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我的上半生

　　可能多数贫困家庭的孩子，没什么野心的话，也能活得很滋润，早早结婚生子，找个半死不活的工作，干个二三十年，等到孩子工作结婚之后，带带孙子孙女，与乡里乡亲话话家常，等孙子孙女长大了，不需要每天盯着了，再找个工作发挥点余热，直到实在干不动了，老实在家待着，好天气的时候，搬个马扎在村口一蹲就是一天，日复一日直到动弹不得，再到与世长辞。
　　当然这是比较理想的轨迹，实际上这其中又有很多人的生活并没有这么顺利，或是子女不肖，或是自己身体不佳，总之有很多变故，想要像上述那种时间线走到底，倒真是不容易。
　　但凡事都怕比较，相比接下来的这种选择还是顺利很多。
　　那就是少数贫困家庭孩子的选择。
　　这中间肯定也有五花八道的情况，其他人情况就不多说了，简单回忆一下我的上半生。
　　家里三个孩子，我是老大，因为穷，小学没读完就打工去了。
　　那个年代打工的概念和现在是完全不一样的，因为并没有多少选择，只能在各种建筑工地干苦力，挖泥挑沟，搬砖推土，还有抡着大铁锤狂砸石头……反正是苦不堪言。
　　那会才多大，十岁出头吧，但很奇怪，就算吃那么多苦，也没影响正常发育，最后也长到一米七多，再仔细一想，越是这种体力活，新陈代谢应该越旺盛，伙食可能没啥影响，但都能塞满肚子。
　　刚出去的前几年都是做类似的工作，好多次累晕在场地，更多的则是晚上回到板房里饭都吃不下，倒头毫无知觉就睡过去了。
　　最累的时候的感觉现在还有刻骨的体会，感觉像是要死了一样，大脑几乎不怎么转了，呆呆的木木的，身体则像注了铅，每跨一步都比登天一般，饿是完全没有感觉的，因为不知道肚子在哪里，根本没有饿的念头，但心里隐约还是知道该吃饭了，可是根本没有多余的精力深究此事，就想赶快找个地方躺下，有幸倒到自己的床上最好，实在到不了就席地而卧了，有时睡上下铺的上铺时，真的是没力气往上爬，好几次在别人床上睡过去了，然后半夜被扇醒——因为睡的太死，别人只能扇我耳光，或者被浇醒——当然不是用尿，没那么黑暗，就是含口水喷一脸罢了，当时也根本没有干净不干净的念头。
　　这么坚持了几年好像也没存多少钱，经工友介绍去小区做保安了。
　　保安可就清闲了，这完全是天地之别啊，从以前的累死到现在闲死。
　　保安名义上是保护安全，但其实都知道是混口饭吃，真有事还真不一定上。
　　可是我刚开始做的时候不知道啊，有事的时候我是真上，为此没少受气。
　　当时守门口不让无证车辆进入，别人好像随便就让进了，我是真的拦，盘问有没有证，没证坚决不让进，司机一般都是骂骂咧咧的，我挺沮丧的，精神受到不小的打击，甚至有一次差点被揍了，幸好保安班长及时赶到，把那个司机拦下了，其实那人就是住小区里的，但却一直不办证，毕竟办证要花钱，这人就是为了省钱，然后跟保安队长关系不错，所以一般进出也没问题，可是我新来的不知道，而且听同事说了也没当回事，还是坚持查证，最后真的挨揍了也不能怪别人。我是这样想的。
　　做保安是经常换地方，那次差点挨揍之后，队长就把我赶走了，我只能换个地方继续工作。
　　这次是个事业单位，印象很深刻，因为前台的姑娘特别漂亮。
　　说真的以前在工地全是老爷们，后来在小区也多是和一些中年妇女打交道，这次看到和我年纪差不多的小姑娘，心里的感觉可甜可甜了。
　　而且她很热情，刚见面就笑脸相迎，问东问西关心我，我真的好喜欢她，可是第一天上班结束就郁闷了，因为通过观察和了解，她和单位的所有保安都眉来眼去的，她这人就是个自来熟，看见谁都很热情。
　　但是我的初恋不能就这样结束，就算她对所有人都很热情，但也一定是分高下的，只要我对她好，她一定会感受到。
　　所以前台的工作我经常主动帮忙，送个信啊送个水啊之类的，还有替她值班，下班了给她买零食。
　　那一天她拉我的手了，真的感觉太幸福了，甚至下面都情不自禁地冲动了，我知道要加快进度。
　　就在我准备发起攻势的时候，一道晴天霹雳从天而降。
　　她还好意思让我给她值班，结果我刚在前台就位，就看见她和一个男的手拉着手出门了。
　　在她出更衣室的时候，我还看到她特别拿了一个小镜子，对着镜子涂了涂口红，当时看着是那么美，下一秒就是她和另一个男人在一起的场面，真是太恶心了。
　　我能怎么样，我是真的受不了，托同事找关系，终于去一个隐晦的单位解决了一下生理需求。
　　当然是第一次，但也爱上了这种感觉。
　　工作不能做了，只能再换个地方，之后换到了一个公司里面，只管停车场的出入，工作更清闲了，而且同事不多，很温馨的感觉。
　　经常还会被派出去参加一些商业活动，就是在现成维持秩序，因此看到很多漂亮姑娘，真是长了很多见识，所以当保安班长给我介绍餐厅大厨的女儿作对象的时候，我内心深处是拒绝的，因为她并不好看，在看了那么多美女之后，真是不能接受她。
