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人言也

　　清晨，我特意起了个大早，谁知还有比我更早的。演戏时，大多晨昏颠倒，休息天能那么自律的，还真是少见。
　　餐桌上飘出阵阵香气，与之相伴的，还有阳光下，挺直的身躯，穿着一套白净的运动服，显然是刚跑步回来的。
　　起伏刚毅的侧脸，在光线的投射下，有些惑人的美。沉寂的眼眸，正望着手中的粥出神。
　　难道这粥里有苍蝇？我探头瞧去，捏着勺的手指紧了紧，又继续碰撞出瓷器声。这样的场景怎么莫名有些熟悉？
　　拎起他旁边的椅背，一屁股坐了下去，就算有苍蝇，面对如此色香俱全的画面也令人难以抗拒。
　　撑头看着他盘里的东西，难怪会停在那里食不下咽，我看了都倒胃口。
　　我们这行，什么都好，就口腹实是难饱。许多人为了保持身材，都不遗余力地节食，但我从没这种苦恼，直肠子，吃不胖就是那么骄傲。
　　不客气地拿起杯子，为自己倒了杯牛奶，再来两勺糖，边捣鼓，边偷偷抬眼：“我们结婚有大半年了吧？有没有……那个过？”
　　“那个？”手里明晃晃的刀抬了起来，大有千军万马杀来的气势。
　　“没，没什么。那个就是今天的东西真好吃。”为了证明这句话的可信度，比我眼睛更快的手，已经往嘴里塞了口沙拉。
　　“呕……”这是什么东西？我毫不客气地吐在了桌上，而光亮的脑门似乎感受到了千万伏电压的扫视。
　　“呵呵，最近肠胃不太好。”我试图安抚地去拍他的肩膀，却被同一把刀挡了回来，尴尬地僵硬在半空中：“邵影帝，你看，郭导本来看中我演戏的，为了来找你，我连试镜都没赶上，你能帮忙去给郭导解释下么？”
　　昨晚想来想去，赚钱才是头等大事。而这部《遗珠》可是今年的大戏，受万众瞩目的名导，名角，大班底。如果能踏上这班车，在圈内站稳脚跟是没问题了。
　　然而，陈经纪那里是被彻底拉黑了，能依仗的，就只有这个便宜老公了。
　　沉默的目光终于投向了我，可这里面似乎太复杂了些，有不解、探究，还有……是抱歉吗？
　　这人怎么能这样，试都不试下就要拒绝：“你不说话，我就当你答应了啊，不许反悔。”
　　“你有心情拍戏吗？”在我不懈的努力下，这高高在上的大人物，终于开了金口。但这抛出的问题似乎有点……
　　为什么没心情？照理说老头子去世，公司倒闭都是一年前的事了。什么意思？又不好明问，眼睛向他的方向瞟了一眼，还是保守点：“我这不是囊中羞涩么。”
　　“哐啷”刀叉碰撞碟子的声音：“我帮不了你。”垫巾抹了嘴起身。
　　我这人最大的特点，就是手脚永远比脑子更快。桌底下的腿已经牢牢钩住他，手跨过桌子拉住他的衣袖：“你应该不欢迎我的吧？”
　　又是那种严厉的目光，可这回吓不倒我，死拽着那颗看起来很昂贵的钻石纽扣：“帮我拿下女主角，就和你协议离婚。”
　　事实证明我的赌注压对了。翘着双腿躺在床上，才刚敷下面膜的我，就接到了面试电话。
　　穿着前年香家春季连衣裙，却被挤压在狭小的空间里，黏腻的汗液已经渗透进了衣服，牢牢吸在背上。各种莫名的体味和杂牌的香水，一起虐待着我的嗅觉，却又不得不让肺交换气体。
　　长那么大我还是第一次挤地铁，要不是刚才坐过了头，时间不允许，我是万万不想成为这沙丁鱼罐头中的一份。
　　面试的地方离地铁站很近。出站后，抬眼就能看到耸立的天幕大厦，被玻璃墙护得严严实实，阳光的折射下，格外刺眼。帅气推下头顶的墨镜，那楼便退却了它的光芒。
