字:
关灯 护眼
小说巴士 / 浮生幻之繁花落尽乱流生 / 二记 梦之痴 六 妄画牢

二记 梦之痴 六 妄画牢

章节出错了,点此刷新,刷新后小编会在两分钟内校正章节内容,请稍后再试。

  这是一片广袤的原始森林,岭重十万,树高千丈,潮烟瘴雾,邈邈层云霭色淡,深灌远丛,莽莽古榕翠墨稀,无际,无止,郁郁茫茫。
  衍川深处的这一片古林,地势险峻,极为怪异。此地,方圆百里之内,不可腾云,无法遁地,任你是多大的法力,多贵的尊位,亦只能是徒步而行,翻岭过去。
  百里冥指警顾着四方,无量蓝昙于前巡视,时时待命。百里扬灵紧拽着他的衣角,有些个胆怯,连口中的樱果也不敢吞下,只是含着,轻咬了唇底。
  忽紫焰一闪,九支玄火箭迎面袭来!
  百里冥指挥手一指,蓝昙涨开,花心中的细蕊如丝线一般的迅速缠围绕来,锁下玄火箭,摔打出去!
  霎时中,千万支的紫焰玄火箭如一面光墙似的塌天而下,仿佛流星飞落,化雨满穹。
  百里冥指挽手作结,急风带电的推掌祭出,无量蓝昙一膨而起,盛愈云斗,幻作一蓝光结界,将百里冥指二人笼罩于其中。玄火箭一簇簇的跌落于结界之外,紫焰反弹而出,熊熊炽火顿时点燃了古木老林,青紫色的火舌猛蹿起了数十丈高,滚滚漆烟,火海燎川,刹那间,红株绿叶,尽融焦土,化尘去。
  百里冥指低头看了一眼瑟瑟发抖的百里扬灵,稳声道:“灵主莫要担心,臣定会竭尽全力的护送您平安周全的回到灵都。”
  百里扬灵仰望着正在全力以赴支撑结界的百里冥指,暗暗的细喃道:“冥叔,你知道么?和你在一起,纵使是面对死亡,灵儿也是快乐的。”
  百里冥指大喝一声梵咒,盘掌结印,运力疾出!
  无量蓝昙的蓝光促如泉涌,光源之心的漩涡越转越大,好似飓风临世,海啸登舟,顷刻间,四周围像洪水一样漫延扑浪的紫焰被蓝昙一吸而清,尽数收入了花萼之中,就连散落一地的玄火银箭,亦为蓝昙所吞,不留一羽。
  百里冥指收了蓝昙,见百里扬灵的小脸上面尽是满挂了的疲惫之色,于是开口道:“灵主,我们于前方稍作休息,再图赶路,可好?”
  百里扬灵微一颔首,糯糯的道:“一切都听冥叔的安排。”
  前行了近百步,百里扬灵忽然停下,纵鼻深嗅了一嗅,奇道:“咦,这味道……和灵界的感觉好像!”
  百里冥指点头道:“这里结设了一个巨大的灵源结界,灵气很盛。不过,除了灵界皇族以外,一般人是察觉不到的。但如此之强的灵源感应,——莫非,此地藏了什么上古的至灵宝物?”
  百里冥指施咒御灵,无量蓝昙再度涌光,蓝光所照之处,蓦地映下了一座清翠色的上元结界。
  百里冥指沉声喝道:“唵嘛呢叭咪吽!”
  ‘轰!——’一道白光像正午之阳一般的刺耀而破,上元结界豁然洞开。
  百里冥指恭敬道:“灵主请在此地暂待,我先去查探一番,很快回来。”
  百里扬灵急摇摇头,恳声道:“不,不要,灵儿一个人在这儿会怕的!冥叔,带我一起去吧?”
  百里冥指微作思虑,遂答道:“也好,这里危机四伏,诡异至极,灵主跟在我的身边才不致出什么差错。一定要诸事小心!”
  百里扬灵憨笑道:“嗯,灵儿会很乖的!”
