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示人以曲也

　　武德元年（617年），杨长盈以国公亲戚的身份，礼聘入秦王府。
　　武德九年（626年）“玄武门之变”后，李世民登基为帝。封杨氏为淑妃，位列四妃之一。
　　“娘娘，刚才小路子来报，大臣们均已退出紫宸殿。”清脆的声音从门外传来。
　　台上正磨墨的手停了下来，我斜眼瞧去，一身粉色的宫装下的丫鬟，微微一颤，溢出了些许墨汁，染在泛黄的麻纸上。
　　“奴婢该死，奴婢该死……”瑟瑟的求饶声，不断从卷曲跪地的身体中，闷哼了出来。
　　唐代的纸张是极为珍贵的，普通百姓更是无缘得见。其中又以蜀地麻纸为佳，此次除留用宣政殿及甘露殿外，余下皆赏赐于杨妃所属依水宫。
　　“收起吧。”我拢了拢衣袖起身，拿起桌上的布料，逗弄了几下刚抱进屋的拂菻狗。它似通人性般朝我叫了两声。
　　我欣喜地笑了，一旁的摄影机渐渐拉近，推向我的手，极为高兴地抚摸着宠犬。
　　“卡，好的，准备下一场。”我深深吐了口气。现在的我已经能很好地拿捏这一角色，一遍过的概率也大大增加，但是就像刚才那样，我常常会陷入杨妃的角色中无法自拔，就好像那是另一个我。
　　小琦及时为我递上了水，打开手中的小电吹风。凉风阵阵，就着水杯喝了一口，浓郁的茶香散开在舌尖。我不由回头，邵诚捧着剧本正和编剧讨论着什么。
　　大概是感受到我的注视，抬起了头，四目相对。我笑着晃了晃手中的杯子，唇瓣比了句：“谢谢。”
　　他的目光又回到了剧本上。我停留了会儿，直到化妆师找来，才移了开去。
　　我也拿起剧本琢磨着，下一场戏是杨妃有违宫中礼制，长孙皇后意欲处罚，却被赶来的皇帝私心偏袒。
　　“第57场，第一次，开始。”随着打板声落下，一只灵巧的小狗，从修剪整齐的花丛中窜了出来。
　　“啊，皇后，您没事吧？”惊呼声从树丛后传了出来。
　　“这畜牲也太放肆了。奴才这就去查探，是那个宫里的，如此没有教养？”尖细的声音越来越近。
　　身边的宫女已经跪了一地，默声低头。我整了整裙摆，小步上前：“参见皇后娘娘。”
　　“是杨妃啊。”长孙氏浓郁低沉的声音，带着一国之母的威严。
　　边说边由宫女搀着往湖边的亭中走去：“这前朝的礼制还真是坏崩。”
　　“敢问皇后娘娘，前朝礼制依圣人之德行，这畜牲生于本朝，何以是前朝不妥？”
　　饰演长孙皇后的是曾红极一时的老戏骨——梁芳仪。此时的她正好走到亭中的台阶上，顿住了脚步，几秒的停滞，带着十足威严，震慑众人。
　　而后步上最后一级台阶，回身注视着镜头，端庄的神情带着几分厉气，而一旁的宫人极有眼色地上前：“大胆，这畜牲惊扰皇后大驾，还嘴硬。”
　　“卡，你们先补一下妆，编剧呢？”导演组那里又开始广播找人。
　　很快，一个光头的中年男人，笑呵呵地跑到监视器旁：“郭导。”
　　“阿坤，这段好像轻了些，有没其他礼制能代替？”
　　这个叫阿坤的，抓了抓光亮的脑袋：“要么换成杨妃窥伺帝踪，有违礼制，罪责可依行刺论处。”
　　补妆后，我在一边等了许久，还没见他们商讨出个所以然，于是提着戏服靠了过去，只见郭导拿着剧本沉默了许久：“这样又重了。”
　　阿坤又在一边抓着并不存在的头发：“我再想想。”
　　这时一名道具组的小伙子拎着水壶靠了过来，正为等会儿的戏做准备。将烧开的水倒进了茶壶里，滚烫的热水缓缓淹没了茶叶，嫩芽受热，缓缓舒展了自己的身姿，曼妙地在壶中旋转，跳跃。
　　我不禁想起当初在武夷山绿意盎然的茶树中，一抹跳脱的红，点缀在山间，格外引人注目。
　　当时为了看那两株大红袍，同邵诚离得有些远。回头时，他抱胸端坐在远处：“你这一身，在这山里是丢不掉的。”
　　我端详着那把泡开的壶：“郭导，要不试试着装颜色？”
　　“啪”！
　　“第57场，第三次，开始。”
　　梁芳仪着一身如意缎绣五彩祥云朝服，像极了一位刚祭天而归的皇后。前呼后拥地在宫道上前行。
　　“啊，皇后，您没事吧？”惊呼声从树丛后传了出来。
　　“这畜牲也太放肆了。奴才这就去查探，是那个宫里的，如此没有教养？”尖细的声音越来越近。
