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机智的真相 下

　　“我忽然想起来还有点别的事——”
　　张三五身体力行，将临阵脱逃发挥得淋漓尽致，转身欲走，却听见背后程澄的声音响了起来：
　　“进来坐吧，我也有点事想问你。”
　　张三五有些僵硬地转过身，拨弄了下自己因出汗有点黏在前额的头发，咳嗽一声，坐在了程澄前面的椅子上。程野站在门口看热闹，没有要走的意思。程澄却沉下脸道：
　　“程野，你回去。我有事要单独和张三五老师谈。”
　　这话一出口，程野和张三五同时打了个寒战。程野是怕姐姐由来已久，张三五是从没见过这么严肃认真的程澄。老实说，除了第一天面试，他一直把这人当成是好哥们儿的姐姐。如今，这人却有了不同的意义，像是一罐尘封多年的酒，一封积年未拆的信，意味深长，内容既让人期待又有些战栗。
　　“那，三五哥，你加油！”
　　程野挥动小细胳膊做了一个加油的手势，飞快地退了出去。人力资源部办公室里顿时只剩下张三五和程澄两人。
　　程澄坐在张三五对面，两人就像第一次面试一样。只不过这次，都有了新身份。
　　“我……”
　　“你……”
　　两人同时开口，张三五做了一个‘你先说’的手势。
　　程澄有点难以面对张三五，站起身，走到窗边，拉开了窗户。风灌进来，吹动了她的长发。
　　张三五盯着程澄的侧影，顺着风，他仿佛闻到了茉莉花香。可能是洗发水，也可能是衣物清洁剂。张三五有些恍惚，往昔的记忆影影绰绰在眼前，却又模糊不清。
　　“当年……是你救得我，对吧？”
　　程澄深吸了一口气，背对张三五的她并看不到张三五因紧张而握起的拳，她只是借着风，尽量平复着自己的呼吸。
　　“我……。”
　　是我。
　　很简单的一个问题，张三五却不知该如何回答。他有一种近乡情怯的感觉，像是少小离家的人回到故里，被熟人认出来，却因自己一事无成，不敢承认自己是当年名震邻里的少年英雄。
　　程澄站在窗前，张三五坐在椅子上，两人沉默了好久。最终，张三五站起身，摇了摇头，扶着桌子走到程澄身边，低声道：
　　“我就是，想来谢谢你——之前的保健品。”
　　张三五说完，撑着桌子走了，剩下程澄对着窗外鳞次栉比的高楼广厦，深深地叹了口气。
　　他不承认。
　　这样也好，也许对两人来说，都把那件事当成一场梦会更好些。
　　张三五扶着墙往工位走，走到一半，像是忽然没了力气，停在那里，深深地叹了口气。出走半生的不只是岁月，还有一腔热勇，临门一脚，他竟然畏惧了。找回那稿子又怎样，兴许会牵连出更多的不幸。
　　现在这样的日子，虽然平凡无趣些，但胜在安稳，还有隐隐的小幸福。
　　自父亲因伤退休后，他便成了这三口之家的顶梁柱，嘴上不说，但心里，能够有一份稳定工作，能每天回家见到父母知足的笑靥，对他来说就是生活的全部。现在好不容易有了份工作，如果因为牵扯过往的事，再丢了，他要怎么跟家里解释呢？
　　“三五哥，你没事吧？”
　　程野抻着脖子观望好久了，好不容易等到张三五回来，却发现他神情不似平日轻松写意，反而有些闷闷不乐。
　　“三五哥，我姐，是不是说了什么让你不开心的话？”
　　程野小心翼翼地拿了瓶水递给张三五，张三五喝着，一直沉默不语。这异常压抑的气氛也感染到了斜对面的陈芳菲。只见他从电脑屏幕前站起，眼带关切地走向张三五。
