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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个人聚在万柠和章芸溪的位置上，开了个“紧急会议”。
刚才没在的章芸溪也从其他人的口中听闻了“班主任有请”的消息。
她先对万柠道：“这事和你的关系最小，怎么也轮不到你来背责任，要去就我们几个去。”
她看向陈濯飞，发现陈濯飞微微出神，目光似停留在万柠身上，稍后似乎察觉到了她的视线，转头对她点了点，“我先去找老师了解情况。”
他将手中的笔放下。
这支笔是从万柠桌上拿的，章芸溪察觉到他刚才焦灼不安时，无意识地把玩着那支笔。
虽然只是一支普通的蓝色水笔而已。
万柠犹豫过后，还是摇了摇头：“……我想过了，老师找我不一定就是因为这件事，如果大家都去，反而可能引人怀疑。”
“我先一个人去。”
她一向是好学生，从未遇到过这样的情形，自己内心也无所适从，但当下目光却很坚定。
当事人已经做了决定，其他人也不得不尊重她的意愿。
万柠离开教室后没多久，陈濯飞抛下一句“我去走廊吹吹风”，便留其他人继续商讨策略，去了走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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万柠一进办公室，就看见了班主任严肃的面容，皱着眉头，面色难看。
周围的空气像被挤压的塑料泡沫纸，她屏气敲门，被叫去对方面前站着。
班主任没有跟她兜圈子，开门见山，直接道有人举报她偷偷进入男生寝室，熄灯时间仍然滞留其中，造成不良影响。
“……对不起。”
短短一分钟里，万柠做好的心理建设崩塌，她就像一朵小花似的枯萎了。
她的容色虚白，眼里浮了层雾气，声音也低落，“老师，我做错了。”
班主任摇了摇头，语气倒是缓了一缓，“你从学期开始以来的表现老师都看在眼里，学习方面努力上进，课业之外也不是那种胡闹的学生。我都是明白的。”
“所以我想先问问你，为什么会这么做？”
“我……”
万柠刚说了一个字就停住了。
班主任这番话让她倍感窘迫羞愧，作为学生，在这样的情况下很难不将来龙去脉都告诉对方，只为了不辜负老师对自己的信任。
她也想解释原因，但其实没有非说不可的原因，而假使她告诉老师是要参加同学的生日聚会，那势必要将聚会上的人员名单也交给对方。
她心中不安，却还是努力定了定神说：“没有特殊原因，我、我愿意接受违规处分。”
班主任见她这样，叹了口气，“这件事的处分可轻可重，全在于你们有没有意识到自己的问题。你以为你不说，老师就不知道你们是在寝室办聚会吗？”
万柠惊讶地抬眼。
“一个班才多少人，你不想说，老师也可以兴师动众一个个找人问过来，总有人瞒不住。但你希望老师大张旗鼓地去找人、替你们宣传这件事吗？”
“……”
万柠顿住。
是啊，既然都已经有了一个举报人，那天知道聚会的人也不在少数，不可能所有人都愿意替他们隐瞒。
那她还有隐瞒的必要吗？
不过是早和晚的问题。
她的茫然彷徨从每一个细节动作中透露出来。
鲜少与老师面对面过招的学生，几乎难以掩饰自己的无力应对。
偏偏班主任没给她透口气的机会。
一句话刚落，下一个重锤已经敲到了万柠的头上。
“你是不是和他们中的谁在谈恋爱？”
她心中霎时掀起风浪。
正在此时，“笃笃”的敲门声响起。
教师办公室的门半掩着，老师自由来去，礼貌敲门的只会是学生。
“报告。”
