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走马道人

　　张一品何许人也？
　　生在山东境内，具体哪年哪月他自己都不清楚，十三四岁前在台儿庄、薛城一带要饭讨食，因为常与野狗争食，当地人都叫他‘狗牙子’。
　　讨伐袁世凯那会儿，北伐军有位将军夫人看他可怜，就带上了他。狗牙子跟着将军在部队吃了两年饱饭，也开始幻想自己哪天也能跟将军一样在战场上叱咤风云。
　　可叹命运无常，军队吃了败仗，将军英勇就义，狗牙子跟部队走散，还受了伤，伤口无处可医很快化脓感染，他发着高烧做着噩梦躺在半塌的城隍庙里，眼看要病死饿死冻死，可他命不该绝，路过的老道士救了他一命。
　　伤还没好利索，狗牙子就跟着老道士一路南下，来到江西龙虎山，顺理成章上山成了一名道士，也终于有了正经名字——张一品。
　　一晃又是七年，张一品学了一身本事，心系凡尘的他决定还俗下山。
　　时逢乱世，兼具能力与胆识的张一品很快打响了名号，钞票银元就跟长了腿一样跳进他的口袋里。
　　他娶了妻子，有了孩子，人生成功且美满，命运却又突然给了他当头一棒。日本人发动了侵华战争，她的妻儿意外亡故，深受打击的张一品消失了很长一段时间。
　　再现身就已瞎了左眼，瘸了右腿。
　　十五年前，他出现在走马村村口时，已然是一副神棍模样。
　　背着布幡，胸前挂着串木珠子，穿着破棉袄，踩着破布鞋，拄着根青竹杖，把随身携带的马扎铺开，悠然地坐上去，什么也不说，只是抽着烟袋，望着村前的秃山。
　　好奇的村民们都聚了过来，谁跟他说话他也不理，等人围了里三层外三层的时候，他一语惊人：
　　“这村里头住了三百一十三口活人，还赖着四十五只野鬼，再不把鬼祛干净，活人变死人，死人投不了胎，和现世地狱有啥两样！”
　　村民们叽叽喳喳地议论，年近五旬的村长老汉扯着嗓子喊了一声：“对咧，瞎子说对咧，咱们村确实是三百一十三口人，闹鬼闹的也不是一天两天咧！”
　　走马村闹鬼的事还得从那年五月收麦子的时候说起。
　　走马村以亩产六千斤的成绩摘得县状元的桂冠，村长笑呵呵去县里领了奖，还自作主张捐了五千斤麦子给县里。
　　可实际上呢，那年全村的地加起来才收了四千多斤粮食，就因为一句‘人有多大胆，地有多大产’，村民们只能勒紧裤腰带过日子。
　　夏天又遇到了大旱，玉米结的稀稀拉拉。
　　入秋就有人饿死，到了冬天全村竟饿死了四十五口人，县里也没存粮救济。
　　陆陆续续，就有村民看见死去的人在村子里游荡，又几乎每天夜里都能听见鬼哭声。
　　张一品突然扒拉开那只瞎了的左眼眼皮，露出只剩眼白的珠子，说：“我这只阴眼可看得一清二楚，四十五只野鬼都是饿死鬼，怎么饿死的，大伙儿心里可清楚？”
　　他这话问出来，无异于把村民们都扒光了，在太阳底下鞭挞。
　　村民们被张一品的一番话给唬住，噤声望着他，他深吸了口烟，突然用烟枪指着村长：“你得去乱坟岗磕一百个响头，还得把家里的粮食粮票钱财都拿出来分给大伙儿，不然第四十六只野鬼就是你！”
　　村长被吓出一身冷汗，他确实贪了县里拨的救济粮，捐粮食那次县里给的一千块奖金也让他私吞了，可他在还给自己辩解：
　　“和我有啥关系，我们大伙是一个集体，决定是集体做出的，饿死人也是集体的失误，怎么能赖俺一个人身上咧！”
　　“哼！”
　　张一品站起来，声色俱厉：“难道是死人在撒谎吗？我这只阴眼看到的野鬼，哪一个不对你充满了怨气！”
　　他说着，把右腿裤腿卷起来：“我这条腿，在阳间是瘸的，在冥界，却能趟弱水，过阴桥，你现在给这群冤魂磕头认错还不算晚，他们怨气消解，我就能把他们引入阴间，再晚一会，引的可就是你了！”
　　话音未落，村口卷起一股妖风，像是刚从娘胎里蹦出来的龙卷风，卷着些树叶碎石头，朝人群刮了过来。
　　村民们往四周跑，村长也跑，可吓丢了魂的他腿软的跟刚蜕了皮的螃蟹一样，没跑两步就撂倒在地上。
　　那风就跟成精了一样，绕着他转圈，风声中隐约传出鬼哭的声音。
　　“这是饿死鬼来找他算账了！”村民中有人愤怒，有人悲伤，那些饿死的人，都是他们的亲朋好友。
　　待风停了，就见村长涕泗横流地在磕头认错。
　　不知谁吼了一声：“都怨他个狗日的，要不是他，咱们村也不会饿死人，揍他个狗日的！”
　　村民们的怨气也终于爆发，押着他到乱坟岗磕头，又把他家里‘洗劫一空’。
　　最后，在全部村民的见证下，张一品大显身手，用神秘莫测的道术将村中野鬼接引到了冥界，走马村从此拨开云雾见日出，走马道人的名号也流传开来。
　　又过了两年，日子逐渐富足的村民给张一品修了一座道观，表达他们对这位活神仙的感激。
　　事实上，张一品虽懂得一些道术，却还不到能驱鬼问神的境界，他最擅长的其实是障眼法，他那只瞎眼，那条瘸腿，也根本没他说的那么邪乎。
　　他早就做足了功课，在县里已经把走马村的情况调查的一清二楚，村长怎么作威作福，村民怎样挨饿受罪，村里死了多少人，还有多少人活着，就连村民们听到的鬼哭声也都是他的把戏。
　　走马村村长跟县里的痞子称兄道弟，村民们只要谁对他不满，都躲不过被报复。张一品借着这次闹鬼风波，唤醒了人们对鬼神的敬畏之心，战胜了对恶人的恐惧，也算是行侠仗义。
　　他行走江湖这么多年，认识到一件事：最可怕的鬼，其实是人们心里的鬼。
　　张一品与芍药坡的孙大毛认识是十四年前，那次他差点把命给丢了。孙大毛的孩子一降生，芍药坡就发生了罕见的山火，那时张一品正在半山腰大解，裤子没提就一瘸一拐往山下跑。
　　跑到山下逃了一命，他才觉得不对劲。。
　　什么样的火能连烧了七座山，连那种秃得只有石头的山也能烧起来！他当即算了一卦，在卦象的指引下，找到了孙大毛家里，一看到他刚出生的儿子，顿时明白了。
　　一个婴儿，一头红发，眉毛又粗又浓，脸蛋红的就跟猴屁股一样，就差把‘火神转世’四个字写在脸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