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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陛下，臣有言要奏！”
殿外一个颇为苍老威严的声音传入英机殿，随即一老者颤巍巍拄杖而入，殿中群臣纷纷相让。老者行至殿中，行跪拜大礼。
楚皇忙起身下殿扶起，笑道：“原来是皇叔，快快请起。”
老者起身道：“无丧军灭燕，更集兵西郡，意欲对吾国动兵，此等军国大事，陛下竟不召臣相商，是嫌臣老朽无用了么？”
言罢，责怪之情溢于言表。
楚皇笑道：“朕无此心，只是担心皇叔身体，不宜劳心。”
“事关宗族社稷，劳心是免不了的了。老臣适才一番气言，望陛下恕罪。”
“皇叔何罪之有！朕正自烦忧，有皇叔前来相助，朕心实慰呀！此次无丧国破燕，又陈兵于吾国边境，国内人心惶惶，将士或枕戈待旦，或心存观望，形势危急之至，不知皇叔是否已有良谋？”
“昔日先皇恩旨，封臣为尽心王，臣自当要为国竭心尽虑，鞠躬尽瘁，死而后已。”尽心王叹了口气，又转向护国公梁齐道，“本王适才已在殿外静听良久，闻护国公七胜之议，精彩绝伦，但本王亦有七虑，不知当讲不当讲？”
梁齐道：“尽心王身份尊贵，非微臣可比，但讲无妨。臣言若有疏漏，还请指正。”
尽心王捻须点头，道：“指正不敢当。
“臣之一虑也，无丧国暴虐但法度严整，其国臣民皆服，吾皇仁德遍及全国，但法度松弛有余，终有些贪鄙之徒不思圣恩，反占山为寇，若吾国与无丧国开战，众寇必然在后方掣肘，彼时何以应对？
“臣之二虑，无丧国女主新垣问月当政，然治国有道，赶超前皇新垣平，先皇曾言‘新垣平之才胜于自己’，陛下自问与先皇相比，又当如何？
“臣之三虑，无丧国攻灭燕国，收燕国之兵于麾下，其兵力与吾国相比如何？
“臣之四虑，无丧国以燕国国民为民，再征召无丧国民入燕，屯田垦荒，纵无丧国内天灾，亦不足虑。
“臣之五虑，无丧国主将段无苦，此人喜怒不形于色，城府机心极重，行事谨细，谋略周详，吾国何人可以当之？
“臣之六虑，无丧国三军，飞虎军、无翼飞军，长于奔袭，黑甲军军纪严明，悍不畏死，极擅攻城掠地，燕国虎口隘、燕京都城固若金汤，均被其破之，吾国有何天险可守之？
“臣之七虑，无丧国内势力错综复杂，然国主已有治理之策与决心，然吾国大臣公然于朝堂之上结党分派，其中高下，一辨而知，陛下又何以应对之？”
楚皇眉心一皱，问道：“无丧国各家族势力庞大，怕不是轻而易举可以制衡的吧？”
尽心王从怀中取出一张宣纸呈于楚皇，道：“陛下一观便知。”
楚皇接过太监呈上的宣纸，仔细看了良久，而后面容剧变。
薄薄的一张宣纸上只有一个血红的掌印，只是掌印所及之处，本已极薄的宣纸竟分成了十八层。乱云飞渡，第十八式，云龙呈祥。
楚皇失神地坐在龙椅上，喃喃道：“难怪了！一百多年，新垣氏终于有人练成此等绝技，此乃天意要兴无丧哪，朕该当如何是好？”
尽心王又从怀里取出一封信，道：“无丧国主遣使者送给老臣一封密信。陛下勿多虑，只因无丧国主知道，老臣虽已年迈体衰，但识大体、明事理，能真心为大楚江山社稷着想，绝无私心，故先将这封议和信交于我手，然后转呈陛下。”
“议和信”三字一出，英机殿左右两党都交头接耳，议论纷纷。
“什么条件？几万金？几万帛？朕国库够不够？还要哪几座城池？”楚皇以手撑头，斜倚在龙椅上，有气无力地问道。
尽心王摆摆手，笑道：“不要金，不要帛，也不要割城让地，只要三个人！”
“哦？”楚皇顿时坐直身体，问道，“哪三个人？”
“第一个是燕三皇子燕守诚。”
“燕守诚？朕何以知道他在何方？”楚皇讶异道。
“据探子回报，燕守诚目前已入楚境，正在南水郡一带活动。老臣早已派王府亲卫数十人前往擒拿。先皇封臣为尽心王，自当为国竭思尽虑，不遗余力。”尽心王甚为自矜地禀道。
楚皇点点头，挥挥手，道：“第二个呢？”
尽心王回视殿内群臣一圈，方才缓缓言出：“天都侯严琛。”
话音一落，殿内所有人的目光都聚到了严琛身上，连楚皇姬若曜也神色复杂地看着自己这位臣属。