熟悉的男声传来，万柠心头倏然一颤。
他怎么过来了？
班主任瞟去一眼，浮出一个意外的神色，“陈濯飞？进来。”
万柠整个人都僵愣在原地，做不出任何反应。
偏偏是这个时候，恰好是这个话题。
身后的人在靠近，一步，两步。
人走近了，在她身旁站定。
室内外有温差，他刚从外面来，带进来一股凛冽的寒秋气息。
他放在侧边的手，与她的近在咫尺。
陈濯飞侧低头看了万柠一眼，只看见她眼睫轻垂的侧脸。那张脸白得几近透明，耳廓却红得不自然，像是受到了惊吓。
他的指尖动了动。
“你来干什么？”班主任随口问他。
他自然地将视线回正，看向班主任，原来准备好的试探性措辞也改了，直接道：“男生寝室的聚会，是我组的局。”
看她的脸色就知道“事发”了，她被叫来的原因和课业学习无关，只能是因为“夜不归寝”。
此刻他袒露自己的“主谋”身份，想必老师也不会再抓着她不放。
他已经做好了被训斥的准备，没想到班主任的视线在他和万柠之间扫了一个来回，神色不明。
万柠面上竭力稳住，漫红充血的耳廓却暴露了她的忐忑。
她听见他将责任揽在自己身上，似乎想将老师的注意力转走。
可随着他的“袒护”，老师看向他们那带着探查审视的目光愈甚，她身上只觉一阵凉一阵热，想出言解释，又错过了最佳时机，在这样的情形下显得欲盖弥彰。
情急之下，她脚尖轻挪，轻轻地朝他鞋侧踢了踢。
两人站得近，动作幅度又小，没有引起其他人的注意。
正说话的陈濯飞一顿。
他没看她，但不动声色地往前走了一步，将万柠掩在身后。
大概察觉气氛不对，他渐渐停下了口中的话。
班主任：“怎么了？继续啊，少说你那些心理路程，只说你的同伙还有谁？”
“咳，我想先问问，您准备怎么处罚我？”
“怎么处罚？”班主任哼笑了两声，拿起保温杯喝了两口热水，“你知道我刚才问了她什么问题？”
“……什么？”
“她否认了你们聚会的事实，那她为什么去男生寝室？正好你来自投罗网，说说看，你们两个是在谈恋爱？”
保温杯被放下，轻敲桌面。
办公室静了片刻，空气像是停滞了。
万柠呼吸都轻了，乱麻一般的内心被揪起，差点就要张口否认。
但班主任的视线正盯着陈濯飞，没有看她。
而她没听到他出声回答。
班主任似有所觉，“难道这就是你考试成绩下滑的原因？”
她终于听见陈濯飞笑了声，“……开什么玩笑，我的成绩下滑了，她的不是上升了吗，这我怎么好意思说在和她谈恋爱？”
起头声线偏低，后面才重新扬起。
他甚至开了个玩笑，就像平时应对老师那样。
好像没有什么不对劲。
不过这件事上班主任没准备轻易放过他，反而被他的散漫态度勾起了真怒，拍了下桌子道：“知道自己成绩难看，还在这里逞英雄！你是怎么想的，半夜在寝室里搞聚会，生日什么时候、什么地点不能办，要在寝室里？这种关键时间，心思都放哪儿去了？”
陈濯飞没再出言玩笑，垂首听训。
万柠蓦然发现老师的注意力好像被他转走了，那份压迫感也一并从她身上挪开，转到了他身上。
她微微怔愣，他是故意这么做的吗？
果然，这之后班主任的炮火口对准了陈濯飞轰炸，像是遗忘了她的存在。
她有了片刻喘息的时间。
她抿了抿唇，掩下紧张之余，内心那一点小小的雀跃欢喜。
她不敢让自己想太多，她知道无论站在这里的是谁，他都会帮忙。
也就是在这段允许她胡思乱想的时间里，她忽然注意到了一些被忽略的细节，回想方才班主任和她的对话，不是没有气恼和责备，但对话节奏都更加从容，不像现在连珠炮似的发言，像是被激怒了。
是因为陈濯飞那番话？
也许，比起他们做过的事情本身，班主任更在意他们对待这个事件的态度。
她是不是可以做点什么？
可是……
她刚摆脱最尴尬的时机，如果冒然再引起老师的注意，是不是浪费了他的好意。