　　这次的面试安排在本市的天幕娱乐总部。据那个打电话来的小哥说，为了今天的面试，郭顺逸导演特意做飞机来这里挑选配角，唯独我是个例外。
　　郭顺逸，是业内出了名的严格，什么大牌的面子都不卖。但他的戏却绝对是票房和口碑的保证。所以就是梭哈，我也要拿下这个女主。聪明如我，赌对了邵诚这步棋，不过估摸着他在郭导哪里，应该是费了不少功夫。
　　踏入21楼的会议厅，一位助理模样的小伙子跑到我们跟前：“是戴悦吧？”
　　“是的，我来找郭导面试。”
　　“你最后一个，先在这里等着。”小助理指了指门口的矮凳，就往回走了。余下我一个人面对众多“单纯”的目光。
　　门口坐着的有男有女，但清一色的年轻，不时用余光向我这里扫来。虽然作为一个公众人物，需要面对各色目光，但醒来后的我却很难面对看向我的眼睛，毕竟不知道这目光的主人，是不是在这一年中认识。
　　黑色的高跟鞋踢了踢眼前老旧起皮的木椅，再看看身上的丝质连衣裙，最终我还是抱胸站在了角落。
　　这一站就是2个多小时，直到门口的坐凳都空了出来，才从会议室里传出了我的名字。
　　深吸一口气，整了整衣服，推门而入。空旷的会议室内，原本激烈的讨论声，因为我的出现，戛然而止。
　　评委一共有九人，尽头的长桌将评委与试镜人分开。只有最右边是一位女性，盯着桌上的手机，听到我进来也全然没有抬头的意思。这样敷衍的态度很明显，我只是个来走过场的。
　　从工作人员那里拿了剧本，《遗珠》这部剧讲述的是隋朝亡国公主杨长盈与唐太宗之间的爱恨情仇。
　　这位公主年轻的时候性格直爽，爱憎分明，就像是为我量身定制的。
　　今天面试的这段戏，讲述的是大业十四年，江都政变，身在行宫的隋炀帝杨广，被叛军宇文化及等所弑。萧皇后带着幼孙、皇室诸女出逃。
　　最中间戴着鸭舌帽的就是郭导，他指了指前面的椅子：“等一下就坐在这张椅子上演，侧面窗户就是宫殿。”接着身体后倾，靠在椅背上，笔头敲响了桌面，“开始吧。”
　　这显然是不给我准备和酝酿情绪的机会。我又是最后一个，两边的人都在收拾桌上的文件，这无形中给演戏的人带来很大压力。
　　攥紧了拳头，闭上眼睛，想象着那天在世悦娱乐楼下，看着进出的工人们，将老头子半辈子的心血，一垂一垂敲得没了踪影，眼眶不觉湿润。
　　坐在正中的椅子上，感受马车幌动地驶出宫门，再睁开双眼，俨然已布满了血丝。
　　掀开车帘，回首这伴着我成长的大兴宫，不觉泪如雨下。豆大的泪珠滚落，颗颗烫人，砸到了颤抖的手上。
　　我是如此依依不舍，不愿看见承载着我悲欢离合的家，就这么消失了，而我却什么也抓不住。
　　“停轿！”惊恐声从我不断跳动的心中唤了出来。马车还未停稳，我便不顾一切地跳了下去。逆着风，飞奔到宫门口，双腿没了气力般，跪倒在殿前。
　　衣炔迎着狂风飞扬，贝齿紧咬住唇，任一旁的宫人侍从如何劝解都不愿离开，身躯瑟瑟地蜷缩在地上。
　　会议室内静得可怕，断断续续地响起了抽泣的女声，随之而来的是几声重重的吐气。我收拾了表情，站起身。
　　“情绪很有带入感，看来也没少花功夫。”这句算是比较高的评价了吧。据说从郭导口中能听到的，不是：“笨，没悟性”，就是控诉：“电影学院怎么毕业的？”。