  二人进入结界,但见一棵高耸及云、合围粗过数百仞的元古老榕盘根而生,枝须绕藤,蒙络如柱。
  参差隆起的榕藤堆砌而成了一座高雄殿门,同古榕浑然一体,宛自天琢。
  百里冥指携了扬灵的小手,谨慎的推开殿门,四下望去。
  放眼而顾,古榕殿内空旷深广,虽是气势磅大,但却萧索荒芜,颓败不堪。榕树的主干中空而上,遥不见顶,使得这沧桑残破的古殿越发显的悲戚、寂寥了。古榕殿的正中央,是一方圆形的石铸祭台,祭台之上空无一物,只是留下了一些被荏苒的时光侵蚀过了的斑驳痕迹。四下里远远近近、高低错落的点燃着十几盏碧蜡,寒光幽璘,绿影重重,洞中日久,不知岁月悠长,世事千年。
  忽听得‘泠泠’一声脆响,若有水流淌出,潺湲宛溪。
  百里冥指一惊,急忙转头看去,只见刚刚为蓝昙所破的上元结界此时已然是修复如初,补好了洞缺。
  百里冥指劈手斩去,无量蓝昙‘哧’的一击,仿佛滴水入川,石沉大海,这破天之力竟未能在结界上划下寸缕漪澜,百里冥指定了定神,又加重了几分力道,再次打去,蓝昙‘哗’的一下弹射而回,上元结界却丝毫未损,平静如初。
  百里冥指一连试了数次,皆是无功而返,没有半点成效。
  百里扬灵轻轻的问道:“冥叔,我们是不是出不去了?”
  百里冥指沉思道:“这结界设的很是古怪,易入不易出,同妖界上古之时所传演的‘锁心阵’颇为相似,看起来如今只能让仙儿前来襄助我们出去了。”
  百里扬灵用力的一点头,道:“仙髓姐姐是天生的灵泉之体,这世间一切的灵物都阻不住她的身体,她一定能救我们出去的!”
  百里冥指浅笑一应,指尖蓝光一闪,抬手祭出一道心符,喝道:“疾!”心符销焚,蓝光顿灭。
  百里冥指回眸,即迎上了扬灵的一双满是专注认真的碧瞳,他看得出,小灵主奔波了一整天,已是非常的乏神竭力了,可她依旧强自支撑着,没有说出半个累字。
  百里冥指很心疼,很难过,都是他不好,没能护得百里扬灵远离险境,做一个舒舒服服的小灵主,而如今,连一张能睡觉的大床也没有,他这个臣下,真真是不称职得紧呀!
  百里冥指轻笑,道:“累么?来,坐下休息一会儿吧,我陪着你!”
  百里扬灵懂事的一‘嗯’,即随了百里冥指席地而坐,倚在他身侧。
  挨在他的一旁,就好像,挨着一座大山一样,坚实,安全,高挺伟岸,这即是,百里扬灵心目间最信赖的依靠了,温暖的依靠。
  她抖了一抖锦蝶宝囊,可怜巴巴的道:“就只剩这几块藕酥了……我以为我备得够多的啦,唉!……”
  百里冥指无奈的摇头一笑,毕竟还只是个孩子呐,天大的事情,只要还有吃的在,她便就是满足的,这惹人怜的小吃货呵!
  百里扬灵暗自生喜,心中信誓旦旦的决定下,这一次,她一定不能早睡,一定要珍惜好每一分每一刻,这来之不易的,同冥叔独处的时光,多么美妙的夜晚哪!
  她咬了一口藕酥,忽抬头,欣然问道:“冥叔,你是那个六界九英里的摄灵公子么?何时有的称号,怎么我会不知呢?”
  百里冥指微怔,继而答道:“六界九英,不过是六界之中无聊闲散之人茶余饭后的一些编撰罢了,没有什么用处。你从哪里听来的,不必当真……”
  感觉百里扬灵的头忽撞了一下他的膝盖,百里冥指转眸,看到扬灵的小脑袋枕在他的膝上,已然是睡着了。
  她一手拿着一块咬了半嘴的糕点,一手紧紧的挽了百里冥指的胳膊,唇角边,还挂着几粒白色的酥饼残渣,跟个小乖乖似的,熟熟地入了梦乡。
  百里冥指怜惜的一笑,将扬灵揽入怀中,解下大氅,给她裹上,那温柔而又紧张的神态,仿佛他怀里正小心翼翼的抱着的是一个婴儿,娇弱的像一只嫩芽似的婴儿。
  不知道在梦里面她又吃到了什么样可心的食物,那樱润润粉嘟嘟的秀唇咕咕弄弄的,小嘴巴还时不时的吧唧吧唧的咀嚼上一两下,唇角间的白渣也随之轻轻的颤动起来,这贪吃的精灵般的女孩子!
