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我心无神

　　大周王朝，青州，临江城，秦家。
　　一块空旷的道场上，一百多名少年正井然有序一动不动地昂首挺立着，站在他们的面前是一名身型高大的中年男子，正严肃地盯着他们，负手而立。
　　中年男子锐利的目光从这些少年身上一扫而过，然后开口讲话，声如洪钟。
　　“再过半个月，我们龙啸城秦家主家将会进行一年一度的比武试炼，如果你们谁能胜出，将有机会进入我们秦家的方仙院，如果成绩优异，得到主家的人的赏识，那么主家将会重点培养，甚至有机会进入我们蓬洲的五大门派！现在，我挑几名资质高的弟子，这十几天重点培养，今年我们临江城的秦氏一脉必定要取个好成绩！”
　　中年男子叫秦能祥，是临江城秦氏的族长。
　　秦氏第一代家主自大周王朝开国以来就入朝为官，开始虽是当一名小官，但秦家流经几百年，现如今早已开枝散叶，发展壮大。
　　龙啸城的秦氏是秦家嫡系，现任家主秦振被大周皇帝封为异姓王，总管三州军政，位极人臣。
　　而临江城这一小小的城镇的秦氏一脉只不过是秦氏的小旁系，但是秦氏能发展壮大却少不了他们这些旁系子弟。
　　每三年龙啸城的秦家都会向所统领的三州征召有资质的秦氏子弟，将他们带入龙啸城的方仙院培养，这些秦氏子弟以后也将为秦家立下汗马功劳。
　　所有的秦氏子弟，也以进入秦家的方仙院为荣，这是他们最佳的上升渠道，如果得了主家的赏识，出人头地、飞黄腾达不在话下。
　　“进入了方仙院，出来后就可以像父亲与大哥一样上阵杀敌了，可惜父亲与大哥早已不在人世，而我也没什么资质。”
　　位于队列后面的一名少年低声自言自语着，他叫秦彻，如今已经十六岁了，按照普遍的标准，如果十六岁以上再不能到达修士的第一境界冥想境，那么这辈子终将与修士无望，只能做个常人。
　　意象大陆的人没有灵魂学说，他们认为人之所以存在是因为人有思感，有意念，有意识，这些被他们统称为“意“。意依托于人的身体而存在，人死则意消，所以修士通过修炼肉体与意可以提高寿命，进而获得各类神通，甚至是不死不灭。
　　一个人的意，也就是意识，是生来就有的，但是这种生来就有的意不可以修炼，如果想要成为一名修士，必须要另外的意，这些意只能通过天人感应得到。
　　一个人在肉体修炼到天人境界的时候，就可以进行冥想，冥想是对“意祖”的画像或者绘本进行冥想，如果起了感应，就会获得意祖赐给的意，进而成为一名修士，可以修炼各种神通。
　　意象人的神话中，意祖乃是世界的创造者，他开拓了混沌，创造了万物，也创造了意。
　　意祖创造了诸多的意，有神意，阴阳意，有无意，明暗意，金木水火土意……等，这些诸多的意都代表了人对于外部环境最原本的认识。
　　所以修炼意，即修炼本原，意不同，但道相同，殊途同归。
　　“秦嫣，水之意！朱雀象！今年十五岁，很好，你有很大的机会进入蓬洲的五大门派。“
　　秦能祥看着站在最前面一排的一名约莫十四五岁的少女，大声嚷道，眼里充满了赏识。
　　秦彻也随众人看向那名叫做秦嫣的少女，她的头顶上方正有着一只由水组成的虚幻的红色长尾小鸟盘旋着，那便是朱雀，朱雀如流苏般顺滑的尾巴上正不断地滴着红色的水。
　　不过，这些水与鸟都是虚幻的，这是破象境修士才能使用的“意象外放”，将自己的意象展现出来，让其他人看到。
　　象，在意象人的神话中，意祖乃是创世之神，其给其的子民带来了意，而仅仅有意却不够，还必须要有象，不然无法继续更高层次的修炼。意祖虽是创世神，但却不是唯一的一个神灵，其麾下有着神、圣、灵、祥、瑞等诸多的神部，各个部都有许多神仙。意祖降下意、各部神仙降下象，人们通过意象合一，可以修炼成神。
　　所以，在意象人的传说中，人成神后，也是成为某个神部的神仙，而不是和意祖平起平坐的神。
　　意，在修士的第一个境界冥想境就可以获得，而象，则在第三个境界破象境获得。
　　修士在第二重境界燃穴境可以观摩各个神部中的诸神绘本以及画像，如果得到它们的认同，那么它们就会降下象，让人成为一个真正的修炼者。
　　意祖麾下的神部有圣、神、灵、御、祥、瑞等诸多个神部。
　　那名叫做秦嫣的少女的象便是神部四神之一的朱雀象，神部四神分别为青龙、白虎、玄武以及朱雀，也是意象人神话中开天辟地后守卫四方的四大神兽。
