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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巴士 / 诱国士 / 第十四章

第十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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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从神机箭图纸被送出,仁智院就进入了“冬歇”。
  
  包括高饮在内,五天内陆续有七人提请回家探亲。
  
  凤醉秋按规程向都督府报备,又请军府派七路将士,分头护送。
  
  这事看似简单,却要与军府、布政司协同,其间有些微妙的官场世故需留心。
  凤醉秋久在北境,归乡还不足半年,对利州官场了解不深,办起这事多少有点如履薄冰。
  
  事情虽办妥,但凤醉秋复核全程,总觉得军府回函有些阴阳怪气。
  
  她百思不得其解,便去找赵渭请教。
  
  *****
  
  仁智院冬歇后,赵渭不像早前那么忙了。
  
  他每天睡到日上三竿才起,偶尔晃进仁智院处理点小事。
  天气好时,他就与近卫武卒里最能闹的一群小子进山打猎。
  或约来陈至轩,在自己起居院后头的小工坊叮叮咣咣瞎折腾。
  
  自来赫山,他年年冬歇都这样过。
  以往明明乐在其中,今年却不知怎了,兴致始终不太高。
  
  廿三这日有小雨。
  赵渭窝进院中花厅,捧本《冶铸要术》煮茶听雨。
  
  肖虎进来禀道:“三公子,凤统领请见。”
  
  肖虎总做近卫武卒打扮,有时也参与武卒训练,实际却是赵渭从京中自家王府带来的家生武侍。
  无旁人在时,他还照王府规矩,称赵渭“三公子”。
  
  赵渭翻书的动作稍顿:“凤统领?稀客。”
  从凤醉秋对着叶知川的背影失态流泪那天算起,他已有十余日没见过她。
  
  此刻凤醉秋主动来请见,赵渭半晌没准话,肖虎一时猜不透他心思,只得轻声再询:“三公子?”
  
  赵渭仍旧盯着书页,头也不抬:“让她进来就是。”
  
  他语气不咸不淡,肖虎却有些诧异。
  
  赵渭诸事从简,不爱摆架子,谁都没觉他有什么王府贵公子的讲究。
  但他在待人接物上多少有些不明言的规矩,这一点肖虎门儿清。
  
  例如这间花厅,对赵渭而言算个相对私密的消遣处,非家人、朋友不能进。
  
  迄今为止,被请进花厅喝过茶的,只有利州都督赵萦、高饮、陈至轩、叶知川。
  
  赵萦是赵渭的堂姐。
  高饮外祖家与赵渭家的信王府是故交。
  陈至轩更是赵渭儿时在钦州的玩伴与学艺同窗。
  
  赵三公子看似与谁都能随和相处,实际却并不轻易交朋友。
  真论起来,他到赫山四五年,就只新交了叶知川一个被视为“可进入私密领地的朋友”。
  
  肖虎打量赵渭的神色,语带试探。
  “我记得,咱们来赫山的第二年,您才请叶知川进花厅喝茶。”
  与凤统领相识才没几个月呢,这太反常了。
  
  “瞎琢磨什么?没见外面下着雨?”
  赵渭剜他一眼,凶冷凶冷的。
  “我懒得去前厅而已。”
  
  *****
  
  肖虎领凤醉秋进来落座时,赵渭正漫不经心翻动书页。
  
  凤醉秋今日休沐,没穿近卫统领官袍。
  月白香缎裙,束袖束腰低襟大摆,亮出线条美好的修长脖颈,勾勒出她的玲珑身段。
  外罩透薄的杏色浮云纱,似破晓前的穹顶,于月白之上再覆缥缈淡金。
  
  这身打扮衬着她明媚的面容,实在洵美又生动。
  
  赵渭以眼角余光扫她一眼:“既你我今日都没穿官袍,就不必见礼。自便。”
  
  “好。”凤醉秋也不客套,笑吟吟上前落座。
  
  肖虎见自家公子如此冷淡待客,便躬身探手,准备替凤醉秋斟茶。
  
  赵渭半抬眼帘睨他:“难得见你对人猛献殷勤。”
  
