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 公道

　　对面带头的是楼部陵，年纪跟明初相仿，听得明初叫他，也走到自己队伍前头，说道：“明初，我明眼人也不做暗事。今天来这里，是为我们羊头村讨一个公道。”
　　明初还未回答，身边的明戴喝道：“公道？你们这一群大人，欺负我们村一个女孩，在我们面前谈公道？没王法了吗？！”
　　明戴这一问责，陶村的人都随即怒骂起来，眼见骚动又起，明初急忙喝止，对楼部陵道：“楼兄，你也听见了，我村的人说话不中听，却也是真诚实在，他们要说的，也是我的意见，不知道楼兄意见如何？”
　　楼部陵对身边的人说了几句，两人转身而去，把玉妹带过来，说道：“明初，这也是我们相识，我赶来把你们村小孩子救下，又怎么会难为一个小女孩子。这就领回去吧。”说罢，携着玉妹走过来。
　　玉妹把手一挣，叫道：“不要你碰我！”竞自向明初这边跑过来。楼部陵等人也不理会，让她自己回去。
　　玉妹娘一把抱过玉妹，慌忙查看安慰。明初见玉妹无事，心先宽了少许，也不理会适才楼部陵话语不实，对他道：“谢谢让我们玉妹安全回家，如果大伙饿了的话，我们这边正要开饭，一起到公社食堂吃饭如何？”
　　楼部陵沉着脸说道：“明初，人我交回去了。但有件事情，希望给我们解释清楚。”说着，从衫袋拿出一张纸来。
　　多数陶村人见那张纸样，不用细看，就知是气球发的那传单。
　　只听楼部陵郎声念道：“为留下反扑种子，乡团黑吃黑，用苦肉计在羊角村破坏敌特电台，从而一举获得军区首肯，成为剿灭土匪敌特的英雄。而羊角村因为窝藏敌特，视与土匪一道，多年接受思想改造工作，影响了该村的社会主义事业的大好前进进程……”
　　陶村人一片哗然，这是与他们所知又完全不同的传单版本，而对方所执传单，该是另外的气球所传，而且内容直指陶村是土匪。
　　楼部陵等人声稍静，对明初道：“这份传单，想必各位也熟悉。我们呢，就想听个解释。”
　　明初摇手道：“各位羊角村同志们，这样的传单，我们今天也收到了。这个很显然，是藏在某个角落里的敌人所为，用以中伤我们乡邻之间关系，挑拨离间，令我们相互猜疑甚至打斗，他们好从中渔人得利。大家一定要想清楚啊。”
　　楼部陵道：“话是这样说，可是我们羊角村的人，却是有几件事不明白的，如果不搞清楚，那真是再怎么接受思想改造，身体进了坟墓里，也不会搞清楚。”
　　明初道：“什么事？”
　　楼部陵道：“这头一件，我们村的人都明白，明初当时你在朝鲜不知道，现在说与你知道，我们村，从来没有有意窝藏土匪特务，你们说，是不是？”
　　他这句话是对着自己村的人说，那些人哄然齐声称是，声音把沟田里的积水都震出道道波纹。
　　楼部陵接着说道：“那时全区战乱，乡里乡外投亲靠友的甚多，就算是你们村有什么事，来到我们村，我们自然是当朋友这样留客看待，你说是不是？”
　　明初道：“不错。无论是你们村的还是其他村的，就算身无分文经过我们村要吃要喝的，在我们村无论哪户人家，都一样盛情款待，哪怕住上十天半个月也可以。”
　　楼部陵微微一笑，道：“这就是了。我们村虽然历来比不上各位大户，但对待客人也是和陶村一样。不过这就怪了，当时那些匪人在我们村投靠时，我们只当是被匪患下无家可归的乡邻，这个难道你们村没有吗？”
　　明戴替大哥答道：“那又怎么样？当时进我们村投靠的人，都是在县大队、分队安排下，人人登记后再分到村里住下的。你们村的可有？”
　　楼部陵干笑几声，道：“有自然有，可那时兵荒马乱，解放军H县大队的人手不够也不是？只要是乡亲投靠，我们怎么有不留的？可这就是奇怪了，连我们都不知道所留的是特务土匪，你们怎么会知道？”
