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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夜，向来祥云围绕天朗气清的栖霞山难得下起了大雨，倾盆而至，势头难挡。
连一贯欢实的几只仙鹤也老老实实缩在檐下，大气也不敢喘，仙婢侍从更是战战兢兢。
帝女在哭。
栖霞山上一次大雨还在数万年前，天渊和紫清都尚且年幼，天渊弄断了帝后留下的玉钗，紫清还是个被保护得滴水不漏的小帝女，伤心了便哭，哭得天昏地暗，说来也怪，她一哭，这栖霞山转瞬便变了天。
后来惊动了闭关的炎华帝君，把女儿抱在怀里好生一顿哄，天渊则被扔去了黑水崖，还是后来紫清求了情才被放出来。
几万年的事情了，栖霞山也晴朗了几万年，如今却又遇了一场大雨，不知还会掀起怎样的风波。
寝殿门外，炎华和天渊显出几分焦急和狂躁。
“怎么回事？何人欺负了小清儿？”炎华帝君咬牙切齿，仿佛只要得到一个确切的名字，便能去灭了那人九族。
天渊拧着眉头，语气不善：“只有夜陌来过。”
“夜陌？！”炎华帝君的怒火彻底被挑起，拍拍儿子的肩膀：“你看着小清儿，我去去便回。”
拂袖而去，冷哼：“本君倒要看看，谁给他那么大的胆子！”
天渊在门前踱步，听着里面悄无声息，终究忍不住推开门走进去。
看清寝殿内场景，天渊只觉得心中狠狠一痛，嗓音干涩，伸手覆在她肩头：“清儿……”
他自幼便捧在手心里的妹妹，此时抱着膝盖埋头流泪，哭都没有声音。真该把那人，碎尸万段。
“哥哥？”紫清抬起头来，眼里盈满泪水，声音犹带着哽咽。
“哥哥在。”天渊伸手抹去她脸颊上的泪痕，放柔了声音。
“哥哥……”紫清扑进他怀里，纤细的手指捏紧了他的衣襟，因太过用力，指节都有些发白。“我想忘了，又不能忘，哥哥，我不能忘……”
有人负了她三生，亦有人护了她三世。她想要忘却那些悲难，也不想忘了那些感动，她忘不了，每一次温热的血染红双手，眼睁睁看着身边的人死去时的绝望。
天渊拍抚着她的背，柔声哄着：“好好好，清儿说不忘便不忘，便是那下界的仇，哥哥和父君也为你报了去。”
他不管什么凡人还是天族太子，欺负了他的心头宝，谁也别想再好好活着。他征战万年，平了魔族一次又一次叛乱，多少次命悬一线，得了今日荣光，可不是为着隐忍退让的。
自她回归神位起，太多的记忆纠缠在一起，即便努力说服自己不要在意，不过都是安排好了的命数，最终也还是没有忍住决堤的情绪。
翌日，栖霞山恢复了祥和宁静，仿佛什么都未曾发生过一般。
紫清揉了揉红肿的眼睛，觉出夜里自己小孩子似的哭有些丢人了，不过左右只有天渊见着了，也没甚妨碍。
仙婢玉琴正为紫清梳妆，她跟在她身边已有六万年，两人很是亲近，如今自然是心疼她。
“帝女不用和那些人一般计较，欺负了您就是欺负整个栖霞山，看帝君不去抄了他们老窝！”
紫清没忍住笑了，“我不过走了三百多年，你这丫头倒是学得越发嚣张了。”
玉琴正要再说几句，便有小仙童前来通禀，“帝女，天妃在山门外求见。”
紫清目光变冷，摸了摸自己的鬓发，“这就去。”
栖霞山山门处，往日雍容华贵的天妃此时已淋了半夜的雨，发髻散乱，透着几分狼狈，然而仍旧做足了姿态。
“恳请帝女高抬贵手。”天宫里最尊贵的女人此时弯下了脊梁，深深拜伏下来，行了三跪九叩的大礼。
紫清面色淡然，静静地看着她，末了，唇角勾起讽刺的弧度：“本帝女还未来得及为难，天妃怎的就赶来求情了？”
眼前的天妃曾经不过是个不起眼的侧室，千挑万选出来配给了天君，只不过由于出身，便处处低了天后一头，抑郁不得志，待天后渡劫失败神魂消散，这个女人才显露出自己的手段，几乎将整个天宫后院捏在手心。
因着自己的际遇，她对紫清尤为不喜，恼怒她仗着出身高贵便要轻易占去正妃之位，往日自己选择不了，儿子的婚事却可以插手，不知在天君和夜陌面前给紫清下了多少绊子，紫清因为一心爱慕夜陌，对她可谓是处处忍让，十分敬重。不过今日紫清却要在这一点上庆幸，还好，当初因为她的阻挠没有让婚事成功，不然如今可真是后悔无门。
“千错万错都是妾身的错，帝女若怒，只管冲着妾身发作，还请饶过我的孩儿。”天妃不敢抬头，尽管心中对紫清颇有怨言，也半分不露，昨夜的事情让她明白，自己和儿子的身家性命，或许根本没有往日所想那般被人看重。
她任性历劫，轮回三生，回归神位后又留着那些记忆，如今意图为了轮回中事报复，这事情放在任何一位仙人身上都是要押往诛仙台的罪过，可是放在紫清身上，谁敢非议？得罪了栖霞山，连天君都承受不起那后果。
炎华帝君昨夜找上门去，几乎废了太子殿下一身修为，可不就是为了这位小帝女？
众仙是不敢怒亦不敢言，上任天君在任时反感炎华帝君及栖霞山的卓然地位，百万年前曾谋划发动一场大战，下场如何？被炎华帝君斩杀于千军万马之前，后帝君又扶持现任天君即位，天界无人敢反驳一句。
自那之后，栖霞山再不插手天界政务，几乎避世，沉寂了百万年，直到帝女降世，才渐渐又热闹起来。
生怕妹妹心软，得到消息的天渊立时赶了过来。
“清儿，别理这惹人厌烦的东西，来，跟哥哥回去。”
“哥哥，父君做了什么？”紫清拽了拽天渊的袖口，没有动，昨夜天渊陪着她，闹出动静来的只能是父君了。
“没什么，废了那小子修为而已，将养些日子也便好了。”
“……”紫清有些理解找上门来的天妃了，不过自家父君这一手，干得漂亮。紫清望着跪地不起的天妃，心中升起诡异的满足感。
闭了闭眼睛，紫清发觉自己恐怕要陷入心魔障，念了几遍清心咒，平静下来。
“天妃这回求错了人，父君的决定紫清不敢妄言，您请回吧。”
她太执着这些事情了，或许忘了也好，省得心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