　　如果说郭导的前半句是能将人推向了山顶，那后半句就能让人坠入深渊：“可我不喜欢言而无信的人，回去等通知吧。”虽然这样的告诫很严厉，但没有把我一巴掌打死就还有机会。
　　面试完，回到家，不对，应该是邵影帝家。主人还没回来，随手将钥匙扔在门边的架子上，疲累地倒向沙发。
　　挤公交真是累，这人怎么和老头子一样，喜欢住这么偏远的地方，公交站下来，足足走了半小时。这地方就差没立块原始森林保护区的牌子了。
　　“这桌上的杯子怎么……”刚想抱怨，忽然想起早上临走前，一把钥匙出现在我眼前：“以后每天，把这里打扫干净。”
　　我不明白地翻了个白眼：“你这么大个牌，不会连个打扫佣人都请不起吧？”
　　男人自顾整理衣服，连一眼都吝啬给我：“林姨身体不舒服，放假了。”
　　“那你可以再找一个啊。”我理所当然地回到。
　　架起墨镜面对我：“两个选择，要么走，要么打扫。”
　　“嘭”惊天的关门声，终止了这场对话。
　　啊！我使劲挠了挠头，发出内心的呐喊，真是虎落平阳被犬欺！扒了扒被我蹂躏的虎头，认命地收拾起了桌上的杯碟。
　　奇怪，为什么我会这么清楚他家东西的摆放？哪怕是拿抹布都不用思考地拿起来？“我”也在这里干活？从小到大，我的双手都是十指不沾的，第一次拍厨房的戏，打个鸡蛋都是用刀劈的。
　　“滋……滋……”几声电铃响过后，就是持续的拍门声，一阵高过一阵。
　　我满头大汗地拎着抹布跑到大厅。门是半开着的，透过狭窄的门缝，能看到邵影帝怒火攻心的起伏胸腔。
　　“打扫个屋子，你用拖把横在门口，是怕别人来抢你工作吗？”显然这不长眼的拖把，给邵影帝的归来带来不小阻碍。
　　“呵呵，刚才随手一放，把它给忘了。”说着忙劳烦我的美腿，将它踢到了边上。
　　邵诚一把推开门，冲着我：“你能不能……”
　　“啊……”此时的我被定格了。因为我那凹凸有致的身材，正被当作了人形肉垫，重重地摔在地板上，而与我鼻尖1毫米的距离，邵诚的唇瓣正吐着气，清清凉凉，散发着薄荷的香味。
　　“戴悦！”发怒的声音从他的牙齿间咬了出来，也使得这股清凉，瞬间消失，“如果你不想要这把钥匙，我可以收回。”
　　顺着他的目光，只见一把金灿灿的钥匙，像做错了事般，无辜地躺在他的脚边闪烁。
　　“呵呵呵，我这不是急于打扫嘛。”小心地瞄了眼他，“邵影帝，要不先挪一下您的贵体。我透不上气了。”
　　黑色的眼睛，注视了我很久，像是要把我看穿似的，灼热的视线被挡在狭小的空间，不免有些闷热，再这么下去，我脸可能要烧起来了。
　　终于，沉重的身躯站了起来，我不由大喘了口气，这人看着挺瘦，怎么那么重。一骨碌爬了起来，快速拾起地上的钥匙。
　　“书房门怎么开了？”大爷不满的声音从背后冒了出来。
　　“不是要打扫么？”我掂了掂钥匙，从他身边走过。
　　“以后书房不准进去。”这发号施令的感觉还真有几分皇帝的味道。
　　“切，有本事别放假画呀！”那么高的片酬，连几幅名家的画都不舍得买，“庐山瀑布我见过，哪有那么大的，就几滴泪水，什么飞流直下三千尺，都是骗人的。”
　　这回他没戴墨镜，我也能看得真切，眼里投射过来的是一种看白痴的神色。
　　“真的，我和你打赌，庐山有那么大的瀑布，我给你打扫一辈子。”我信誓旦旦地希望他不会是受骗上当了吧？
　　“以后不准开书房的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