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下载

　　“你被辞退了。”
　　冰冷的话语传入陆羽的耳朵里，他有点难以置信地看着眼前这个微胖的中年男人。
　　胖男人也皮笑肉不笑地看着陆羽，他整理了一下自己笔挺的西服，把上面的褶皱抚平，然后不经意间地抬起手臂，露出了手腕上的腕表——劳力士绿水鬼。
　　见此情景，陆羽脑海中浮现出了一句在网络上非常火的台词：
　　“有钱人的生活，就是这么朴实、无华……且枯燥。”
　　可惜，对方在气质上和总裁级别的人物差得太多，有点土鳖。
　　这个正在向陆羽下达辞退通知的男人，是君望阁餐饮集团的人力资源主管。
　　君望阁餐饮集团，华国市场占有率排名第三的餐饮企业，也是美食界的明星企业。
　　君望阁旗下，既经营着面向高消费人群的高档甜品餐厅，也经营着面向大众消费者和学生群体的方便零食，业务覆盖面极广。
　　而陆羽，是集团下属的食品研发中心的基层研究员。
　　“我不明白。”陆羽尽可能平复自己的情绪，“加入公司三年来，我的绩效考评一直都排在科室的前列，你们没有理由这样做。”
　　“说这些都没用。”胖男人换了个姿势继续展示着自己的劳力士，
　　“你最新参与研制的冰激凌‘蜜旋风’，在上个星期的美食节试吃活动上，被客人吃出了玻璃渣。幸亏发现及时，要是割伤了更多客人，整个集团的声誉都要毁在你手上。”
　　“我说了不止一次，这件事和我没有关系。”陆羽压低了声调。
　　冰激凌的整个制作流程，陆羽在试吃活动前都查过了不止一遍，他十分确信，这不是他的问题。
　　“为什么其他环节不查清楚，这么快就下了结论？”陆羽反问。
　　胖男人鼻孔里喷出一丝冷哼，嘴角撇了撇，没有正面回答陆羽，只是把离职协议往前一推，推到了陆羽跟前。
　　“公司主意已定，签了吧，你今天就可以离开公司。另外我多说一句，协议离职的话，大家面子上都好过，你也好找下家。
　　你要是为了那点补偿金就跑去仲裁的话，我敢保证你在魔都餐饮界的名声会彻底坏掉，哪家的面试背景调查你都通不过。
　　毕竟我们几家大企业的HR互相都认识，你好自为之。”
　　陆羽捡起桌上的离职协议扫了两眼，大意是让他承认自己不能胜任工作，因此放弃索要补偿金，而公司保证不会在他之后的求职中抹黑他。
　　到这里，陆羽算是明白了，他就是个背锅的。
　　这次食品安全事故里，其他部门的责任人要么是资历够老的员工，要么是背景深厚的关系户，所以只好拿他来开刀了。
　　陆羽沉默了几秒后，把纸重新甩回了对方面前，冷笑道：“你不用和我玩这些，要我走人可以。但一切按规矩来，该赔我的钱一分别想少！”
　　说罢，他也不等对方答话，摔门而出，把面色铁青的胖男人留在房间里。
　　出了门后，陆羽进了洗手间，洗了一把脸，然后抬头看向镜子。
　　出现在镜子里的，是一张二十五岁男人的脸，水珠顺着刘海和睫毛滴了下来。
　　在公司的年轻员工当中，陆羽的颜值和他的绩效一样，是排在前列的。
　　一米八的身高，黄金身材比例，俊朗帅气的容颜，搭配上一头略显慵懒的碎发，让他一度成为了科室单身妹子们茶余饭后的谈资。
　　重新平复了一下情绪之后，陆羽回到了工位上，开始收拾自己的东西。
　　现在是上班时间，他的这一举动自然引起了周围同事的注意。
　　一个中年女子走上前来，关切地问：“小陆啊，谈的怎么样了？”
　　陆羽苦笑着摇了摇头。
　　女子叹了口气，说道：“要是在魔都有什么生活上的困难，尽管在微信上和姐说。有需要的话，工作上的事姐也能帮你留意下。”
　　“谢谢李姐。”陆羽感激地点点头。