　　秦彻看着秦嫣头顶那只由水组成的虚幻的朱雀，其还是半透明的，鸟身一半为红色的浓稠如血的水，一半为虚幻的朱红色。他从书上的知识得知，这是意与象融合的半过程，也就是融合未完成。
　　如果意象融合完成，那么将会进入下一个境界——成象境。而秦嫣仅融合了一半，显然离成象境还有一大段的距离。
　　“秦广！燃穴境！雷之意！”
　　“秦念！燃穴境！真武意！”
　　“秦池！冥想境！火之意！”
　　……
　　秦能祥由前方一边往队列的后边走来，一边将一名名少男少女的境界大声宣读出来。
　　有资格被他读出来的都是被选上了重点培养的子弟，而没被读出来的只有面目黯然了。
　　这些秦氏子弟除了秦嫣，最高的仅是第二重燃穴境罢了，所以都仅有意而没有象。
　　意象大陆实力为尊且等级森严，即便秦彻年龄较大，但没有实力，也仅能站在行伍的最末尾。
　　秦彻看着前面有不少的秦氏子弟年龄比他小，却早已观摩到了自己的意，进入了冥想境，甚至是燃穴境，令他不由心生羡慕。
　　他在天人期已经卡了将近五六年，尽管夜夜观摩意祖象，仍没有获得自己的意，按照正常标准，如果十六岁没有获得意，那么终身将与修炼无望。
　　“秦彻！你来这里干什么！”
　　一声严厉的呵斥声将秦彻由沉思中拉回现实，秦彻抬头，只见秦能祥正一脸不满地看着他，仿佛秦彻就不该站在这儿。
　　“族长，我听说了帝国军部以及主家发放的犒赏和抚恤已经下来了，所以我过来拿。”
　　秦彻如实答道，半年前的人魔大战，人族以少胜多，大破魔军，所以大周军部决定犒劳全军，并且加赠已经为国战死的各个战士的家属。秦家作为大周的大姓之一，自然出了许多的兵力，其中包括秦彻的父亲与兄长，也都出征了，不过他们也都在这次的战争中双双战死。
　　秦彻其实并不知道帝国发放抚恤金这一事情，他还是从其他秦家弟子的聊天中偶然听到的。
　　他听到他们说抚恤金早就发放了，并且他们都拿到了手中，而秦彻自己却对此事一无所知，心中生疑，便前来了。
　　秦能祥听到秦彻是为了抚恤金的事情前来，眉头不经意又深深地皱皱了一下，然后道：
　　“你随我了吧。”
　　说罢，他转身领着秦彻，朝着秦家的主厅方向走去。
　　秦彻跟着秦能祥，来到了秦家的大厅，虽说这是秦家的道场，但也是临江城这边秦家族长秦能祥的家，其他秦家子弟早已四散而开，分居四方了。
　　秦能祥坐在椅子上，饮了一口仆人端过来的茶，然后望向秦彻，道：
　　“秦彻，你的父亲以及大哥都很神勇，你父亲作为一个百夫长，带百个士兵手刃上千魔族，倒下之后仍紧握武器，为我们大周以及秦家立下了汗马功劳，也是我们临江城秦家的骄傲。”
　　忽然，他不经意地瞥了秦彻一眼，目光露出了一抹失望，微微摇了摇头，又道：
　　“可惜你不太行，与你父亲兄长的差距太大了……”
　　秦彻知道自己已经十六岁了还没能踏入冥想境，这意味着可能终生都将是个普通人，无法成为修士，不由道:
　　“族长，我……”
　　他的话还没说完，秦能祥又打断道：
　　“你应该知道，十几天后我们临江城秦家一代的年轻俊杰即将要去主家进行试炼，到时录取的人数将决定着这几年我们临江城秦家在主家心中的地位……”
　　秦能祥说到这停住了许久，观察秦彻的脸色，发现秦彻一脸疑惑，又道：
　　“所以，你应该知道，大周与主家发放给你的那两颗大观天丸有多重要，你现在十六岁岁了都没能踏入冥想境，吃了两颗大关天丸也无济于事，倒不如将这两颗大观天丸让给其他有资质的弟子，这对于我们临江城秦家的发展有很大干系。”
　　秦彻听到秦能祥说要将他获得的两颗大智慧丸让出去，不由心急万分，他前来便是为了这两颗大观天丸丸，尽管他现在没有踏入冥想境，仍不能称为一名修士，但如果有了这两颗大观天丸，那情况就说不定了。
　　大观天丸乃是灵阶的丹药，服下对于观摩神像有着莫大的帮助。药如其名，服下大观天丸后，人的意念与思感都会增强数倍，这样能进行更为深入的天人感应。而对于处在冥想境与破象境的修士，此类药物的作用更大，因为这两个境界都需要深入地观摩众神之像，以获得意与象。
　　服下两颗大智慧丸，获得意与象的几率提升了不止数倍，运气好的话甚至能获得不止一个的意或者象。
