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鸾服

　　明轲入艺学的时候，琪儿只有两岁，六年深造之后也不过八岁，可就是那年，小姑娘的绣工天赋便展露出来。
　　别人看她哥尚且不同，小妹眼里的哥哥更是莫大的骄傲！
　　在小时候的她看来，明轲就像神话里的鸾鸟，五色缤纷、光彩照人，他有一双大翅膀，能和大鹏争个高下，等有一天他展翅翱翔，定能成为那煌烨天地的凤！
　　这是明琪儿最初的想法，那时候的她想事情当然很是幼稚，可给明轲绣这身“鸾服”从未间断过，无论是他声名远播时还是他落魄昏暗时，这是明琪儿从来不放的事，这件鸾服也是她每年最好的作品。
　　明轲的屋子里放着历年的鸾服，每当天过十月，头顶有阵阵雁声，明琪儿就会穿第一根线，有时要一连十几日她才能绣出一扇翅膀。
　　这些鸾服，件件都差别巨大，最初的那一件，也就是明琪儿八岁时的那一件，虽然行线不够细致，但却真正展露出一种大开大合。那只鸾鸟，双翼横亘，巨大的图案直从背脊延伸到肋骨，其形态颇是张扬，四道尾翼恍若行云，一身都透着横烈的昂扬之气！
　　那也是最腾达的一件鸾服，因为在那之后，明轲便哑了，小妹的线也“收敛”了。但谁都无法低估小妹对明轲的信心，那之后的鸾服，没了张扬但更见蓄势，明琪儿用一针一线刻画着她对明轲的信心，等着他的兄长回到从前。
　　看见明轲穿的鸾服，明琪儿不由得噘起嘴来，“哥，给你新衣你不穿，怎么还把老古董翻出来了！真是的！”
　　明德旺和明轩一看，明轲居然把十六岁那年的衣服穿出来了，衣服太老不说，此时明轲的体格穿上去显得稍有些紧巴。
　　“我喜欢这件。”明轲淡淡一笑对琪儿眨了个眼，刚刚还气鼓鼓的明琪儿立时眼珠一转抿嘴一笑。
　　明德旺吐了一大口烟，不知是这烟雾腾腾还是怎的，他发现那只鸾鸟真的好好看，有丹凤的耀眼、羽翔的豪迈，这一下子真好像从明轲的背上腾转而起，真乃年岁逢吉兆！
　　年夜，八年里最好的一个年夜。
　　明德旺兜住自己不再肆意痛饮，酒喝得慢、菜吃得多，一家人聊得欢畅。子夜一到，炮仗齐响起来，明德旺手掌一个下探，便抓起一根竹棍来，竹棍有节奏地敲击一个空碟，口中随即哼唱出来。
　　这是鹿鸣州的一大风俗，叫“击陶歌”，鹿鸣州所有的餐椅下面都会横置一根竹棍，饭桌上也永远会有一个空碟。每当人们酒酣兴浓时，这些就成了伴鼓点，配着一套套曲词，着实显出一方民俗特色。
　　“席无笙瑟，鼓丁以乐，我有儿郎，引马鸣轲；
　　席无笙瑟，鼓陶以乐，我月终终，八载远客；
　　席无笙瑟，鼓岁以乐，我堂盈盈，江河概莫。”
　　早些年间，明德旺是镇子里有名的“陶词人”，这般即兴而作已是多年不见，今夜情至，鼓点有抑扬、嗓音见洒脱。好一句“我堂盈盈，江河概莫”，若不是这样的形式，明德旺讲不出此间的心境。
　　当那炮仗止息，明德旺正等着儿女们喝彩的时候，明轲一个冷不丁的问出话来，“爹，那个西翥茶园是不是好几年没卖出茶了？”
　　“哼！”明德旺大哼一声，明轩和明琪儿不由掩口而笑。
　　“臭小子！”明德旺对明轲狠得一个白眼，“西翥茶园，那些个土雷子，谁会跟他们打交道，都臭了三年了，年年在那等死！”
　　西关镇的大茶厂主要有三个，都是给郡城的茶商供货，其中最大的就是明德兴一家的“明家茶厂”。
　　茶园是独立的，一般都由多户茶农组成，可以说茶农想把茶卖给谁家就卖给谁家，只不过经过多年的争争抢抢，茶园的生意已经基本固定，像明家茶厂与茶农们的契定一签就是十年起步。
　　但这里头有一块“硬骨头”，那是一个很小的茶园，对三大茶厂来说可有可无，可偏偏小石头掀大浪，这座茶园不好好寻思怎么卖茶，满脑子都是求高价。茶厂买他家的茶不划算，不买的话它就年年兴风作浪，到处说人家喝的是“下三汤”，凭着这招怼天怼地的劲头，确实拉到过买家。
　　正常来说，好不容易有人高价买茶，签个长契让大伙安生下来当然是最好的选择，可是他偏不，一签只签一年，一年过去还要抬价。
　　这么个奇葩的存在，就是西翥茶园。
　　明德旺心知明轲未必能拾起百口戏，可毕竟那是明轲永远不能抹去的东西，他的心里不免存着一些与此相关的期待，就算不能再到雄州，以那段履历来说也足够活出一个大营生了。
　　所以和百口戏无关的东西，明德旺不愿多说，可显然明轲对那个西翥茶园已经了解了不少。
　　“爹，那茶园只有六户人家，事情做起来没那么复杂，您给牵个线坐下来聊聊如何？”
　　“聊什么？那些个家伙就是恶霸！别说我们一个小户，就算明家茶厂的人去了他们都是牛眼顶天，他们就是拿茶讹人的！”
　　明轩接过道：“哥，那个茶园走不动货，你要是想在茶园谋营生还是选其他家吧，爹所在的孟家茶园就是个不错的地方。”
　　一家人对茶其实都没什么好感，明德兴一家做这块的生意牛气腾天，明德旺半辈子的老营生走过不少茶园，是个采茶的好手也传了不少技艺，可回过头却没得来什么好处，反而是几年换一家，至今还天天要上茶山做着最基础的劳力活。
　　可这毕竟是明轲头一回张口的事，明德旺也知道这个儿子从不事先说大话，既然提出这些，应是满心盘算了不少，“成，等年例过去，我带你去一趟西翥村。”
　　禹洲世界没有元宵节，倒是六月底有个“舟节”，八月中有个“灯节”，与年节一起组成一年中的三个大节日。从腊月二十三到年初七便是年例，初七一过，务工的务工、开业的开业，这个年就算过去了。
　　年初四这天，明家难得迎来了一波客人。
　　这是三个与明轲年纪相仿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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