她也不确定自己真的能替他、也替自己解困。
在踟蹰犹豫中，她将目光转向了陈濯飞。
那只是下意识递出的一眼，她没有想过他会有心电感应一般突然侧头回视。
对上视线的瞬间，两人俱是一愣。
万柠眼神胡乱飘向班主任，原来对方正在饮水。接着她又一眨，回到了陈濯飞身上。
他自始至终都没移开目光，只是在她兵荒马乱地回转视线后，短暂地旁视避开了一秒，而后仿佛发现了什么，再次看向她，轻扬了扬眉梢。
紧接着，他往旁边让出了半步。
他看出她想做什么了？
他在……鼓励她？
万柠措手不及。
那边班主任突然道：“我看这事要跟家长说，你们才会重——”
“老师。”万柠深吸了一口气，打断了班主任要说的话，“我们知道错了。我们不该违反校规，这是对自己的不负责，也让您跟着担心了。”
班主任刚要取出手机的手一顿。
女孩子的声音柔和，语气也诚恳，让人听了很难再发怒。
班主任咳了声：“看来还得把家长搬出来。”
万柠摇了摇头，“我这么说不是拦着您打电话，我只是发现……您确实在为我们担心。”
班主任有点好笑道：“难道老师还能在你们面前表演？”但他紧皱的眉心一松，语调中的紧迫感稍去。
“我，”她说着一顿，还是加上了另一个人，“我们都愿意接受该有的处罚。”
陈濯飞似乎接收到了她的讯息，配合她表态：“是我们的错，我们认罚。”
班主任：“……”
他们的态度突然变得这么好，反打了他一个措手不及。
当然如果只是陈濯飞在场，他根本不会信。
可万柠不一样，她乖巧听话从没惹过事，成绩又稳步上升，经她一打断，班主任再想要生气，那气也像被戳破的口袋，鼓胀不起来了。
忽地，铃声响起，急催着人们进入下一堂课。
万柠见班主任态度松动，但仍未松口，很快意识到还有一个没解决的问题。参与这件事的其余人员名单。
“不如我去和其他人说……”
陈濯飞：“我叫他们自己来办公室。”
两人开口时间相差无几。
班主任不禁用狐疑的目光轻瞥他们。
两人一个垂眸看地，一个侧撇开脸，都没有看彼此，表情也不见异样。
“本来是想记过留档让你们长长记性，算了。”班主任站起来，整理了一下备课教材，“回去告诉他们，写检讨，一人八百字，一个字都不能少。还有，虽然不记过，但通报批评还是要的，你们有意见吗？”
看上去好像轻易放过了他们，实则他并不准备轻罚，不仅是要让年轻的学生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也要向校方和家长交代。
两个人都没有意见。
他点点头，“走吧，回去上课。”
“还有……”他叫住即将离开办公室的两个人，淡淡地说，“还是要多把心思放在学习上。”
这话意味深长。
万柠走出办公室的时候都没回过神，脚还有些发软。
两人手里抱着物理老师顺道让他们带回教室的试卷往回走，没人说话，气氛陷入微妙的沉默。
当下走廊里空无一人，学生都回到了教室开始上课，四下安静，只有教室里传出的讲课声，和操场上体育课的学生凌空抽击羽毛球的声音。
陈濯飞往前走了一段路，忽地察觉到身边的人没有跟上来。
他回过头，见万柠落后他几步远。
她一只手抱着卷子，另一只手举着校服衣袖擦眼睛。
他的心像被猫爪抓了下。
一瞬间想起她躲在实验楼的楼梯上哭的样子。
她好像总爱偷偷哭。
大概察觉到了他的视线，万柠匆匆抬眼。
眼泪已经被擦没了，但生理性泛红的眼眶和鼻头能让人轻易捕捉到哭过的痕迹。
她应该不想被他发现，眼神躲避。
陈濯飞笑了下，避开了没问，反而问了个无关紧要的人问题：“走这么慢，在想检讨的内容？”
“……嗯。”