  百里冥指伸手缓缓的拭去了她唇上的残渣,又将她手中的糕点拿出,放入囊内,呵,小丫头可真是护食得很呢,一块藕酥,竟然会攥的这么的紧呦!
  就这样静静的看着她,守着她,陪着她,其实,也挺好……
  红郁的篝火为灰暗色的古榕残殿点缀下了一丝丝的生气,染透了,无尽黑夜里的一道曙光,重云谷底的,一息执念。
  朦朦胧胧中,百里扬灵隐约的听到了一些声响,她强忍了迷糊,睁眼望去,只见百里仙髓如穿水帘一般轻而易举的踏过结界,御灵而来。
  同她一起进来的,还有上一次含芷殿夜宴上的冥界使者。百里冥指正与他们交谈,细述着这殿中的古怪。
  百里扬灵起身,才发现,身上覆着的,是冥叔的氅袍!她还没来得及懊恼昨夜不争气的早睡,又开始欣喜于了今日醒眠的大氅,她的心,很小很小,只要一点点的东西,就可以被填饱了,她很满足,很欢雀,美滋滋的,嗯,这,便是幸福的味道吧!
  百里扬灵跑过去,欢跃道:“仙髓姐姐!”
  她看到夜以笙将一张如冰如玉的冷脸遮在了黑袍披风之下,有些个害怕,顿了一顿,娇怯怯的道:“冥界先生,您好!”
  百里仙髓清朗笑道:“小灵儿呵,他可不叫什么‘冥界先生’,喏,你称他作‘以笙哥哥’就好了!灵儿莫怕,笙是好人,只是不善言辞罢了。”
  百里扬灵闻言,又是一礼,小声道:“以笙哥哥好。”
  夜以笙很不习惯的微微一笑,算作回应。
  百里扬灵这才红着脸,细声道:“冥叔,给,你的袍子!……”
  百里冥指温然点头,接过袍氅,披上,柔和道:“灵主既然醒了,那我们就快些离开此地吧。我总觉得,有一双眼睛一直都在暗中盯着我们似的……”
  众人议定,即向殿门走去。
  ‘哧!哧哧!——’数百支紫焰玄光箭如绛霞一般的朝他四人急飞射来!
  百里冥指和夜以笙上前,护住两个女孩儿,乌剑蓝昙同时祭出,破箭如雨,纷纷乱空。
  忽青光灿闪,古榕残殿化隐而消,他们所立之处,乃是一片茫茫无际的连天水湖,碧波如镜,清风徐徐。
  紫焰宛若漪纹,一圈圈地荡漾开来,蓦然愈似潮涨一般的在湖面上随着白露翻涌漫延而至,将他们团团围困于了火圈之内!
  百里仙髓将扬灵护在怀中,百里冥指同夜以笙对目一望,二人极其默契的一齐出手,凭虚御风,劈掌朝向艮、乾两方位径直斩去!
  ‘嘭——’紫焰尽散,平湖凝玉。
  一只银羽白凤凭空而现,但见它昂首舞天,长啸泓鸣,绕梁于世,九州华彩。
  那白凤羽翅起翔,翕张之间,旋飓狂作,湖面上一条千丈深的巨壑临渊绽开,百里冥指吐出内丹,依昙为屏,将将的抵住了裂水之劲道,把巨壑印封在了十丈以外。
  银羽白凤遥展尾翎,数羽齐发,以目不暇接之攻势摔打过来!
  夜以笙剑气如鸾,白光耀耀,诛靖扫幡,血芒殷。
  蓝昙涉羽再次心有灵犀,合身而祭,抗力一击!
  ‘哗啦——!’一记巨响,幻影消失,回归真本。哪里还有什么靛湖青焰,他们脚下的,依旧还是枯藤老榕。
  榕殿中央的圆石祭台之上,顿现出了一位白衣雪羽、满头银发的青年公子,面如晶玉,肤皙凝霜,雍容洒然,遗世脱尘,凄傲倾华,绝代无双。
  一道白光自他的头顶流泻而下,衬着四周围黑漆漆灰蒙蒙的破败之景象,越发显得银发男子的清寂,离世,忧深伤怀,他像一位歌者,更像一位诗人。
  百里冥指锁眉问道:“你是何人?为何要将我们囚困于此?”