  肖虎被那眼神冻得一激灵,立刻收手。
  却在不经意扫过长条矮几上的茶点时,险些笑出声。
  
  那碟棋子饼先前还在赵渭右手边,此刻却已在左。
  正好可供对座之人顺手取食。
  
  这么体贴周到,提前为客人挪茶点碟子?
  若非说今日有谁对凤统领猛献殷勤,那肯定不是他肖虎。
  
  “笑什么笑?”赵渭重重翻过一页书,对肖虎道,“别杵这儿,门口凉快去。”
  
  “是。”
  肖虎退到花厅门外站定,憋笑的同时,也将喉间“贼喊做贼”四字强咽回肚里去。
  
  *****
  
  凤醉秋已好些天没见过赵渭。
  此刻只是双双对坐,她便觉开怀畅意,唇角隐隐翘起。
  
  她不想煞风景,便也不问赵渭为什么故意找肖虎的茬。
  笑眼觑描金雕花的精致小炉,便寻了个和软话头。
  “这小茶炉真漂亮。是京中送来的吗?”
  
  “对。我大哥挑的,他眼光一向好。”
  话音未落,赵渭愣了愣。
  
  他突然发现自己抢走了对方能接的话,上来就把天给聊死了。
  
  果然,凤醉秋半晌无话。
  
  双双静默片刻,赵渭总算想到了新话题。
  他勾了点笑,尽量随和:“都入冬了,还是雨天,你这么穿不冷吗?”
  
  凤醉秋眉眼弯弯:“冷不冷没所谓,好看就行。我从军前,三九天穿春衫都是寻常。”
  
  纵是习武的姑娘,照样有爱美之心,改不了的。
  
  赵渭哼笑摇头,随手将书放到一旁。
  “冻到发抖也要穿得好看?什么毛病。”
  
  “哪会发抖?”凤醉秋得意洋洋抬了下巴,“我祖母说,我自小就是荆棘丛里的斑鸠。”
  
  这是利州民谚,赵渭不明其意。
  
  他拎起小茶壶,神情疑惑:“什么意思?”
  
  “荆棘丛里的斑鸠,不知春秋四季,”凤醉秋笑出了声,“不怕冷的。”
  
  “我怎么觉得你祖母这是在骂你。”
  赵渭轻笑嘀咕着,往自己杯子里倒了茶,又“顺手”替将凤醉秋也斟上。
  
  热气蒸腾,清幽茶香顿时盈满厅中。
  
  “是我上回送你的‘破雪青’吧?”凤醉秋笑容愈发灿烂,“都快两个月了,怎么还没喝完?”
  
  “你送了半斤还有多。又不是牛嚼牡丹,谁两个月就能喝完?”
  话音未落,赵渭见她当场僵住,顿时忍俊不禁。
  “不是吧?你……”
  
  “那不重要。”
  凤醉秋打断他,捧起茶杯,笑意讪讪起来。
  “说正事,说正事。”
  
  青梧寨人喝茶都用硕大铜壶泡,她打小也就习惯“牛饮”。
  以往在军中还用煮汤的大釜泡来供同袍们分。
  
  两个月喝去半斤茶叶,在她的经验里原本很正常。
  今日被赵渭这么一对比,就显得莫名粗鲁。
  略尴尬。
  
  赵渭抿笑,并没有追着这事调侃她:“说吧。找我什么事?”
  
  “我有个事想不通。”
  凤醉秋放下杯子,从怀里取出几封公函递过去。
  “此次送高饮他们回家,我是照规向军府发的公函。军府虽办了,但回函有些阴阳怪气。方叔说,从前没这样过。”
  
  毕竟才接手赫山近卫没几个月,她在对外事务上只能依葫芦画瓢。
  她疑心是不是自己过于死板,有哪处细节做得不如前任统领周到。
  “劳烦你帮我再看看,是不是哪里写得不对,让军府那头对我生了芥蒂?”
  
  赵渭并没看那几封公函,只了然勾唇。
  “就算你公函写得妙笔生花,军府也不高兴。”
  
  凤醉秋微愣:“为什么?”
  
