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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欠着。”邵草民说，“等儿子结婚，收了礼钱，就付给他。”“那漆匠的工钱呢？”谢春香接着问，她想知道邵草民心里有不有个非常具体的打算，并提示道，“那漆匠可不比木匠，木匠是本垸的，好说点，那漆匠可是山后的师傅，刷子落地可是要钱的。”
“也先欠着。”邵草民说，“等儿子结婚，收了礼钱，就一并付给他。”
“那弹匠呢？”谢春香说，“这华国新婚，新絮可是要打两床的，弹匠肯定是要请的！”
邵草民先前并没有想到要用弹匠，经谢春香这一提，他就觉得这也是个开支，便说，“也一样！先欠着，等儿子结婚，收了礼钱，一并付清！”
“真是笑话！”谢春香又不高兴了，说，“你这也指望礼钱，那也指望礼钱，好像你儿子结婚，是开金库？先别说真到那一天，能够收多少礼钱，就算是满打满算，也不够那开支的！能够糊上酒席钱，结婚那天的小礼数，就算是阿弥陀佛了，还能有什么别的指望？况且，现在大家都开始时兴打白纸条儿，要是有不少人打白纸条儿，恐怕连酒席钱都没个着落，还想什么这这那那呀衣哟的！”
一个白纸条儿的提醒，让邵草民的心里更是没得谱儿了。
谢春香直瞅着当家作主的邵草民。
邵草民被看得有些烦燥。
“你倒是发个话呀！”谢春香说，“这儿子结婚的大事，可是提前要把一切都考虑好的，别到时候做箩儿收不了口儿，就让人笑话了。”
“那就借吧！”邵草民说，“借债还债，也只有这个办法。”
“怎么借？”谢春香问。
“先找人借了解决急用，”邵草民说，“到生产队里的年关帐出来了，再向那些进了钱的人借，再还给那些应急的主儿！”
谢春香想着，事到如今，也只有这一个办法来解决问题了。除了这个办法，是再也想不出第二个办法来的。
两个人总算想到了一处，接下来的事情，就是两个人商量着，该找哪些人先借来钱，作应急处理，然后在年关的时候，再找哪些人借钱，来解决偿还那些应急的钱。应急的借钱不能拖下去，因为人家也要过年。而要解决这个问题，当然也只有向那些进钱的户儿借钱，因为进钱户年关不缺钱。
把一切方案都想好了，邵家就开始四处借钱。因为儿子结婚这个似乎是充分有力的理由，邵草民开口向人借钱，也就成了一件顺理成章的事情。相反，如果这个时候邵草民不开口向人借钱，反倒是真有问题了，不正常了。
因为出师有名，加上又是儿子结婚的大事，主人开口，不只是一个面子问题，还要图一个吉利。因此，当邵草民按照提前与妻子议定的主人开口后，那些主人几乎没有一个不赶快答应。邵草民也不含糊，借了钱当面承诺，等到年关分配的时候，一定会把这个应急的钱先还上。那些爱面子的人，反倒说不急不急，让邵草民心里更是轻松了不少。
如愿以偿地借到钱后，邵草民就底气十足地请来了打家具的木匠，开始打起家具来。
要打的家具，其实也并不多，就是两陈大衣柜，一个上床的新踏板，还有两口大箱子，一个小梳妆台。围桶脚盆什么的，是由女方来办。
木匠正忙着，邵草民又请来了弹匠。两种匠人，一个在这边推刨削木，一个在那边弹着棉花，此起彼伏的响应，还有那弹弓发出的嗡音，很是增添了这个家庭的喜气。
木匠出门了，弹匠也出门了。
最后进门的是漆匠。
漆匠做的是体面事，爱好看的人，就站在一边看漆匠刷漆，看漆匠在那衣柜上用各种各样的油漆画出的花瓶和花鸟，或者是扛着锄头或者是摇着纺车的漂亮女人。
漆匠走后没几天，结婚的日期也就临近了。
邵家开始准备结婚前的诸多事情，尤其是宴席上的许多事。这个平时几乎闻不到荤味的农家，开始有了大鱼大肉摆在家里，女人们捋着袖子，开始做菜，淘米，蒸粑，忙得比过年还要热闹。
作为主人的邵家，除了忙碌，更多的事情便忙在一个借字上。钱已经借过了，现在要借的，不再是钱，而是办事的东西和用具。尽管邵家在邵家河算不上最穷的人，但家里还是缺这少那，办起大事来更是许多东西都没有，甚至连个像样的蒸笼都要借。
到结婚的那一天，要借的东西就更多了，从桌子到椅子，板凳，剩菜的盘子，吃饭的碗，筷子，汤匙，乃至晚上举行婚礼时用的大油灯等等。
尽管谢春香是个细心人，她想得非常周到，但真正到具体过程中，她不是把很多该想到的事情遗忘了，因此她不得不继续吩咐邵草民，去找人借这借那，弄得邵草民都有些烦了，禁不住说，“还有什么要借的，你一次性跟我说好！”
谢春香说，“我一个女人家，哪想得那么周到呢？你不管事儿，还要我来操心，我操心你还不耐烦，这是哪门子的道理呢？”
“我不管！”邵草民说，“我都跑累了，走不动了！要借你跑去！”
“难不成真要我跑腿？”谢春香说，“我要不是生就了这双细脚儿，肯定要比你跑得快！”
有人在家里帮忙，主人就算是有情绪，也不能露出来，两个人正要发生争执的时候，那些帮忙的客人就赶紧过来岔开话题，或者是问什么事要做，或者是提过去邵草民与谢春香的那些往事，很快就打消了两个人想要发生不可避免的争执的气氛，也让邵草民不得不继续去跑腿借东西。
跑完最后一趟路的时候，邵草民累得摊在床上不想动了。
负责打杂也负责送信的一个伙计走过来对谢春香说，“三尊婆！还有一件重要的事情没办！”
“什么？”谢春香虽是笑着问，心里却开始紧张并没谱儿。
“晚上用的马灯！”伙计说，“别的还可以马虎一下，这马灯是必不可少的！”
“哪里有？”谢春香故意当着邵草民的面问，“要几盏？”
“八盏！”伙计说，“结婚用的，一盏都不能少的！”
“听到没有？”谢春香当着伙计的面，对邵草民抬了抬下巴，说，“要八盏马灯！赶快去借！”
“你没见过累得都不能动了吗？”邵草民很不耐烦地说。
“不能动也要去借！”谢春香几乎是以命令的口气吩咐，“这晚上就要应急用的，你还不赶快去借？而且，这东西一般人家还没有，有也不是一家两家都能借到的，说不定要跑好多家的！”
听说还要跑很多家，邵草民更是恼火，但当着客人的面儿，他也不好意思恼火，就装聋作哑不吱声。
“你长耳朵了没有呀！”谢春香说，“长了耳朵就赶快跟我借去！”
邵草民依然不吱声，他甚至装睡着了。
谢春香正要说一句难听的话时，突然外面有人大声叫喊“嫁妆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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