  银发男子咳了两声,抵住伤口,缓缓下台,冷声道:“也罢,如此,或许这就是天意吧!既然今日我败于你们二人之手,要杀要剐,都随你们。”
  他所言之事虽是生死,但这音调之中所溢淌出来的从容不迫、平静无澜,却又像是,乘舟揽水的诗人的吟颂,霁月浮白,清风入袖。
  他轻拂着手中的一张银铸断弓,似有不舍的感慨道:“无缺呵无缺,你伴了我一万三千年之久了,一万三千年,弹指一挥间。如今,这是你第一次落败,不过,也是最后一次。该结束了,一切,都应该结束了!一泪娆,我们终是逃不过命运的宿劫,你会怨我么?”
  百里冥指大惊,诧异道:“这是,无缺弓!白凤无缺,妖师楚容!你是楚容!”
  银发公子抬头,沧桑一笑,道:“不错,白凤楚容,正是我。想不到,都这么长的时间了,还会有人记得我。”
  百里冥指肃然道:“一万三千年前,上古妖王翳风手下最得力倚重的军师,白凤楚容。苏元雪岭一役,一战成名,大破寻荒,倾灭仙界,至此,白凤无缺,妖师楚容,已成传奇,誉流万古。”
  楚容淡然轻道:“什么传奇神誉,不过是虚名而已,于天道宿命的面前,这些,都只是空无俗尘的腐溃羁缚。以至终了之时,谁又不是黄土一抔,赤裸裸的归元而去的呢?”
  百里仙髓疑问道:“前辈,您怎么会在这里呢?一泪娆,又是谁?”
  楚容一叹,道:“我,红妆楼,一泪娆,这是一个很长很长的故事了,长到,我几乎已经忘记了这故事的开始,仿佛,它只有结局,一万三千年前,就已经写下了的结局。”
  百里仙髓凉凉一笑,道:“前辈,我们想听这个故事。这座古榕残殿,就叫作红妆楼么?多好听的名字呵!它一定是一个很美好的故事,这么美好的故事,它需要有倾听者,不是么!或许,我们能解开您这万年不散的心结呢。”
  楚容默了片刻,怅然遥望着远方,悠悠道:“从哪里说起呢?从……
  无伤湖的初遇,嗯,就从这里开始吧!
  苏元雪岭一战,我王受仙界长赦之誓咒,又为仙剑‘道兮’所重伤,魂散于世,英年殒命。我当时尤感打击,一度颓沉,想要退隐六界,觅一山清水秀之地,闲了余生。
  也许是命运使然,是注定了的宿业轨迹指引着我来到了这里,东衍州,大衍川,无伤湖,遇到了她,一泪娆,我生命里绕不过去的一个女人,我的劫数。”
  那日,天很晴,有一丝风,春气扑鼻。
  他一衣白袍,半张银弓,踏山而行。
  林回道转,忽听见一女子嘤嘤乱笑,宛是天籁花开,玉碎溪涵。
  他听的心动,一转身,即看到了她。他眼前一恍,只觉得天虚地幻,三千繁华,不及她的一笑倾城,一顾娇娆。
  她雪肩透水,锁骨上的海棠印记艳如血洇,正于无伤湖中戏水沐浴。红瓣飘零,绾发间的水珠滴答——滴答——,点皱了湖光,染酝了,他的心。
  她斜着头,吃吃的笑问道:“喂,呆子!你看够了没有?看够了就转过头去!我要穿衣服了!”
  他一怔,脸色醉酡,当即背过了身去。
  她笑:“呆子!真是个呆子呵!”
  红裳四扬,她凌空一裹,系上了裙带,赤脚落地,玉腿若现。
  “你,转过身来!”
  “哦。”
  “哈哈!呆子,你脸红了!”
  “我——”
  “我什么我,你叫什么名字?”
  “楚容。”
  “楚容?好名字!——咦,你这弓真有意思,竟是断的,用来做什么呢?砸兔子么?”
  “它么,它叫无缺弓,可射紫焰玄光箭,能伤人的。”
  “一张断弓,还叫‘无缺’!哎,你的东西和你一样的呆呀!”
  “大成若缺,其用不敝,大盈若冲,其用不穷,大直如诎,大巧如拙,大赢如绌,大辩如讷。此弓看似是断,似断而又非断,断则尤相通于阴阳,融汇以天地也。”
  “不过是说了你一句呆子,你便讲出这么一大堆的穷道理来反驳我。看来,你也不呆嘛!”