　　并且，大智慧丸的价值异常可贵，即便秦能祥作为临江城秦家的族长，替秦家主家管理临江城的千亩田产，每年收成时中饱私囊加上自家田产的收益，一年下来也买不起几颗大观天丸这类灵阶丹药。
　　总而言之，这两颗大观天丸是秦彻一切的希望，现在听到秦能祥说要将这两颗大观天丸让给其他人，他怎能不着急。
　　至于临江城秦氏的前途与发展，那关他屁事，他们可没少欺负他，叫他拱手让出这两颗大观天丸，万万不能。
　　不过秦彻急归急，口气与神色上并没有流露出来，毕竟他就普普通通孤身一人，面前的这个秦能祥不仅是临江城秦家族长，还是一名出体境的高手，抬手便可灭了他，所以秦彻故作犹豫地道:
　　“可是，族长，那两颗大观天丸是我的，是皇室以及主家赐给我家的犒赏。“
　　未等秦能祥回话，门外突然窜进来一个约莫十六七岁的少年，他拍了拍秦彻的肩膀，道：
　　“秦彻，一家人怎么能说两家话呢，大家都是姓秦的，让出两颗大观天丸给哥哥吃有什么呢。”
　　他在秦彻的身旁慢慢悠悠地转了一圈，看着秦彻一脸不甘的样子，又轻蔑地道：
　　“况且，这两颗大观天丸给你这废物吃也没什么用，不如给我吃了，到时我去主家那边拿个试炼第一，以后封了大官，必定记你一份功劳，请你当个管家。看你挺结实的，以后给我养马吧，不然当马也行！”
　　话刚说完，他就自顾自地大笑起来，神情嚣张至极。
　　秦彻面色骤黑，攥紧了拳头，额上青筋暴起，但过了一会还是都舒展开了，这个少年名叫秦念，是秦能祥的儿子，秦彻现在知道了是他们父子两串通好了图谋他这两颗大智慧丸。
　　秦彻一个普通人，根本不是他们的对手。
　　临江城秦家虽然仅是秦家主家的一个小旁系，但是在临江城却有着极大的权力，就算是临江城城主都要给秦能祥面子，更别提秦彻一个无父无母的人了。
　　秦彻面无表情地走出了秦家。
　　后边正得意忘形的秦念看到秦彻走远，不由破口大骂道：
　　“妈的！这小子还一脸不情愿，真不知道自己几斤几两了！父亲，何必对这么一个废物这么多话，直接叫下面的人给他胖揍一顿不就打发走了吗，他爹他哥都死了，谁还能保他。”
　　秦能祥道：
　　“念儿，跟你说多少次了。做人做事都不要太心急，肥肉在嘴中也要注意吃相别太难看。况且你父亲我乃是秦家族长，这种事情传出去了对我们终归不好。我刚刚都要劝动他了，让他将两颗大观天丸乖乖让出来了，你却这么插了一手。”
　　“那要不要叫人把他抓回来。”
　　“不必了，谅这小子也不敢说，说了也不会有人替他出头。你现在最重要的是好好利用这两颗大观天丸，趁这半个月突破到破象境，到时就算事发，主家也不会怪罪于我们的。相比于给一个废物吃这天材地宝，肯定是给一个破象境的青年俊杰吃有价值，主家的人也不是傻子。”
　　“我会努力的。“
　　秦彻从未觉得天空如此黑暗，他昏昏沉沉漫无目的地穿过大街，然后走回了家。
　　他想将这件事捅出去，但又觉得做法太幼稚，谁会听他的话呢，又有谁会站在他这边呢。
　　去龙啸城告发吗？他能想到的是他走出临江城城门的那个时候，一定就是他的死期。
　　现在只能示弱自保，秦彻攥紧拳头，感觉胸中一腔愤懑之气无法释放。
　　回到家，秦彻有气无力地仰首躺在椅子上，他的目光不小心瞥到了面前墙壁上挂着的那幅《意祖散意图》
　　画像上是一名慈眉善目童颜鹤发的老人，童颜象征着兴意，鹤发象征着衰意，其背景一边明一边暗，象征着明与暗两种意，背后散发着五色神光，象征着金木水火土五种意……
　　这是芜湖大陆较为出名意祖图，用的是诸多彩色玉石制成的涂料在百年松木制成的画纸上绘制而成的，天人期的普通人可以通过观摩这个画像，产生感应，进入冥想状态，如果得到意祖的垂怜，那么将会得到意，进而成为一名修士。
　　秦彻以往每日回家都会观摩几个时辰的意祖图，但现在他却一点观摩的心情都没有。
　　想着自己连续五六年天天观摩这张图，却不曾获得意，现在还被人欺负，连父亲以及兄长的抚恤金都被抢走了，秦彻就气不打一处来。
　　他猛然起身，将意祖图由墙上奋力拉扯下来，用力撕成几块，揉成一团，然后丢在了火盆里。
　　秦彻盯着残图中那面带慈祥微笑的意祖在火盆中熊熊燃烧，升起青蓝色火焰，最终化为灰烬，目中不由露出一抹凶光。
　　“既然神帮不了我，我信神有何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