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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物楼实验室里,周猿摆弄着头骨,熟练地使用着穆华夏看不懂的仪器进行测量,并将数据录入电脑一并统计分析。穆华夏趴在桌子上,下巴垫着交叠在一起的胳膊,目不转睛地看着他。
这时候的周猿,眼中迸发出睿智的光亮,那种纯粹又干净仿若孩童的好奇心与严谨的学术精神交织在一起,投映在厚重的镜片上。
他的眼中有星河,穆华夏静静地想,那两个厚厚的镜片就像是承载星河的漆黑的夜,周猿就是这样在文明的璀璨星空中追溯生命的起源。
将最后一个数据准确地输入完毕,周猿放下了手中托着的头盖骨,看向穆华夏,“穆同学有话要说?”
穆华夏下意识地摇了摇头,但目光扫过桌子上的头骨后,又有些犹豫,思量了片刻后,斟酌着开口,“我其实一直很好奇,周同学为什么独独对头骨有这么深的兴趣,周口店遗址也有不少史前动物化石出土不是吗?”
周猿眨了眨眼,他似乎在反应这个问题,从研究中脱离出来的周猿永远是慢半拍的。
穆华夏没有催,等了大约三分钟的时间,周猿才缓缓开口,“如果非要有什么特别的原因的话,我想大约是因为北京人头盖骨在那场战争中丢失了吧......心中总有些执念......”
但这执念又是从何而起?周猿似乎从未细想过这个问题,而此刻,他突然发现他好像离答案很近。
心中好像一直有一个声音在告诉他什么,那声音很熟悉很熟悉,熟悉到仿若昨日。
周猿慢慢地将手抚上心口,眼底流露出罕见的悲伤情绪,他好像看见了些什么,龙骨山下的墓堆,黑白的照片,和先生的执念。
“贾兰坡先生找了一辈子,裴文中先生临终前还在说这辈子的遗憾是没能等到亲手挖出的北京人头骨回家......杨先生、裴先生、贾先生三位先生的墓尚在龙骨山下......”
周猿话说得很慢,甚至有些断断续续,他的手紧紧覆在心脏的位置,仿佛在感受着什么人的心跳,那种生命跳动的、蓬勃向上的、不屈又不甘的力量,让他莫名地感觉到陌生又熟悉。
穆华夏静静地看着他,沉默地感受着他的悲伤,周猿还在说,仿若一个垂暮的老人,在絮絮地回忆着往事。
他仿佛决意要在这样的夜里,将那些遗忘的、铭记的、模糊的往事一并宣之于口,“我大概是忘记了许多事情,但我清楚地记得1929年12月2日下午4点,我忘不了这个时间,这是第一块北京人头骨出土的时间......
“多少多少人多少年的努力,最终换来了一点点运气......可是这一点点运气......”
周猿似乎还想再说,但模糊的记忆在脑海中逐渐飘远,他伸手去抓,抓住的只有虚无的空气,他皱起了眉。
穆华夏轻轻叹了口气,是啊,一点点运气,这幸也不幸的一点点运气。
如果当时的先生们缺了那么一点运气,如果北京人头骨能在如今的盛世被发现,那它决计不会散失在历史的长河。
可命运就是这般爱开玩笑,1966年,在北京人头骨失踪了三十余年后,裴文中先生亲自组织人员再上龙骨山,可最终也没能再发现一块头骨。
穆华夏兀自叹着气,抬眼对上了周猿的目光。
“穆同学,可否,带我回去看看?”
穆华夏呆愣了两秒,猛然反应过来,迅速从兜里掏出玉石。
周猿笑了,眼中的星河在那一刹仿佛凝若实质,他缓缓伸手覆了上去......
*
北京的春,就算到了四月也有些许未尽的凉意,加之时间又近日落,风吹进穆华夏的衣领,激得他打了个哆嗦,顺手裹紧了身上的衣服。
不远的地方,有人扯着嗓子喊“放炮嘞!”风将声音吹得很远,吹得所有人都听见了,开始收拾着手边的东西,远远躲了开去。
穆华夏心底暗笑自己的运气,刚来竟就赶上了休息,又实在耐不住好奇心,笑嘻嘻地凑了上去,“李哥,今天我来放呗!”
放炮,大抵就相当于如今考古发掘时的吹哨,因为山间的石灰石以及坚硬的地层都需用炮炸开,所以索性就用放炮来提醒大家休息的时间。
一天之内一般是要放四次炮的,上午十点多一次,中午该吃饭时一次,下午四点多一次,该吃晚饭时放第四次。
放炮本是石匠们的专职,但那个姓李的石匠见穆华夏凑过来,也好脾气地将手中的凿子交给了他,“那你给我扶凿子吧,小心手,别伤着。”
“李哥放心!”穆华夏接过凿子,拄在石头上,凿子的前端有一个钝刃,在连续捶打的同时随时旋转凿子,就能在石头上开出一个圆眼来。
“小心手啊。”李石匠拿起锤子又嘱咐了一遍,穆华夏稳稳地扶住凿子,冲他笑了笑,“没问题!”
这个凿子是新找铁匠磨过的,所以眼打得很快,打出眼来还要再往里加水,让因摩擦生热的石头迅速冷却下来。
等到将水与石屑一并擦干,就要往里续炮捻子,留出比眼长一些的长度,用炮药埋紧,再填一层土。
“压实一些。”李石匠颇有些不放心地叮嘱穆华夏,穆华夏用指节往里摁了摁,感受到土不再往下沉了,退开了些,“李哥你再看看。”
李石匠检查了一遍,点了点头,又扬声喊了一遍,“放炮嘞!”
这回穆华夏也躲开了,他捂着耳朵看着李石匠去点那露在外面的炮捻,不知为何突然有种小时候过年时看爸爸放鞭炮的兴奋感。
开山的动静可比鞭炮要猛烈得多,坚硬的地层被炸开,穆华夏一个箭步冲上去去检查是否有被炸出的化石。
方才离得比他远,这会儿自然来得比他慢的技工前辈欣慰地拍了拍他的肩,“小穆今天很积极嘛!”
穆华夏咧嘴笑了笑,逐渐变暗的天色衬得那口大白牙越发亮了。
化石很快被收捡完毕,剩下的石头由工人挑下山去。
穆华夏拎着他自己的工具,跟在收工的大部队后面,看着日头一点点西沉,不知为何心情莫名得好,好到想放声唱首歌。
------题外话------
这是我从开这本书就想写的一个故事,但真正开始写了,反倒又觉得无从下笔,大约是由于所谓近乡情怯吧......周口店发掘过程中的细节部分来源于裴文中先生的发掘记......这个故事不会很长,大约两到三章吧,因为这不是一个创作的故事,而是近乎于复述,只是换一个视角,根据裴先生的回忆,加一些可有可无的细节......我曾想以这个故事致敬考古学前辈们,后来觉得以我如此肤浅的笔力、如此浅薄的见识,敢用以致敬,未免脸皮太厚,况且,就算再厚着脸皮我也是依旧不够格的......但我还是要写这个故事,我知道我没几个读者,也大概没多少人能看到,但有一个算一个,我只是想说,考古不是盗墓,考古工作也绝不仅局限于大型墓葬里的金银财富,考古学前辈们在那般艰苦卓绝的环境中,风里来、雨里去,所要探索的、所要留存的,是生命源起的秘密、是人类文明的火种,一代一代的考古人,终其一生都在回答同样的问题——“我们是谁?”“我们从哪里来?”“我们如何成为了我们?”......一点肤浅的想法,归根结底,只是希望起点能有一个故事,不是打着考古的名头写盗墓寻宝......就算是我矫情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