  “我只是论实而言……”
  “喂,呆子——,嗯,不对,应该是楚容。楚容,你一个大男人,带那么多的羽毛要干嘛?你,是一只鸡妖?雀妖?不会是乌鸦吧?”
  “不,我是白凤。”
  “银头白凤?哎,稀有品种呀!我长这么大,一次都还没见过呢!来,变个真身我看看!”
  “这……”
  “这什么?逗你呢!怎么,当真了?呆头鹅!唉,你还没问我的名字呢,不想知道?”
  “想……”
  “你听好了,三泪三世界,三千弱水寒,一花一娇娆,一生罔成欢。我的名字是,一泪娆。红裳海棠,一泪娆。”
  “这,是我第一次听到这个名字,一泪娆。妩媚妖娆,娇艳多情,这八个字,含尽了我当时的沉恋和癫狂,这便是,她留给我的最初的印象,我喜欢她,爱透了她。原来,最狠毒的咒言,总是会包藏在最美丽的外表之下的。我们的命运,由此而开始。
  我决定,要和她,相伴终生,相偕到老。
  于是,我填湖移树,植上了这一棵梦栖瑢榕,取其名曰‘红妆楼’,作为我们的婚房,余世的,爱巢。
  我终于,以十里碧蜡,三夜红妆为聘,求得所愿,娶下娇妻,一泪娆。”
  婚后的生活,如鱼得水,甜的溺人。
  日子一长,她便觉得腻了。
  她本就是一枝醉尽春风的七夜海棠,需要世人的赞美和迷恋,倾心的拜倒,臣服于她那血红色的石榴艳裙之下。这般的她,生得才够潇洒,自由,绝对的,心灵上的,自由。如果把花关进屋子里,见不到阳光,暖风,蝴蝶,蜜蜂,和驻足沉醉的游人,她就会枯萎,彫颜。
  于是,他们开始争吵,冷漠,失了爱情原本该有的,绚烂和光泽。
  她,依旧浓妆艳抹,花枝招展。
  很快,又有人停下来,为她所沉迷,因她而驻足了。
  她笑得还是那么的美,时常的,令他如初遇一般的心动。只是,此刻,她的笑,却不再是为他而绽放的了,她将它给了其他的人,其他的,他不认识的,年轻俊美温柔多情的陌生人。
  她夜夜笙歌,醉酒吟花,同那些个陌生人一起打马游春,载舞赏琴。
  他只能看着,远远的看着,守着她。他们,相隔咫尺,心,却离了一整个天涯。
  她身边的美少年,换了一堆,又一堆。
  每一次,她玩儿累了,乏了,都总是会回来的。回到他的眼前,一脸倦意的一笑,道:“楚容,你瘦了。是饿的么?还是,想我了……”
  “回来就好。”
  他也总是一直会这样说,仿佛,这是一句固定好了的语式,永远,都不会改变。
  这种模式,保持了很久。
  他以为,他不会厌倦,可是,他的心,却越来越累了。
  很多东西,看开了,也就淡了。比如说,爱情。
  花期过了,曾经再美,也已经是过去的了。比如说,他和一泪娆。
  他们最后一次重复那句语式,是在她怀孕后。
  她的肚子里面,住上了一个崭新的、脆弱的小生命,是他的。
  他要当父亲了。
  他爱这孩子,他看得出,她也很欢喜,很喜欢这个突如其来的、不期而遇的小东西。
  这是他们枯死了的爱情的嫩芽,枯木逢春,是希望。
  “一泪娆,不要走了,留下来,平平安安的把孩子生下来,我们一家三口,重新开始。”
  “好。”
  他真的,极其认真的幻想过,他们和这个未出世的宝宝的,光明幸福的未来生活。
  可是,憧憬,永远都只能是憧憬,因为,它和现实相隔得太遥远了,一眼,望不到尽头。
  她和一个男人缠绵温存,这是他见惯了的。他们在红妆楼下,他的面前,你侬我侬,旖旎愈春。
  一时,他气结于胸,怒火中烧,提起无缺弓来,紫焰横飞,玄箭如驰!