　　现在回想起来，真的是后悔不及，如果当时和她结婚，也许会很幸福吧。
　　随着认识的人增多，我也有人脉资源了，然后不久就与人合伙开了一家小店，再之后合伙人老家有事离开了，我就成了唯一的老板。
　　店的收益很好，具体业务就不透露了，反正当时风头正盛，还招了很多店员。
　　应聘的都是年轻小姑娘，刚出来找工作，也没什么经验，我真是看着心痒痒，所以对她们都很好，当然她们也很懂感恩，白天在店里工作，晚上在我床上工作。
　　那几年的时光真是不要太美好，挣多少钱没那么重要，好好享受生活才是最要紧的。
　　实际上店里收益是很可观的，但奇怪的是进到我口袋里的钱却并不多。
　　当然现在回过味来了，因为并没有记帐，一般谁在店里上班，当天的营业额就有一部分流到她的口袋里了。
　　我想姑娘们还是挺会算帐的。
　　当然也有不爱钱的，不是那么坏的，她是真的爱上我了，可能看我大方吧，我也确实很大方，都不管她们交上来多少钱，随便她们拿主意，但我不想结婚，后来家里催的紧，没办法就拿她回家顶一下。
　　家里很满意，相比村姑来说，她绝对是天仙了，当然很满意，但我不满意，因为我不想结婚，不想就守着她一个人，毕竟还有那么多漂亮姑娘，诱惑太大了。
　　不久她受不了就走了，估计很少有女人乐意和别的女人分享自己的男人吧。
　　之后几年也都是吃喝玩乐居多，赶上买房潮的时候都没想着买房，还骂买房的是傻子，一直租房住，因为觉得这样可以支配的现金更多，不用把钱压在房子上，但谁能想到房价涨得那么快，原来买房的都发财了，我还是租房子，而且我还是老板，干了十几年的老板。
　　一晃年过三十，眼看奔四去了，还是没结婚，也没有什么存款，加上做的行业步入夕阳，收益越来越低，我再一次感受到了穷的压力。
　　好多年没穷过了，我不能再穷，我很清楚穷日子是什么样的，我绝不能再过那样的日子。
　　随着收入下降，漂亮姑娘也没了，原来那个要结婚的姑娘则嫁给了别人，后来听说她一直等我好几年，实在没办法才被家里逼着嫁人的，我好后悔。
　　我知道要安定下来了，必须安定下来了，但我需要钱，从未对钱有如此强烈的渴望，我必须暴富，把这些年失去的全都补回来。
　　很巧的是，有个朋友还真做着可以暴富的项目，并带我去项目地去考察了一下，他告诉我做什么生意最挣钱呢，当然是做钱的生意最赚钱，用钱生钱才是暴富的不二法门。
　　我投了几万，当天就拿到几千块的收益，兴奋极了，但他们说要想继续拿钱，就得拉人头了，拉的人越多，挣得就越多。
　　我想这个办法可行，这些年积累了不少资源，然后听他们给我算了一笔帐，说拉十个人能赚多少，拉一百个人又能赚多少，我越想越激动了，暴富的机会来了。
　　但做了几个月我就知道了，这是传销啊，可是我陷进去了，投了那么钱不能打水漂，怎么办，只能不断拉人，尤其是亲戚朋友，因为外人也不会随便相信我。
　　因为这件事，我爹气病了，因为有的亲戚没拿到钱，就去老家找我爹娘的麻烦。
　　他病的不轻，没多久就死了。
　　我伤心极了，心如死灰，如尸走肉一样在葬礼上被亲戚一顿打骂，并被弟弟强制按在家里，然后托人找媒人介绍一个带孩子的离婚妇女，比我还大五岁，而且不识字，长相就更让人一言难尽了，可是我已没有退路了，也没有选择，欠了一屁股债，还能要求什么呢，以前的好日子是再也回不来了。
　　结婚之后，我实在什么都做不了，当老板习惯了，打工没几天就走人，要么主动退出，要么被撵走，苦恼之际，又听人介绍一个好项目。
　　亲戚朋友第一时间打击我，说这还是传销，不能再上当了，但这次是有产品的，我知道传销都没有真的产品，只是拉人头骗钱，但这次是有产品，肯定错不了，而且前期投的并不多。
　　我借钱投了，虽然身边的人都反对。
　　我想这是我最后的机会吧，孤注一掷了。
　　结果不出别人所料，也是传销的一种，只是变得柔和了，也更加合理合法了，不会担心被端掉，属于钻法律的空子。
　　但本质是一样的，还是要拉人头，让他们买产品，宣传的时候一般会说一边享受产品一边赚钱，何乐不为？
　　这也是当时吸引我的原因吧，但一年后就知道通过这个暴富，实在太难了，无非也是拆东墙补西墙，借钱扩张下线，以此换奖金，但奖金完全不够还债的，还是亏损状态，而且越扩张亏损越多。
　　家里越来越穷了，而且这次我还拉上了弟弟妹妹，大家一起做，结果当然是大家一起穷，我娘一把年纪了还不得不打工赚钱，终于累出一身病，有次去田地干活时累晕了，周围也没有人，她再也没醒来。
　　得知这个消息，我感觉整个世界都崩了，过去几十年的生活像放电影一样在眼前闪现。
　　你问我现在的状态？毋宁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