　　这女子名叫李慧，是研发中心里的老员工了，平时负责管行政后勤，对陆羽这些后辈很是照顾。
　　周围一些年轻的妹子们，也各自面露不舍。
　　“陆哥，加个微信吧。”
　　陆羽身后传来软软的声音，他转头一看，是今年他刚带过的实习生妹子。
　　在陆羽帮她扫码的时候，她捂着嘴，大眼睛红了一圈，就差直接哭出来了。
　　科室里其他几个平时和陆羽关系不错的哥们，也纷纷过来表示了慰问。
　　当然，也有其他一些幸灾乐祸的员工，因为业绩上的竞争关系，坐在座位上暗自嘲笑。
　　这些嘲笑，陆羽看在眼里，却不以为然。只有弱者才会因为对手的陨落而庆幸，强者只会恨自己曲高和寡，知音太少。
　　之前在会议室里的那场谈话，陆羽的强硬起到了作用，很快公司人力资源部又派了一个人过来。
　　对方说，陆羽现在收拾完就可以离开公司，规定的赔偿金将会一分不少地打到他的工资卡上。
　　不过，对方威胁将会在圈子里让陆羽难堪，对于这种话，陆羽就当对方放屁，听完就完。
　　收拾完后，他准备离开公司。
　　当他手捧着装满私人用品的纸箱进入电梯间的瞬间，看到左边那台即将关闭的电梯内，有一个熟悉的身影——
　　陈君杰，君望阁餐饮集团董事长的大公子，也是陆羽的直属上司。
　　三年前，从魔都交通大学“食品科学与工程”专业毕业的陆羽，在应届生面试的时候被身为面试官的陈君杰看中，毕业之后陆羽就加入了君望阁。
　　这三年间，陈君杰对陆羽颇为器重，他们共同研发的甜品，也在最近顺利为君望阁旗舰店摘得了米其林二星餐厅的殊荣。
　　但此刻，当双方目光交汇的时候，陈君杰看向陆羽的眼神，就像在看一个陌生人。
　　仿佛这三年间，他们共同在研发厨房里不停地实验、试错、调试口味的情景，压根就不存在一般。
　　实际上，从那场安全事故发生的第二天，陈君杰就再也没有和陆羽见过一次面。
　　双方的目光短暂地交汇了几秒，电梯门就彻底关上了。
　　陆羽手捧着自己的杂物箱，苦涩一笑。
　　最开始他也颇为不解，但现在他想通了——三年的共同奋斗又如何？在陈家这种资本势力的眼中，一切只是利益罢了。
　　……
　　当陆羽再次回忆完这番场景时，他已经坐在开往东州省的绿皮火车上，此时广播里正响起列车到站的报站声。
　　离职当晚，陆羽就和父母通了电话，陆羽的母亲高秀丽二话不说，坚持让陆羽回家休息一段时间。
　　陆羽拗不过二老，只好简单收拾了一下，把租的房子退掉，买了回家的火车票。
　　他家位于魔都北部的东州省宁山市下辖的河露镇。
　　因为是偏僻的乡下，最近的高铁站和飞机场都离得太远，反而是远古时代的绿皮火车还有途经的线路。
　　在火车站下车后，陆羽招呼了一辆出租，不到十分钟的车程，就来到家楼下。
　　这是一片兴建于九十年代的五层老住宅楼。他刚走到三楼，用钥匙打开门，一只哈士奇就迎面扑了上来。
　　“呜汪汪汪汪汪汪！”
　　哈士奇硕大的身躯熊抱着陆羽，冒着热气的大舌头舔着陆羽的脸。
　　陆羽一边逗着狗，一边说道：“二哈，想我了没？”
　　二哈，是这只蠢萌蠢萌的哈士奇的名字。
　　“儿子回来啦！”高秀丽围着围裙、拎着锅铲就从厨房里钻了出来，她身材健硕，典型的朴实家庭主妇形象。
　　“让妈看看，啧啧，半年没见又瘦了不少。赶紧把东西都放下，我和你爸给你炖了一大锅肘子，好好给你补补身子。”
　　一番忙活之后，陆羽和高秀丽以及老爸陆佑康围坐在餐桌前吃饭。
　　“小羽啊，你之后有什么打算？”一直沉默的陆佑康开口了。
　　陆佑康在镇上的小学教书，所以一副学者的斯文模样。因为快到退休的年纪，两鬓已经斑白。