  那个男人翻手为云,覆手折雨,银箭禅掌,斗作一团。
  一泪娆很吃惊,她不知道他在这里,更不知道他会出手,她惊慌失措,无处可依。
  大战打得很是激烈,二人棋逢对手,难分上下,如果不是那个男人的一记三归掌,当时的场面,一定会是两败俱伤,同归于尽的。
  那个男人祭掌于空,皈依佛,皈依法,皈依僧,三宝皈依,一掌三归,劈天而下,不知怎的,这一掌,竟然误打在了一泪娆的身上!
  一泪娆立时吐血,那个男人一诧而逃。他怔怔的望着她,不言一语。
  孩子没了,希望,灭了,爱情的枯枝,终是没能起死回生。宿命,这就是宿命。
  “楚容,你听我说,我……”
  “算了,不要再说了,你走吧。”
  这是他唯一一次赶她走,他们之间,真的完了。
  “哈哈!好,我走,我走……”
  她笑得心酸,笑得无奈,伤意入骨,心哀如荒。
  只是,当时的他,不懂。不懂得,这笑里深含着的无助和绝望,情深,不寿。
  从此以后,红妆楼红妆尽毁,一夜残凋。
  时光流水,山中度日,不知寒暑。
  风,吹干了伤口,吹淡了怀念,他以为,他忘记了她。
  “当我再一次的见到她时,那,也将要成为她生命里的最后一刻的相遇。
  她浑身是血的趴在红妆楼的殿阶前,我一开门,就看到了。
  我把她抱在怀里,给她渡气,为她疗伤。她奄奄一息的睁开眼睛,勾唇一笑。
  “呆子,我要死了,你救不了我的。”
  “呆子,我杀了他,杀了那个害死我们孩子的坏男人,为咱们的宝宝,报仇了……”
  “呆子,我把你的后顾之忧解决掉了,再不用担心那个坏男人会来找你寻仇,扰你清雅……”
  “呆子,当时,他说,如果我不和他在一起,他就会来杀了你,他手下有魔军十万,你斗不过的……”
  然而,这些,我竟是,一无所知!”
  ……
  “不,你不能死,不能!一泪娆,我不许你死!”
  “小呆子,你真是一个呆头鹅!可,我就是喜欢,喜欢你……”
  她哭了,此生的第一滴泪,为他而流。雨打海棠,一泪生娆。
  “这一次,我再也不走了。楚容,原谅我,原谅我吧……”
  她并没有等得及听到他的回答,就闭上了眼睛,像海棠花眠一般的,睡着了。
  他想说,其实,他从来都没有恨过她,只是,没能有办法去留住她。
  这一次,也是一样,他留不住她,永远也留不住。
  可惜,他的话,她听不见了。
  按理说,他原是一个机灵多智、朗月清怀的凌雅之人,不然,也不会做到了妖界圣师的地位上呀!本来嘛,他活了这几千年的时间里,也就只有她一人说过他呆,是个呆子,呆头鹅。他也不知是因为什么,只要一见到她,他就会变笨,变呆,变得傻呵呵的,失了往常间的风采。
  如今,这世上,再不会有谁去叫他一声‘小呆子’了。情,不知何所起,一往而情深。
  他对不起她,她不可以死,他要救活她。
  他为她输了九天九夜的真气,将他毕生的修为悉数传移到了她的体内,以保她尸身不毁。
  一日,他无意之中捡到了一颗灵气十足的金色珠子,很是欣喜,他将珠子安置于一泪娆的胸口,摆下妖灵大阵,只要一万年,他就可以复活她!
