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章

　　深夜，灯一家家暗下去，长长的街道，余下路灯黯淡的光芒，和小摊凉凉的温暖。
　　冷风吹过，顾城有些哆嗦，即便酒喝得不少，脑子已经不能清醒敏锐的思考，却也是清晰地感知到了十月深夜，世界的不友好。
　　“老…老板，算下账……”顾城用力摇摇头，总算没忘记吃完饭是要付账的，他站起来，四下看看，视线所及，小摊上只剩下自己这一个客人。
　　“一共是104块钱，孩子你给一百吧。”摊主老大爷习惯性抹掉零头，与老伴对视一眼，两人都有些担心的走过来。
　　老太太关切问道：“孩子，你家住哪儿啊？离这儿近不近？”
　　老大爷收了钱，并不着急收摊，而是问顾城道：“孩子，你自己能回家吗？要不你说一下地址，我送你回去。”
　　顾城所在的这里，是个经济并不发达的小县城。县城里面生存成本低下，因而居民生存压力相比大城市也就小些，像摊主老夫妻两个这样的人，下面有儿女奉养，衣食无忧，自己摆摊更多也只是出于老一辈人的农耕社会典型小农思想下的忧患意识，所以也就有更多的善心，愿意帮助一些眼见的人，做点简单的事情。
　　“不用……”顾城摆摆手，略微踉跄地离开，路灯下，两个老人站了好一会儿，看见他自己能走，尽管脚步有些飘，但大致上还是在往前走。
　　灯光下，两个老人开始收拾东西。善心再多，毕竟也已经夜深，该收摊回家了。
　　老人看不到的地方，顾城扶着路灯呕吐，吐完了，便自擦擦嘴角继续回家。
　　晕晕乎乎的开门，开灯，倒了水漱口，没过几分钟，到卫生间又吐了一次，意想中的困意是没有的，头有点疼，胃里翻腾着，十分的难受。
　　沙发上坐了一阵子，脑袋里仍旧空白，白炽灯散发冷光，家里面也未见得比外面温度高多少，然而总归，在家里是要温暖一些的，即便，这个家里只有一个人。
　　呆坐了好一会儿，孤独的情绪爬上来，顾城站在窗边向外面望，漆黑的夜空仿佛猛兽张开的口，寒意逼人。
　　习惯性摸出手机，打开微信，发出去一条消息。
　　你睡了吗？顾城问道。
　　这当然是一句废话，顾城看着消息发出去就有些后悔了，然而，他不是多么健谈的人，平素也做不到像别人侃侃而谈这样的事情，往日里在生活中更多的是扮演一个“树洞”似的角色，加上这时心里面颇不平静，更多的话，也实在想不到了。
　　过了好久，那边没有回复。
　　“啊”顾城这样叹气。
　　没有回复才是正常的，毕竟已经是凌晨，她也早该熟睡了。
　　顾城理智中夹杂失落。
　　手机扔在沙发上，人则走进卫生间。洗澡吧，然后睡觉。
　　简单的冲洗完成，吹干头发走出来，那边依然没有回复。
　　看来她是已经睡着了，顾城这样想着，坐在电脑桌前。
　　屏幕上熟悉的游戏登录界面，犹豫了一会，还是没有登录，兴致索然。
　　关掉电脑和灯，钻进被窝。房间暗下来，与外面无数的房间并无任何不同。顾城拿着手机瞥一下，心想着看一下就好，如果她没有回复，我就睡觉。
　　温暖的红色，让人忍不住想点进去。
　　“你怎么这么晚还不睡啊？”她问。
　　简短的回复带着少女浓浓的关怀，一下子驱散了蒙在心上的阴翳，顾城嘴角咧起来。
　　真好。他想。
　　“我睡不着。”他打字。
　　“你怎么也没睡？”另外的一条，这是顾城的回问。
　　遥远的物理距离，少女略微吐舌，大眼睛弯出好看的弧度“我今天有作业哦”
　　“不能留到明天吗？大学里作业很多吧？”顾城问。
　　这句当然也是废话，从小学到高中，随着年龄增长，课业理所当然逐级增加，没道理进入大学，这样的压力会如传言那般骤然降低，脑子稍微转一下就知道那是在骗小孩一一大概是为了给高考重压下的学生一些动力一一然而多数人还是毫不犹豫就选择了相信，大概也是非常需要这样相对而言更加美好的前景吧。
　　少女做贼心虚，偷偷关掉已经没有希望的游戏，比起挂机，果然还是男朋友更重要。
　　“今天做完就好了。”
　　“室友没有不好相处吧？”男朋友的问句。
　　“都是很好的人啊，不过都没有我漂亮。”自夸。“我是我们系的新生系花。”补充自夸。
　　“吹牛的吧？”顾城立刻回话。
　　“才没有吹牛，你这样怀疑我，我可要生气了呦。”
　　“阿羽乖，不生气哦。我说错了，你把那句话忘掉好不好？”这边发送，又把上一条消息撤回。
　　“哼！撤回也没有用，我都已经看见了！”
　　“原谅我吧。”
　　“哼。”
　　“对不起。”顾城找了一张可怜巴巴的小奶猫的图片发送出去。
　　“勉为其难的原谅你吧。”女孩果然对这样的萌物没有什么抵抗力，轻易松口选择原谅顾城。
　　“好喜欢你啊。”顾城心里感叹，思绪复杂。
　　“嗯嗯，顾城，我也最喜欢你了。”
　　心脏跳动着将血液泵向身体的每个角落，温暖代替孤寒。
　　一瞬间，某种冲动涌上心头。
　　有时候，一幕很寻常的画面或是几句很普通的话会莫名其妙打动人心，直击人心灵深处最柔软的部分，以至让人泪流满面。
　　顾城没有泪流满面，他只想要向女孩倾诉某些东西。
　　人是社会性动物。远古时代，还未称霸地球时候，由于个体力量比之自然界同等体型的其他种族都要弱小，因此选择了群居的动物几乎已经把群居写入基因，成为本能。群居而衍生出的文明社会中，人与人的交流是社会中发生最为重要的和频繁的，一方向另一方讲述经历，传授经验，抑或是，分享秘密，在这个过程中，喜悦或者悲伤的情绪或多或少得以传递分担一一一方放下，一方拾起。放下的轻装上阵，拾起的负重前行，因而，倾听者往往有着比普通人更加沉重的压力，他们是最需要倾诉的。
　　顾城这个做惯了“树洞”的人此刻很想向所有走进自己内心的人倾诉，这个少女毫无疑问就是那个所有。
　　“我是个坏蛋。”
　　顾城把消息发送出去。
　　“坏蛋也喜欢！”少女回复。
　　“我是个人贩子”，顾城继续倾诉，这是他想要倾诉的所有事情，也是他想要倾诉所有事情的开端，但他已经不能继续说下去，发完这句话，他立刻把手机关机。
　　过往深埋心底所不愿触及的回忆如放电影一般浮现在眼前，好的，坏的，想做而不敢做的，悔恨不已的……
　　她会怎么回复呢？顾城乱糟糟的想着，心下忐忑。
　　眼睛闭上又睁开，全无睡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