　　张三五摇了摇头，示意他不必过来，随即低声对程野道：
　　“我不太舒服，想早点回去了。”
　　程野见状立即收拾东西，走上前去搀过张三五，两人径直往门外去了。
　　陈芳菲看着程野和张三五离去的背影，眼中有隐忧。自他认识张三五，还从未见过他这个样子。据说是被人力找去了，也不知是什么事，难得遇到一个处得来的同事，他可不想张三五被裁掉。
　　正想着，就听旁边楚晶晶开口道：
　　“陈老师，我上次吃饭时候就想问，那个张老师，是您同学吗？”
　　陈芳菲有些心不在焉，本不想搭理楚晶晶的没话找话，但想起张三五嘱咐的‘放长线钓大鱼’，还是耐着性子道：
　　“不是，张老师是……资深的网文分析师。”
　　陈芳菲强掰了职称，楚晶晶却被唬住了，闻言愣道：
　　“网文分析师？那他……他，具体是干什么的啊？”
　　“IP审评！”
　　陈芳菲的答案字数越来越短，他越想越觉得张三五很有可能是被单位开除了，再也坐不住，直接站起身按响了杨莉办公室的门铃。
　　杨莉本来在看新出的连续剧，正看到男主向女主告白的高潮戏，没想到却被陈芳菲焦急的按铃声打断了，当即不悦地点了暂停，拉开门道：
　　“陈老师，你又有什么事？”
　　陈芳菲着急确认张三五是否被开除，也不去计较杨莉明显不耐烦的语气，开口就道：
　　“我认为张三五做审评很称职，完全可以转正。”
　　杨莉听得一头雾水，愣了半晌才反应过来道：
　　“哦，呃，你认可他，这对他转正评估会很有利，我和上面说，会参考你的意见的。”
　　陈芳菲并没有得到正面回应，但从杨莉的话中，他明显也感觉到了，好像人力找张三五并不是为了开除他。
　　场面一度尴尬，陈芳菲在杨莉门口站了一会，好半天才找到另一个话题。
　　“杨总，我……水收到了，谢谢。”
　　杨莉听了这话，只觉得天上有猪在飞，陈芳菲入职这么长时间，她送他的东西数不胜数，这还是头一回听到他说‘谢谢’。
　　杨莉狐疑地打量着陈芳菲。嗯，她都没注意，头发剪了，倒是利索了不少，原来他长得也还算周正，以前邋里邋遢，她都没注意。
　　“嗨，客气什么啊，你们工作也辛苦了。对了，小楚怎么样了？和你配合得好吗？”
　　难得陈芳菲‘当了回人’，杨莉态度也软化了下来。其实只要不挑战她领导权威，只要领情，陈芳菲还是个好同志嘛！
　　“一般吧，楚老师……作为编审还是缺乏专业经验。”
　　一说起工作来，陈芳菲顿时又开启了板脸专业模式。
　　杨莉听了这话，反而更高兴了，其实陈芳菲和陆安派来的人不对付，是她最乐于见到的。不过，这么看来，这张三五还真有两把刷子。她本来还以为陈芳菲转性了，现在看来，该看不上谁还是看不上谁。
　　“那你多带带她，回头有什么不明白的，我让她多问你。没什么事，你回去吧，对了，把小楚给我叫来。”
　　陈芳菲点点头回工位去了，顺便将楚晶晶叫进了杨莉办公室。
　　两个女人在玻璃门内坐定，杨莉看着楚晶晶左腕上那条限量版的卡地亚手镯，脸上带笑，心里却冷哼一声。五万多的手镯，跑来给她当下属，不管陆安想干嘛，都足够下本儿了。
　　“小楚啊，工作怎么样啊?适不适应啊？”
　　杨莉故作关切，拿了一瓶奶茶给楚晶晶，眼看着楚晶晶嘴角的笑意隐去，有些尴尬地推辞道：
　　“莉莉姐，工作我觉得挺好的，只是奶茶……就不喝了，怕胖。”
　　杨莉心里翻了个白眼，心说一瓶奶茶能胖到什么地步？表面还是带着笑意道：