　　身边的宫女已经跪了一地，默声低头。我整了整裙摆，慢慢小步上前：“参见皇后娘娘。”
　　“是杨妃啊。”端坐在轿辇上的人并不为所动，只是斜眼瞟向我这里，接着神色一肃，下了步辇。
　　迈着轻缓的步子，来到到我跟前，原本搭在宫人手上的纤纤玉手，此时却苍白无血色，重重拍向我胸口：“妹妹这身衣裳可真是出挑，可不像是司衣房的手笔啊？”
　　我不由向后踉跄了两步，才定住，眼中却是百转千回：表哥说，这是他最喜爱的颜色，喜庆而灵动。今天，他祭天归来，特意将这身衣裳穿出来迎接他。
　　“皇上驾到！”随着一声冗长的尾音。身着龙袍的邵诚，已经出现在了花园内，身旁也跟着一台摄像机，随着来人移动。
　　“参见皇上。”除了皇后外，所有人纷纷跪在了地上，也包括我。
　　“这是怎么了？谁惹得皇后不高兴了？”不叫起，却只扶了皇后。这句话包含了一个帝王对皇后的认可与爱护。却将跪在地的杨妃，妒红了眼。也许是跪着膝盖的痛，确实让我眼眶有些泛红。
　　“没什么，正和妹妹品茶呢。”说着，递了杯新沏的茶过去，“此茶叶曲若谷，汤色橙黄，叶底柔软，方可香气绵长，得以进皇家，冠唐姓，此茶名为正唐梅。”
　　邵诚揭盖，闻了闻，点头赞誉：“此茶果真乃极品，可是武夷山新贡？”
　　梁芳仪露出了恰到好处的微笑，点头：“正是。闽地虽有荒蛮，亦不少礼制，遵刑不上大夫，礼不下庶人。既已冠唐姓便应懂得，贵贱有差、尊卑有别、长幼有序。”
　　“啪”将壶重重敲在石桌上：“杨妃可知，建唐以来，后宫服色皆有品，正红装岂是妃品可着？”
　　“咳……”此时在一旁的皇帝，适时咳了两声，“皇后贤德，如此便罚杨妃免去一月俸禄，在依水宫禁足罚抄《仪礼》，皇后看如何？”
　　皇后复又拿起桌上的壶，想为陛下续茶，却见其碗盖已被合上，一只碧绿色的玉扳指扣于其上。
　　那壶茶只得袅袅注入自己的茶碗内：“陛下说的是，只是这《仪礼》乃圣贤书，不可怠慢，还请杨妃将赏赐的麻纸抄尽。”
　　跪在地上的我微抬额头，又磕了下去：“是。谢皇上，皇后娘娘。”
　　“卡，很好。今天早点收工。明天我们去黄山拍摄，那里拍完后，就杀青了，今天早点休息，辛苦大家了。”导演的这句话就像读书时的放学铃，只要一响，没精打采的人都来了劲。
　　等卸了妆出来，大伙都走得差不多了。路过湖边亭，便闻见大红袍独特的香气，经久不散。
　　信步踏入亭中：“邵影帝真是好雅兴。”我不客气地坐入他对面，将闻香杯中的茶倒入品茗杯，双手搓动，微闭上眼，深呼吸，这味道却是武夷山独有的热情浓郁。
　　“传说这大红袍是仙鹤从蓬莱岛叼出来的种子，遗落在武夷山悬崖上长成的。果真名不虚传。”轻抿一口，入口甘爽滑顺，“今天终于有幸见识。”
　　对面的男人专注于手中，摆弄着空置的茶杯：“你当时不是说这有腐旧味？”
　　“小气！”我将茶壶一把夺了过来，“你当时不也没喝醉嘛。”
　　看着茶壶里舒展打转的叶瓣，曲曲折折，就如人弯腰时的脊梁，又似武夷山绵延起伏的山脉，石骨嶙峋，向着自然深深鞠躬的巨人。
　　“我一直很好奇，为什么有人可以和自己不喜欢的人结婚？”
　　拿起放在他面前的水杯，浅尝了一口，眼睛逐渐眯起，只留一道缝：“这茶罐上写的是大红袍，却已不再是母树制作。谁又说得清自己喜欢的究竟是什么样的。”
　　看着茶罐上茂盛的茶树，不禁让我想起了，山谷间叠着一大一小两方盆景式的古茶园，六株古朴苍郁的茶树，枝繁叶茂。他们的茶树能得如此，也仰赖前方清澈的水帘，那湾泉水从一百多米的岩顶飞溅而下，滋润了这片神奇的土地。
　　出神之际，桌前已没了人影，只剩了一套空置的茶壶。
　　“悦姐，还没回去呢？”又是那个满头大汗的小伙子向这里跑来。显然是来拿遗落的道具。
　　将收拾好的茶具端到他面前：“我正想给你送去呢。”
　　小伙子不好意思地挠了挠板寸头，笑着微微倾身：“谢谢悦姐。这套茶具可名贵了，万一丢了，师傅要骂死我了。”
　　将一罐茶叶一起塞了过去：“辛苦了，送你的小礼物。”
　　“谢谢悦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