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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昏时分，祁仁发亲自带着父子二人走进了茶园。
这是一个很矮的丘，整个茶园只有三亩，茶树刚刚过腰。从一些干瘪的叶片可以推测出，这西翥茶的叶片比中指略长，属于典型的小叶茶，只有大概一个指节宽，春芽饱满之后无疑是眉状。
明轲揉着陈旧的叶片，不时会凑上前嗅上一嗅，“老爷子，刚在屋中所煮的应该是就是此茶吧。”
“那当然。”
“不知哪家茶厂的工艺？”
祁仁发立时只有强笑，不肯多言了，明轲没有再问，只是道：“这工艺稍微欠点火候，配不上西翥茶这绝佳的成色。”
这话说到了祁仁发的痛处，祁家十几辈人生活在这里，家训里都有茶的部分，用祁家老祖们的话说，这是天底下最好的叶片。祁仁发忽才想起，这个明德旺的兄长正是开着镇子里的大茶厂。
“明公子有更好的手艺？”
明轲没有接话，“老爷子要是信得过，等这春茶上来不知可否送晚辈一篓鲜叶？您就算与他人谈好了，也不在乎在这一篓吧。”
祁仁发眼珠子直转，素来谨慎的他不由发觉事情有点不对劲，稍一回想连怎就到了这茶园都有些蹊跷了。
“到时候我来这里迎您的春叶，您把山货送到镇子里，咱这一笔生意就是成了。”
一篓鲜叶值不了多少钱，明轲这话的暗示已经很足了，祁仁发眉头深皱，怪不得他不着急要山货呢！不过转念一想，一篓鲜叶能成什么事，归根到底原货在祁家手里。
再往上走了百余步的样子，就来到了小丘的顶上，那一边一望无际，明轲看到了禹洲世界西边的边界。
天边横亘着一道火云，细望去变幻起来让人目不暇接，那仿佛是一团锦簇，绚烂瞩目，是最耀眼的陪衬，转瞬间它好像又与下面连接起来，那是一座座城腾空而起的焰火。
一阵的恍惚，甚至让明轲觉得那不是火云，那就是一个世界，飞袅的云是锦帛、凝定的云是墙土、摇摆不定的云是朝堂、铿然有力的云是赤胆。
“轲儿？轲儿？”
明德旺喊了几遍，明轲才回过神来，如此凝定的明轲让明德旺内心诧然。
回程路上，明德旺憋了一腹的牢骚，一百锭银子不管干什么都能有模有样，哪怕是到郡城开个面馆都能赚个稳当。可眼下呢？明轲用它换回来一堆山货，而且还是陈年的山货，中间还要隔上个把月。
等山货到手已是快三月了，三月到九月的市面，那是新鲜水果的天下，这时候的山货备受人们嫌弃，就好像老棉花也似的，弹了一遍又拿出来装新。
可是这满肚子的东西，明德旺都没有说出来，反而显得很安静，此一遭没有一点和自己想象的一样，既如此又能多说什么呢？
……
明琪儿已经有一个月没有出工了，如今不是采茶的时节，明德旺也只能在家闲着，明轩所在的木材厂还算正常，但他每月的工钱都是被木材厂直接扣下。
明琪儿所在的纺织厂，据说有人揭发恶意抬价，这事闹得不小，连远在雄州的布商总会都派了人过来调查，一旦总会讲出点什么，这种小厂坊十死无生。在禹洲世界，各大总商会有着很大的权力，拿布商来说，布商总会对各级布商有着强烈的干预控制，所有的价格不是布商自己所能决定，而是要按照布商总会的定价统一贩售。
这当然不合市场逻辑，可这就是禹洲世界千年来的现实，七大商会各领一大行全面控制着禹洲世界的大类货品，组成这些商会的人都是大财阀。这里面有深刻的历史原因，可以追溯到这些初来乍到的楚人与当地土著的争斗岁月，这些财阀的雏形对楚人立稳脚跟乃至后来步步走向昌隆产生了巨大作用。
整个明家再度陷入焦虑，某种程度来说比之前更糟。
那袋银子还剩多少，祁仁发比明轲都清楚，老家伙怕夜长梦多事情有变，做起事来贼得紧，当面那一套他才不从，还能让一个后生给按住不成。
明轲离开的第二天便先把自家的山货送来，也不提定钱的事了，而后便大肆开始在西翥村以更低的价格向山农收获，搞成了一手交钱一手交货。就这样，一边是渐渐空了的钱袋子，一边是小院里逐渐堆积起来的山货……
看着这些东西，明家人更犯愁了，多好的一袋银子却换来半院的陈年疙瘩。明德旺打算推出去摆个小摊试试，能卖一斤是一斤，明轲却把他拦了下来，还说这些东西得有钱才能走的转。
对此明琪儿倒是坦然，明轲的话她都信，反正工坊上不了工，她便整天在院里挑拣起来这些山货。比如核桃，羊眼大的放在一起，小盅大的放在一起，最小的居然还有山楂那么大的。
明轲一瞧，小妹果然是聪明人，知道越是混一起越卖不出好价的道理。
如今已是二月半，再有二十多天第一批春茶鲜叶就下山了，春茶的产量能占到一年的四到五成，而且成色最好，所以每当春茶下山的时节，鹿鸣州的人不少“搞事情”。
禹洲世界的人格外喜欢萃这个字，尤其在一些竞比的时候几乎一水儿都用萃来取代，比如东檀萃艺、蒹葭萃曲，也包括“鹿鸣萃茶”。
这些个竞比和禹洲世界物质繁盛、精神怡养都有关系，所谓盛世方登台、神韵鉴高下。同样的东西有点说道就不一样，比如水平相差无两的一幅水墨画，要是说其中一幅是稽水流觞的夺魁之作，那立时便出类拔萃，比的旁边一幅墨容失色。
像一些特别有钱的人，所用之物都极有讲究，最大的讲究无外乎天下皆知而吾独有，怎么让天下皆知？当然是那些登台一展过关斩将的好物了。
人们奉承他人也喜欢从这些外物上做文章，总是会带着满脸的惊异发出由衷的喟叹，“这莫不是景昊十八年，文渊台上千羽舒卷的第一支锋毫？”“天呐！这可是景齐五年木香萃宇天地独有的榉木王吧！”诸如此类的话，是禹洲世界贵人富人之间最好的捧抬之词。
这一次真的让明德旺惊骇了，连鲜叶都还没见到，他这儿子居然就盯上鹿鸣萃茶了！
我的老天爷，那是什么场合，难道明轲心里没数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