  “起初的五千年,金珠的灵气很盛,妖灵阵运行的非常顺畅。但是,近三千年来,金珠的灵气锐减,凭借它的自身之力,已经不能支持妖灵阵的启动了。
  我无奈之下,只得捕杀附近的生灵,血祭金珠,用来增加它的灵气。虽是这样,却还是只能勉强维持住真灵,燃灯开启妖灵古阵,不过,也要日日以我的心头血为祭引才行。”
  “所以说,我们四人,都是你那金珠血祭的食物了?”百里仙髓低声问道。
  “昨日,你们这一大一小二人入林之时,我本打算将你们驱逐出林,以免发现了古榕结界,扰坏了我们的清静,于是放箭恐吓。没想到你们不退反进,而且还撞开了我的结界。我见这女娃娃的身上灵气四溢,正可一补金珠之短,遂生歹心,欲要困住你们,以待今日祭礼一用。不料今晨你们的援手又至,我只得舍命一搏,强留而战了。”
  百里冥指上施一礼,道:“是您本就元气大伤了之后,我们才能侥幸得胜。前辈,只要您不为难我们,那,我们也不会伤您分毫的。告辞了。”
  “慢着。我立过誓的,若是哪一天,有人胜过了我手中的无缺弓,我便放弃此阵,同一泪娆一起焚亡。今日,你们战胜了我,看来,是时候收手了。”
  百里仙髓急叫道:“前辈……”
  楚容平和道:“随我过来。”
  古榕殿的圆形祭台之上,北斗参星,八卦罗地。开启阵盘,祭台缓缓下降,至洞底,其中溶岩林立,曲河通幽,一路斗折蛇行,盘陀而转,忽现出一百人大洞来。
  溶洞的上乾方,放了一张石床。石床间,平躺着一个红衣朱裙的芳龄女子,那女子虽沉睡着,但依然可以看得出她绰约窈窕的丰姿,纤柔妙曼的灵韵。胸口上的金珠,照耀得她锁颈间的殷色海棠愈加的鲜艳、销魂了。女子的周身,点燃着五方五阵,八易八爻,七七四十九盏碧蜡血烛。
  百里仙髓郁然道:“这,就是一泪娆了吧!她真美!像诗一般的忧伤的美!”
  夜以笙见她眸光凄切,遂伸手扶住百里仙髓的肩头,默默地陪她,同感,同哀。
  百里扬灵呆呆的看着一泪娆,忽一抬头,即望见了百里冥指的一张端正刚毅的面庞,刹时,神色顿黯,忧思难解。
  楚容俯下身子,轻描着一泪娆的鬓角脸颊,长息道:“其实,自始至终,她都只是一个孩子,一个贪玩的孩子。她以为她有家,她以为‘楚容’是家,无论她玩的多久,多疯,‘楚容’也依然会是她想回就能回的‘家’。可是,后来,‘家’,没有了……”
  石室里,静得如时间的停窒,哀噬人心。
  半晌,楚容自一泪娆的胸前祭出一颗金珠,‘噗——’四十九盏蜡烛齐齐熄灭。
  楚容道:“既然我们因战而识,也算是有缘了,这金珠,便赠与你们作相交之礼吧!”
  百里冥指接过金珠,细视,惊疑道:“这颗珠子,灵气通天,庄严肃穆,同《灵志》上所绘的宝物甚为相像,它,它是——”
  “聚魂珠!”夜以笙冷声接道。
  此言一出,众人皆震。
  百里仙髓低诧道:“就是那颗可以感知上古神力倾天魂方位之所在的聚魂珠?它不是南夜国的传国之宝么?据说后来为魔界灭国而夺,又怎么会被遗落在了这里呢?”
  楚容淡泊一笑,道:“为了争这么一个生不带来死不带去的身外之物,生灵涂炭,灭族覆国,你夺我抢的枉死了多少的人命呵!到头来,他们又剩下了一些什么呢?除了断命厌生,还能有什么呢!就算是争尽天下,得到了这霸业神力,可又如何能逃得出世事无常、天道无妄的宿业轮回,不过是徒劳之枉碌罢了!”
  他微侧过头去,轻声道:“你们走吧!”
  仿佛,这世间一切的沧桑沉浮,从此,都与他无关了,再无瓜葛。
  四人无奈,只得道了一句“告辞”,退出榕殿,一路沉默,颇多感慨。
  聚魂珠之关系兹事体大,商议之后,众人决定,由以笙仙髓前去天界送上此珠,以代六界暂为保管。而百里冥指则继续护送灵主回到灵都,坐镇灵界。
  刚要分手,忽见远方榕殿处浓烟滚滚,火势燎穹,如一座荒冢坟墓,涅槃而烬。
  他们,终是,生不同衾,死同穴。
  石室很暗,黑不见影。
  楚容一挥长袖,碧蜡俱燃。
  他抱起她,揽在怀中,一念痴心,溘然长叹道:“一生债,一世偿,我们,两清了。”
  大火决堤而入,石塌洞陷,一葬红妆。
  画地为牢,画心为牢,我唯愿能永生永世的囚困于你的手掌中,你指尖,画出来的牢笼,羁绊住,流浪无家的我,四海为盟。
热门推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