严琛闭目苦笑，而后出列，拱手为礼道：“陛下无虑，十八年前，臣被赤家灭族，在走投无路之际，惟陛下恩德，收留于上国。此恩此德，罪臣铭记肺腑，没齿难忘。臣自当以死相报，只恳请陛下恩准，容臣回家与妻儿诀别，然后必当献上项上人头，不使陛下为难。”
楚皇思忖片刻，挥了挥手道：“恩准！”
“谢陛下隆恩。”严琛深揖到地，回身便走。
姬若曜侧头目视了一下侍立的太监桂太平，桂太平屈身为礼，悄悄退入后殿。
“第三人是谁？”楚皇的声音里仿佛充满着疲惫。
“姬云。无忧公主，姬云。”尽心王跪地磕头后，方才答道。
“哦。”楚皇仿佛早有预料，淡淡问道，“公主若去无丧，将何以处之？”
“无丧太子新垣成都年十八，尚未婚配，无忧公主将成为太子妃。无丧国主许诺，日后公主定将成为无丧国国母，而无丧国也将于楚国永世交好。”
“哼！”楚皇冷笑一声，方道，“只是可惜了云儿，新垣成都，新垣成都……就依皇叔之议，着太仆卿王累计议和谈事项，宗正卿姬无守操办公主婚嫁事宜，不得轻怠。”
“陛下圣明，仁心德治，楚国必将千秋万代，永世昌盛。”顾敏先疾步冲出，跪地行起了三拜九叩大礼。
“以和为贵，以和为贵。”孙廷礼甚为欣慰地点头不已，又侧身对尽心王道，“这次能与无丧国化干戈为玉帛，还是多亏了王爷您呀！”
尽心王拈须微笑道：“孙大人谬赞，老臣蒙先皇封为尽心王，一直都尽心竭虑，为国为……”
话未说完，脸上飞来一物，正是护国公梁齐手中的象牙笏。这一笏正中尽心王鼻梁，顿时鼻血长流，洒满朝服。
梁齐脱下朝服，甩于地上，冲上前一把揪住尽心王头上白发，骂道：“姬无心！你这老不死，谗言媚骨，妖言误国，楚国数百年的社稷一日间就将毁于你手！他日吾等有何面目见先皇，见列祖列宗于地下？！凭一纸空文，欺君瞒上，惑乱人心，与无丧国干戈未起，就先自逼死本朝一员上将，汝此举与卖国何异？此事若为他国所知，必将成为千古笑谈！卖国匹夫，无耻老贼，你以为你是皇族，我就不敢拿你怎么样了吗？老夫今日不打死你，誓不为人！”
骂完，梁齐抡臂便打，只一巴掌就把姬无心打倒在地，手上空留一把白发。梁齐一甩手，对地上尽心王猛踢几脚，又一跃身扑上，照准面门正正反反数十耳光，直把姬无心打得鼻青脸肿，耳孔出血。群臣围着，又有哪个敢上去拉劝，少数反应快的，忙喊侍卫帮忙。
门外带刀侍卫没得楚皇宣召，谁敢进殿，带刀进殿，必诛九族。
楚皇也是无奈，闭目坐于龙椅，以手支额，不发一言。
正乱间，护国公已弯腰一口咬住姬无心的鼻子，在尽心王的惨呼声中，将鼻子连咬带撕地给拽了下来，他直起腰将口中血肉喷吐向殿中，仰天狂笑：“快哉快哉！老夫虽只七颗牙齿，一样可以生啖国贼之肉！”
随后，梁齐拾起一旁象牙笏，起身对姬若曜朗声道：“陛下，我大楚立国四百余年，外敌再强，也从来都是死战不降，望陛下念祖宗创业艰难，不要再轻提和议之事！”
楚皇姬若曜叹气道：“只是和，不是降，先皇不也曾与燕国和谈，才得今日数十年相安无事吗？”
“此一时，彼一时，今日未战先怯，此和与降何异？陛下若还执迷和议，老臣以命死谏！”梁齐昂然道。
“护国公，你这又是何苦？”楚皇立起身来。
梁齐低头看了看手中朝笏，喃喃道：“大丈夫忠君报国，只恨，恨不能死在沙场之上！”
言罢，大叫一声“老臣求战”，举笏直击头顶百会穴，霎时血流满面，扑于殿前台阶身死。
楚皇颓然坐倒，呢喃道：“烽烟未起，而吾国已损两员大将，难道我大楚真要休矣？”
“报！”一黄门太监疾奔入殿，跪地惊惶禀报，“陛下，接金吾校尉郭令急奏，天都侯严琛已率亲兵二十七人反出京都！”
楚皇深吸口气，道：“朕不已经安排桂常侍……也是，严琛要走，谁能拦得住他！”
“金吾校尉郭令已擒下严家上下共三十六口，请陛下发落。”
“杀了吧。”姬若曜抬抬手示意黄门退下，然后起身道：“朕累了，和谈之事已成决议，再勿多言。退朝。”
姬若曜起身走向殿后，边行边思：新垣成都，吾女居然要嫁于一痴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