“我给你提供一个模板。先叙述事情的起因经过，再摘抄校规，把刚才老班说的那一套危害照搬上去，不费力气就有了一半字数，再深刻反思自己的过错。如果你有想法，其实可以深入探讨教育方面的问题，旁征博引。把它当作应试作文思路就简单多了。”
万柠果然被转移了注意力。
“很厉害，你好有经验。”
“还行。”他微赧。
不对呀。
万柠疑惑，陈濯飞给她的感觉一直是好学生，从来没听说过他在学校里有什么恶劣的事迹。
“你写过很多次吗？”
陈濯飞看一眼就知道她心里在想什么。他微微一笑，唇畔露出几分恣意，“我初中的时候比较叛逆，总想打破校规，翻墙、逃课这些事都做过。”
“有一次逃课去网吧。那家网吧开在居民住宅区，本来应该很隐蔽，没想到我当时的数学老师就住在附近，被他撞了个正着。”
万柠想象那个场面，忍俊不禁，“写了多少字检讨书？”
“没写，他只是在家长会上严肃批评了我。”
“还不如写检讨书呢。”
“然后我的初中班主任宣布了我年级第一的成绩，让我上台领奖励。”
“……”
万柠：“毫无教育意义。”
“哈哈哈。”
他刚笑出声，就见她作了个嘘声的动作。
声音太大会引来教室里的人围观，他们方才都是压着声音说话。
果然他一笑，就有人隔着玻璃往外瞧，老师讲课的声音也停下了，仿佛正往门边走。
他立刻放轻了声音，将脑袋也压低了。
接近与她平视的高度，两人间的距离也不觉拉近了，像在说悄悄话。
“不过现在就不行了。”他看着她道。
那双眼睛是旋涡，是陷阱，吸引着她陷落。
万柠努力将注意力放到聊天上。
不行，是指他这次考试退步了吗？
她安慰他道：“但你以前都考得很好。”
“嗯，我是说现在成绩好也不管用了，还是要写检讨。”他语气平静，但眉毛出卖了他的得意，轻轻扬起。
“……”
她抿起笑唇，还是忍不住睨他一眼。
他也跟着她笑。
两人说得热闹，但仍然在往前走。
陈濯飞走快一些，便偶尔回身面对她，倒退着走路，竟也行动自如。
“试卷都给我吧。”他道。
不等她拒绝，就从她手上接了过去。
万柠眉眼怔忪，这一幕熟悉而又陌生。
这让她想起发生乌龙之后的那个早晨。
她抱着沉甸甸的作文本走向办公室，风吹过的喧嚣的走廊，他也只是帮她将作文本被吹乱的封面合上。
而现在，手里的这叠试卷这么轻。
原来他们之间，已经变成了他可以自然替她拿东西的亲近关系。
万柠：“我刚刚……我经历的事情太少了，老师一问我就很慌张很害怕，如果不是你打断了老师，我可能在办公室就会忍不住哭，那也太丢脸了。”
“刚才可能是压力突然消失，眼泪它自己说掉着掉了。其实我知道没什么好哭的。”
他说了这么多有关自己的事情，让她也不禁有了倾诉欲。
陈濯飞听得很认真，注视着她的黑眸中透着鼓励。他笑道：“你是想让我夸你厉害吗？第一次私下面对老师，就可以把我从暴走中的老班手里救下来。”
“我……厉害吗？”
“厉害。我从没想到过的厉害。”
她没开口，但眼睛微亮，如灿亮的星子。
他不禁又道：“流泪只是情绪的一种发泄渠道，不丢脸，也别怕丢脸。”
“你看，你现在经历的事情已经多了一件。”
她点了点头。
秋日的光倾入长廊，落在万柠的眼角发梢，闪烁着细碎的温柔。
陈濯飞的指尖微微一动，像受到了牵引，伸手想要掌住她的脑袋，轻揉她的头发。
而她看见那抬起的骨节分明的手一怔。
仿佛要发生什么不可预测的事情，令人屏住了呼吸。
这举动过分的亲昵，过分的危险。
可只有这一段路，只有两个人的走廊。
轻松的氛围令人放松警惕，越过了界限。
“陈濯飞。”
他的背后陡然传来章芸溪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