  “都督约莫下月初从京中回来,利州军府随后会举行阅兵典仪,”赵渭蹙眉,“这事你不知道?”
  
  凤醉秋茫然摇头:“我应该知道?”
  
  “最新的邸报上写得很清楚。叶知川走的那天,邸报就已送来,按惯例是你我各有一份。”
  赵渭眉头皱得更紧。
  “你是没收到,还是没看?”
  
  若说没收到,这不太可能。
  接收邸报并呈交他二人手中,这是近卫的活。
  凤醉秋是统领,武卒们总不至于在顶头上司眼皮底下玩忽职守。
  
  凤醉秋想了半晌,倏地一拍脑门,懊恼极了。
  “好像是有邸报放在我办事厅的桌上。可叶知川走的那天我有些恍神,就没看。”
  
  赵渭长这么大,头一回觉得“恍神”这俩字很刺耳。
  “这都快半个月了,你还恍神?没再进过办事厅?”
  
  “没有的,就只恍神那一天。后来事情太多,我再进去就没留心旁的了。”
  凤醉秋自知理亏,细细解释。
  “要安排送高饮他们回家。叶知川去了溯回,他那队人也要调整分配给别的校尉暂管。布政司还来公函催,让盘算近卫明年的吃穿用度、兵器防具耗损预算。之后刑律院又送来咱们在黄石滩遇刺的结案卷宗……”
  
  在布政司主司柳仁的默许下,刑律院敷衍走了走过场,刺客的来历都没查清就草率交差。
  
  几桩事凑一处,凤醉秋忙到团团转,还被这份结案卷宗气得冒火,哪有心思看邸报?
  
  赵渭瞥她:“刑律院会敷衍,本是意料中事,你气什么?等令子都接手重查就是。”
  
  “就算知道令将军会重查,我还是气啊。都这么多天了,现在想想还火大。”
  凤醉秋忿忿怒哼。
  “这是遇刺!事关你安危,他们却仗着都督不在利州就敷衍,简直混蛋!”
  
  她不擅长吵架,连背后说人坏话都词穷。
  但话里话外的重视与维护,意外抚平了赵渭耳畔那根名叫“恍神”的小毛刺。
  
  看来,她因叶知川“恍神”也就那一天,为赵渭生气不平却直至今日。
  
  赵渭胸臆间那团莫名郁结徐徐消散。
  他重新拿起桌上书册,懒洋洋歪靠窗棂轻笑。
  “好了,你的疑问搞清楚了。军府在公函上对你阴阳怪气,算你活该。”
  
  “赵大人,你跟谁一伙的?!”
  凤醉秋笑瞪他,哭笑不得。
  “咱们每年都有这桩事,又不是我临时突发奇想给军府添麻烦,怎么就活该了?”
  
  军械研造司前缀“皇属”二字,赵渭和仁智院的人,都是昭宁帝眼里的宝贝疙瘩。
  
  他们回乡探亲,或离开赫山出外游玩,除近卫护送外,还需提请军府派人全程协防,这可是都督赵萦根据圣意定下的规矩。
  
  凤醉秋很是不服,闷闷嘟囔:“看往年公函,他们对印统领都客客气气。凭什么就冲我撒邪火?”
  
  赵渭长指轻抵点心碟子,往她面前推了推。
  “凭你运气不好。往年印统领在赫山时,军府没有阅兵典仪。”
  
  利州军府此次典仪十分隆重。
  除都督赵萦与利州所有重要官员之外,京中、钦州、上阳邑、遂州也会有重要人物前来捧场。
  部分利州百姓也被允许观礼。
  
  从今年上半年起,利州军府就为此精心准备。
  
  可惜了护送高饮等人返家探亲那七队将士,多半得陪着在外地过冬,插着翅膀也赶不上阅兵典仪了。
  
  “原来是这样,”凤醉秋抿了口茶,“可算明白我哪里得罪了人。”
  
