那些歌曲，更加的让人潸然泪下。
　　第三天，他被城管治安赶出了地铁站，拖着行李箱漫无目的走在大街小巷。
　　首都，多么繁华的一座城市，这里灯红酒绿，霓虹遍地，可是这里，却连他一寸的安歇之地都没有。
　　天桥下，他裹紧身上破旧的棉衣瑟瑟发抖，空中已经开始飘落起片片的雪花，
　　他把已经关机两天的手机开了机，上面出现了一条未接来电提醒，信息上备注着：妈妈。
　　他的眼泪瞬间狂涌，第一次，他感觉想家想的快要疯掉，第一次，他想重新变回婴孩，在妈妈的怀里好好痛哭一场。
　　过了好久才平复下心情，他拨通了号码；
　　“嘟——、嘟——、喂，儿子……”
　　“妈……”
　　听到电话那头母亲的声音，他的声音再次变得哽咽起来，但他心里努力的抑制着，拼命的想：不能哭！不能哭！
　　“儿子，你怎么了，你声音怎么了？”
　　电话那头传来母亲焦急的声音，那是发自心底的心急如焚，那是出自最真切的疼爱。
　　“妈……我没事……我就是想你了。”
　　吸了两下鼻子，偷偷抹掉几滴眼泪，努力撇起嘴角让自己笑着道：“妈，告诉你一个好消息，我买到了明天的火车票，后天我就回去了。”
　　“真的啊！太好了，妈也想你，你和遥遥一块回来吗？”
　　张伟艰难的咽下一口唾沫，好好控制住声音，努力平静的道：“不……我和遥遥分手了……”
　　电话那头陷入一阵沉默，但很快又传来母亲宽慰的声音：“没事没事，你回来后咱们再说，儿子，路上一定要注意安全。”
　　“嗯，好的，妈……”
　　声音再次哽咽，张伟赶紧挂上了电话，因为他生怕下一秒就会忍不住的失声痛哭起来，要哭，也不能让母亲听到。
　　在天桥下过了寒冷的一夜，张伟拖着疲惫的身体来到了车站，在火车上，人挤着人，又闷又热。
　　没有座位，一路上累了，他就把行李箱竖起来稍微坐一下，一整天的火车，每一分每一秒都十分的难熬。
　　可是，张伟却觉得这里要比首都的出租屋轻松多了，没有了每天面对徐遥斥责、嫌弃的压力，没有了心底的恐惧与担忧，反而多了一份期待。
　　现在，满脑里只想着快些回家，见到父亲母亲，别的此时什么都不要去想。
　　火车到站时，张伟下了车，虽然一夜未睡，但他却没有半分的困意。
　　当看到骑着电动三轮车，父亲带着母亲在车站门口等他的时候，张伟眼里的泪水差点又一次不争气的流下。
　　赶紧抬起手臂使劲擦了擦眼睛，他努力扬起嘴角，带起满面笑容，走向自己的父母。
　　来到父母面前，看着他们两鬓又白了许多的头发，眼底也都噙着泪水望着他。
　　张伟颤抖着张开了双唇，发出沙哑的一句话：“爸、妈，我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