　　明戴道：“那时我是少年儿童团的，这一点不怕告诉你，整个山区都在搜查土匪去向，我们那时也根本不知道土匪特务在哪里，怎么会说我们反而知道？”
　　楼部陵道：“这就是说，假如这些人也在你们村里，你们也是不知道的咯？”
　　“正是！”不仅明戴答道，其他陶村人也是斩钉截铁地回答。
　　“哈哈！”楼部陵继续干笑，笑完后，他说道，“既然不知道，那你们村的人，怎么会知道电台在我们村，还专门赶在突击队前破坏了电台，然后邀功领赏？”
　　“胡说八道！”“放你奶奶的臭屁！”陶村人一听这么说，再控制不住，七嘴八舌怒骂道。
　　明初道：“楼兄，这就是你们的不是。当时剿匪虽然我不在场，但复员回乡后，也听县里和乡亲们多次提起，这是敌人误打误撞把我村孩子捉了去，然后又碰巧看到有发报机，孩子就借机发报不行，被敌人发现，就此破坏了发报设备而逃走了。”
　　“是极是极。”楼部陵点头叹道，“你们村的娃了得，连发报机都认识，不像我们村的，搁在那以为只是擦鞋用的。”话里充满嘲讽语气，这谁人都听出来，自是指陶村的人，早就知道电台与发报设备是何物。
　　这些东西在当时是稀罕物，就算有部队驻留携带有，也不会给外人触弄。能了解这些的，必是日常熟悉的人。
　　明初等人瞪着楼部陵如此强词夺理硬摘，心道：你们这样说，无非就是硬指我们和以前的土匪一伙。要不是现下公社化，凭你这几句，就要好好领教一番。
　　这领教指的自是拳脚功夫。
　　楼部陵见他们怒而不语，继续说道：“其实就算是真正误打误撞，破获匪窝，出了个英雄，这本来应该是皆大欢喜的事。可我们就不明白了，我们接受思想改造，这也就罢了，可为什么你们村连个像样的庆功都没有？这光宗耀祖的事啊，值得庆贺！那当年庆功宴，是哪位英雄参加了？是你么？明戴当年是儿童团的，想必是你了？”
　　明戴怒道：“我恨不得就是我，这样现在至少是个首长，看你还乱嚼舌头！”
　　楼部陵身边的人数声冷笑，道：“首长，就这猴样也配么？明人不做亏心事，如果是光祖耀祖的事情，那是门楣增光的，岂有你们这样遮遮掩掩，是谁做的还不知道。这不是做贼心虚吗？”
　　楼部陵接着这话道：“对，我这边乡亲们都是这意见。这是我们第二个不懂的地方。陶村这百年来，无论是大清拜皇帝的时候，还是以前总统换来换去的时候，都在本县要风得风要雨得雨的，深得器重，归根到底，还不是因为你们以前被列为乡团民团，那牌楼上的除暴安良四个大字，这东村西村的，谁不知道？可就是这样，富江县解放了，你们安然无事，四类分子你们可一类没归上，反而是我们这些平常一句话都不说的百姓，反而要深造，这是天理吗，是公道吗！’”
　　明初怒道：“楼兄，你这话是什么意思？我们陶村的人，自从来到此地后，一不攀权附势，二不勾结乡党，三不鱼肉乡邻，所作所为，只为在这片土地上过一份清静的日子。我们牌楼有所赐“除暴安良”不假，可那是保卫我们的村，如果你们村面临战火，难道你们不要保护吗？凭着良心问一句，自你楼氏一族人进了羊角村，可听说过我们村出过一个恶霸，一个流氓没有？”
　　他这番话大义凛然，一下驳得羊角村人无言以对。
　　楼部陵气势一下为之所挫，一会才道：“这要不怎么说你们善于经营关系，谁做皇帝都吃香呢？哈哈，那什么西洋狗，可不就是这样吗？”
　　“无聊！”明初正欲怒骂，只听一个更响亮的声音喝起
　　“无耻！”
　　只见一名军人，流星踏步昂首而来。。
　　“田首长，他怎么来了？”陶村的人脱口而出。
　　来人正是数日前在陶村食堂一起吃过饭的田首长，后面跟着两名警卫，警卫后面一辆卡车，卡车上跳下一队士兵，在夕阳下，端着枪，正齐齐站在那，枪口闪闪发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