  *****
  
  今年回乡探亲共七人,已近仁智院总人数的三中之一。
  这动静可不小,昭宁帝很快就会知道。
  
  所以,这七人的安全事宜,军府万不敢大意轻忽,派出的七队将士必是顶尖精锐。
  
  军府拿不出最强阵容在众人面前露脸,当然不会高兴。
  
  军府不敢对皇帝和都督有怨言,这笔账自是记到凤醉秋头上。
  
  她是照章办事,规程上并无差错。
  但在人情世故上,她该在最初时亲自去军府,先说几句软话再递公函。
  如此这般,人家就算有气,也不至于专冲着她。
  
  因为没看邸报,不知对方利益受损,所以公函上半个字的歉疚都没有,还只派下属去送达公函。
  对方不知前情,定觉得她傲慢冷漠。
  
  *****
  
  凤醉秋拿了块棋子饼,小口啃着。
  “你说,若我明日去军府道歉,能缓和关系吗?”
  
  赵渭中肯直言:“这时去军府道歉于事无补,是下下策。”
  
  凤醉秋怔忪须臾,眼珠子滴溜溜一转:“你有上上策,是不是?!”
  
  “是。”赵渭目光还在书上。
  
  凤醉秋笑逐颜开,双臂交叠在桌面,倾身将脑袋凑过去些。
  “求赵大人教我!”
  
  赵渭含笑乜她:“你求人只靠红口白牙?”
  
  “开春我再送你五斤‘破雪青’,成吗?”凤醉秋歪头赔笑。
  
  赵渭有心逗她起急:“不成,我一年也喝不完五斤。”
  
  “那你想怎么样?”凤醉秋软语笑言,好声好气,“要钱要命都可直说,咱们来讨价还价,慢慢谈嘛。”
  
  赵渭不为所动:“我不缺钱,拿你的命也没用处。”
  
  凤醉秋想了想,伸出两指在屈在桌面上,做出“跪地”的模样。
  “给你跪下了,行不行?”
  
  “不行。”
  赵渭略侧身,避开她那假模假样的“双指跪地”。
  “凤统领在北境战功赫赫,昭宁陛下都未必肯受你跪,区区在下哪敢领受?”
  
  语毕单手端起茶盏,仿佛要置身事外。
  
  看出他是故意逗人,凤醉秋不急也不恼。“不要钱、不要命、还不受跪,你可真难讨好。”
  
  她单手托腮稍加思索,半真半假地挑眉坏笑。
  “要不这样,利城有家很不错的官办花楼,等都督从京中回来,我同她讲,带你去那里吃花酒?”
  
  赵渭一口茶刚入喉,闻言当场被呛到猛咳嗽。
  直咳到两眼微红才顺过气来。
  “利城的官办花楼你也熟?”
  
  “倒也不算熟,”凤醉秋弯唇露齿,“刚从北境回来时,我和彭菱去利城办事,顺道去光顾过。”
  
  赵渭震惊,说话都不太流畅了:“你俩去花楼光顾……些什么?!”
  
  不知为何,被他这么直勾勾瞪着,凤醉秋竟不由自主紧张起来。
  “喝酒啊。那家有个姑娘蒸果酿是一绝,外头买不着。”
  
  “真话?没做别的?”赵渭神情稍有缓和,却略带狐疑。
  
  “当然是真话!”
  
  赵渭清清嗓,声色肃正:“凤统领,别怪我没提醒你,利城可有专门监督官员私德的风纪官。若胡来被逮到,我可不会出面保你的。”
  
  “这是保不保我的问题吗?!”
  凤醉秋被他半信半疑的态度惹急眼了,砰砰拍桌辩解。
  “花楼又没小倌,只有花娘。我能对人家做什么?花娘有的我都有啊!”
  
  赵渭倏地将头扭向窗外。
  默了默,才面红耳赤轻声提醒:“说话就说话,坐好别乱动。”
  
  苍天明鉴,他这双眼睛当真是无辜的。
  
  要怪就怪对面那家伙,突然抬头挺胸还拍桌,动静太大。
  那瞬间的画面……
  就过分抢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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