　　“在家住一段日子之后，我想回魔都再找找工作，那里餐饮企业还是挺多的。”陆羽埋头吃着肘子，头也不抬地答道。
　　陆佑康放下筷子，说道：“其实吧，我和你妈都觉得，你就在家附近找份事做，也挺好的。大城市的压力太大，我们离你又离得远，怎么着都不方便。”
　　见到陆羽没回话，陆佑康彻底打开了话匣子：
　　“小羽啊，你知道你的名字是怎么来的么，这是你爷爷给你起的。
　　古代有个名人也叫陆羽，是唐代的茶艺大师，被后人尊称为‘茶圣’。其人一生淡泊明志，逍遥自在。
　　我想你爷爷给你起这样的名字，也是希望你能活得自在一些，去追求自己真正热爱的活法。”
　　陆佑康拎起酒盅干了一口二锅头，继续说道：“再说了，找对象这事儿你也不用着急。我看咱河露镇的姑娘，又白又水灵的，一点不比那大城市的姑娘差。”
　　高秀丽白了老伴一眼，轻哼道：“镇上的姑娘水灵不水灵关你屁事，你个老不正经的天天在关注啥？再说了，咱儿子一表才人，还用愁这个？”
　　“那个词叫一表人才，没文化就别拽词。”陆佑康借着酒劲，认真地纠正。
　　高秀丽脸有愠色，顿时提高了声调：“哎哟呵，给你个竹竿你还顺着爬了是不是？那么多饭都堵不住你的嘴？闭嘴吃饭！”
　　“哦。”陆佑康不敢直视老婆的眼神，埋头乖乖朝嘴里扒饭。
　　训完老公之后，高秀丽顿时换了一张喜笑颜开的脸，夹了锅里最大的一块肘子放到陆羽碗里，“儿子，别听你爸瞎说，多吃点。”
　　然后她又夹了块第二大肘子，放到二哈的饭盆里，二哈欢快地“汪”了一声。
　　最后她夹了块小肘子，不情愿地放进老公的碗里。
　　高秀丽一番操作，家庭成员的地位安排得明明白白。
　　吃了一会儿，陆佑康抬头道：“对了，小羽，反正你在家闲着也是闲着。吃完饭你去一趟镇上的步行街。你爷爷留下的那间甜点铺，好长时间也没人打理，你去看看门窗是否完好，再看看卫生情况，有没有老鼠之类的……”
　　午饭后，陆羽从陆佑康手里接过店铺的钥匙，就骑着自行车朝镇上的步行街驶去。
　　河露镇的规模不大，总人口不到十万，陆羽上学的时候骑车从镇东边到镇西边，只需要花十分钟。
　　步行街位于镇中心，算是小镇比较繁华的地段之一，附近还有镇上唯一的小学和初中。
　　陆羽很快就在靠近街东口朝南一侧的铺面当中，找到了自家的铺子。
　　整个门面大概十几米宽，两扇用于对外售卖食品的木窗盖上了遮板，上面已布满了尘埃。
　　中间一扇刷着红漆的小木门，木门上挂着一副彩绘招牌。
　　这招牌颇有上世纪九十年代的复古风格，一个地球形状的蓝色冰激凌球，镶嵌在招牌左侧，右边是四个已经褪色的大字：全球高甜。
　　陆羽对这里的印象，还停留在上小学的时候。
　　那会儿他爷爷还在世，是十里八乡远近闻名的白案师傅，做出来的面点甜而不腻，花样繁多，颇受好评。
　　在他上初中那年，爷爷因为一场突发疾病而过世，陆佑康又没有子承父业，久而久之这间铺子也荒废了下来。
　　不过，因为从小耳濡目染，陆羽也爱上了美食文化，所以高考时他才报了食品专业。
　　如今他被国内的美食巨头扫地出门，不知道自己是否还有颜面，面对爷爷的在天之灵。
　　这样胡思乱想着，陆羽用钥匙打开了红色木门，走了进去。
　　小店内部因为采光不好，一片漆黑，空气中漂浮的灰尘让陆羽咳嗽了好几下。他正打算伸手打开吊灯，忽然——
　　伴随着吱嘎一声巨响，红色的木门自动关上。
　　然后，陆羽手里的手机响起了提示音，他解锁一看，只见屏幕上浮现出一行小字：
　　“已检测到符合条件的玩家，应用程序《全球高甜》正在下载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