　　“不喝就不喝。小楚啊，陈老师是我们部门的领头羊，也是前辈，你有什么不懂的，都可以问他。”
　　楚晶晶闻言忙不迭地点头，真是想睡觉就送了个枕头。她正犯愁陈芳菲看起来‘高冷’不好总缠着他呢，这杨莉就主动提供机会。
　　“小楚，这女人啊，在职场里不容易。咱们自己得知道努力，不能让男人们看扁了咱们，你说对吧？”
　　楚晶晶不置可否地点了点头，灵光一现忽然起身对杨莉道：
　　“莉莉姐，您就是我的榜样，我以后，一定多和您学习，还要请您多指点我。”
　　这有些生硬的马屁，本来也算技术分还可以，无奈杨莉将对陆安的厌恶转嫁到了楚晶晶身上，任凭她再怎么吹捧，依然觉得她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
　　“对了，莉莉姐，谢谢您给我的面膜。我……才来公司，没做什么贡献呢，您就对我这么好，我以后，一定跟着您好好干！”
　　楚晶晶见杨莉坐在转椅里没什么反应，赶紧再接再厉。杨莉也是老江湖了，见状扯出一个程序化的微笑，道：
　　“知道努力就好，回去吧。对了，明天下午两点和评估部有个会。你是新人，要多听多看，少说话，知道吗？”
　　楚晶晶故作乖巧地点了点头，看到杨莉开始摆弄手机，当即识趣地起身道：
　　“莉莉姐，我先回去工作了。您有事，随时喊我！”
　　楚晶晶推门出去了，转身的一瞬迅速卸下了笑容。一边往工位走一边盘算着怎么套路陈芳菲。其实她不太明白陆安为什么那么在乎陈芳菲，说到底，两人根本不是一个级别，到底有什么过节非要让他再一次身败名裂？
　　“回来了？”
　　陈芳菲破天荒的招呼声让楚晶晶都没有反应过来，嘴唇微张，呆愣了一会，用手指指了指自己道：
　　“陈，陈老师，您在跟我打招呼吗？”
　　陈芳菲心里叹了口气，好好一个姑娘为什么要当个骗子？若不是因为这个，楚晶晶真的是他喜欢的类型。
　　“嗯，我看张老师今天不太舒服，明天要开跨部门的会议。我有点担心他，下班准备去看看他，你去吗？”
　　陈芳菲很少和楚晶晶说这么长的句子，这让楚晶晶有些受宠若惊。
　　上次吃饭之后她装醉，陈芳菲绅士地送她回出租屋让她有些挫败，她本以为是陆安给的指示出了问题，陈芳菲可能根本不喜欢她这个类型的女人。现在看来，他或许只是慢热，自己只要再接再厉，还是很有希望的。
　　“当然了，能和陈老师一起是我的荣幸！”
　　楚晶晶的欣喜倒不是装出来的，反而发自本心。她有时候都觉得自己戏有点过了，现在陈芳菲对她好，她竟然真生出那么点感觉来。楚晶晶摇摇头，强行把奇怪的‘感觉’驱赶出去，拿出专业态度道：
　　“陈老师，咱们用不用买点水果什么的？空手去，不合适吧？”
　　陈芳菲一边点头一边收拾东西，楚晶晶也跟着一起收拾，手碰到一起的时候，两人都有一瞬短暂的脸红。陈芳菲背上瑞士军包，仿佛一切没发生似的往外走，楚晶晶跟在他身后，盯着陈芳菲高大的背影，努力平复着自己的心跳。
　　她这是怎么了？她不是来演戏的吗？为什么好像真的动心了？
　　两人从前台走过，何静盯着楚晶晶的背影，眼中却有些恨意。
　　“呸，不要脸的狐狸精。”
　　何静看着楚晶晶走远，低头拨通了陆安的电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