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咒言

　　马车很快驶出了不是很大的鱼肠郡，经过月牙一般的湖泊，还有碰巧经过了一只黑熊的木桥。阿尔朝黑熊挥了挥手，眺望四方。自言自语地说了一声，就这吧，从怀里掏出一枚碎铜交给马夫便下了车。
　　阿尔来到一片湖泊边，脱掉靴子在湖边坐下，脚伸进冰凉的湖水里，将水里的日影拨碎，他学着三朝拔下一根杂草叼在嘴边，闭上眼睛倾听。
　　万物有言，这是每个咒言师从老师那儿得到的第一句话。咒言师们相信世界上所有的事物，都有自己的语言。
　　不仅仅是矮人喝干一桶艾酒后通天的呼噜声，不仅是旅行商人口若悬河地推销，不仅是稚童的哭泣，不仅是行吟诗人的吟唱。一颗小草，一粒砂土，一个月亮，都有自己的语言。有的微小而悠长，有的深沉而内敛，有的高亢而壮阔。
　　心心念念，皆有回响。
　　用心海灵阖去感受那些语言，复刻并进行储存，再用它们编织出强大的咒言术，这就是咒言师。不同于魔法如毁灭般的吸取一样食物里的精华的粗暴，咒言更多的是一种共鸣，一种万物的认可。所以咒言师，非心善者不可为。只有对万物包含同理心，才能够去倾听那一声声自然中最美妙的语言。
　　于是阿尔现在，便听到了那让人心醉的语言们，交织出的最美妙的音乐。
　　阿尔深吸一口气，便跃入湖中，直坠湖底。
　　他在水中悬浮，身体周遭出现数个小漩涡，宽阔的平原湖整个湖面都产生了轻微的动荡，这是湖泊在与他共鸣的征兆。
　　从湖水中汲取的咒言涌入阿尔的身体，进入心海灵阖，三条酣睡的小蛇看到咒言涌入，争先恐后地游动过来，然而这一次的咒言却不是作为食物的身份出现的，阿尔已经将它们华为一株株水箭，射向三条小蛇。小蛇扭动身躯灵巧轻松地躲开，用怨毒又不解的眼神看着那些四处疾走的水箭。
　　水箭将阿尔的心海灵阖刺地破烂不堪，阿尔白皙的脸上似乎蒙上了一层朱血，整个人也萎靡了几分。三条小蛇开始惊恐起来，莫非这个宿主是要弄烂自己的心海灵阖，与它们同归于尽？
　　很快，心海干涸，灵阖破碎。阿尔紧皱的眉头舒展开来，失去所有的知觉，像一颗水草般缓缓下沉。三条小蛇也是万念俱灰，心想这才出来过了没几天舒服日子，又要重归寂灭。
　　突然，三条小蛇不约而同看向头顶，随后显现出比方才更大的惊恐，挤作一团，只敢低头发抖。
　　三条小蛇的上方，那块菱形晶体表面的灰色岩石状晶体开始剥落裸露的地方显现出暗金色的皮肤和跳动的脉搏。
　　“咚”
　　一声沉闷的振动从湖底震荡开来，湖边的树叶萧萧落下。
　　“咚咚”
　　逐渐变得有力的震动，一声接着一声，敲打着大地。
　　菱形晶体碎落于心海灵阖中，填补那些被横行的水箭所打开的破洞。
　　然后那颗被藏住的心脏，在阿尔体内重新跳动。
　　湖面重归于平静，阿尔睁开眼，黑色的瞳孔中有一丝暗金光彩。他跃出湖面，看向西方，走到湖边拔下一根数米长的干枯了的细长铁棘木拿在手中，挥动手心掂了两下，便向西边掷去。
　　他在湖边重新一屁股坐下，闭上眼感受着身边变得万籁俱寂的世界，有一点怅然。
　　湖泊方圆千米，已然鸟兽尽藏。
　　“对不起啊爷爷”阿尔望着西方自言自语地说道。“可你也教导过我，世界上最重要的是同伴。”
　　阿尔提尼斯西边，克拉尔山脉紧靠着拉文梅尔平原。
　　一条遍体鳞伤的青龙蜷缩在山脉主峰，剃刀山的山脚下，青绿色的鳞片上遍布污血，呈现出让人心悸的墨色，青龙艰难地撑起身躯，看着似乎已经没什么力气，但巨大的尾巴却是格外凶狠地敲向山峰，一敲便是一座山峰的崩裂。
　　它的面前蹲坐着一只努力舔舐伤口的黑虎，咪着眼睛警惕着青龙。黑虎身后走出一个同样有些狼狈，身着银色锁甲的剑士，经过一个晚上的恢复，他有自信在接下来的一波攻击中了结了这条青龙，然后再去完成新王给与的任务。
　　就在他要发动最后一击的时候，一根似乎是从天际飞来的普普通通的铁棘木，首先刺穿骑士坚硬的锁甲，再刺穿同样如岩石般坚硬的黑虎的皮肤，带着一人一虎飞向剃刀山，钉在了已经被削成光滑平面的山体上。
　　奥山宫殿碎了一半的鱼池边上，脸色难看了一整天的老者，这时候才稍稍脸色有些缓和，吩咐下人取一壶新酿的艾酒，拍了一掌破碎的池台狠骂道“算你小子还算懂那么点事，要是等老子我出手，你们那个叫什么阿什么斯的破烂地方，也没什么留着的必要了。”。
　　阿尔坐上了归途的马车，把头靠在栏杆上，怔怔然发着呆。晴空万里，一滴水滴却滴在了微微带着腐朽气息的栏杆上。
　　阿尔用有些发抖的嗓音轻轻说着：“真的，什么也听不到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