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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巴士 / 潮起潮落作者钱龙 / 第一部 第二节 1

第一部 第二节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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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老是这么告诉自己,你和同事保持距离,是理智而正确的选择,这对工作更有利。现在流行经营人脉,否则不可能取得多大成就。我认为,踏踏实实做事才是最重要的,人脉只是帮你加分。不过,我要谨防一点,我的本性可能会让我做出错误的选择。较之吵吵闹闹的应酬,我更喜欢下班后独处,或看看书,或散散步,哪怕是发会儿呆。对一个城市里的单身汉来说,这样的生活未免太单调了。就算不去应酬,哪怕找点正常的乐子,比如游戏啊,打打牌之类的,也说得过去。然而,我的本性让我无法沉迷到这些事情里面,我还是愿意遵循自己的内心感受,做自己想做的事。我不想让同事们了解到我这一面,所以,我不允许他们进入我的私生活。不过,还是别忘了,我这么做是为了更好的工作。毕竟,下属太了解上司并不是什么好事。
  我在上海唯一的朋友是林伟。我指的是生活中的朋友。我和他是大学同学。那时候,我在学校参加了一个读书社团,社员们把谁读的书多作为一项竞争,半个月做一次评比。每次评比,我都遥遥领先。他们大多数人半个月连半本书都看不完,我却三两天就能看一本。何以如此?因为他们把读书作为一项任务,规定每天必须看多少页,或者看多长时间。这对他们来说简直就是煎熬,因为打游戏,逛街,约会,上网,这些事情就够他们忙的了。我却不同,我对那些都不感兴趣,唯独对书本着迷,离了书就没事干。这样一来,他们又怎么和我竞争呢?
  有几个女社员非常崇拜我,觉得我太了不起了,把我的才名四处传播。而我非常清楚,自己远非别人想象中那样,因为意志坚定才能埋头书海。我沉浸在书中,并非优秀,恰恰相反,是出于平庸。我和身边的人相比,发现自己处处不如,打游戏打不赢,打篮球打得差,泡妞也笨得很,学习嘛,到了大学也没拿过奖学金。总之一句话,样样不行。作为现实中的失败者,还有什么比在书中寻找安慰来得更容易?不过,既然给人形成了意志坚强的印象,我也懒得解释。毕竟,我还是有点虚荣心的。如此一来,大家都以为我想要当作家,也认为事情应该这样。在很长一段时间里,我也把作家当做我的奋斗目标,于是申请做了社团刊发的一份校园刊物的文学主编。我得解释一下,虽然我在现实中不如意,但我绝非自我放弃者。我对人生还是充满幻想,渴望不一样的东西出现。
  社员们把我写的东西夸上了天。社团之外,我的文章却没什么读者。同学们虽然不读我写的东西,却以作家之名来称呼我。由于我生性并不诙谐,所以他们不能以调侃的口吻来说起这事,每每提及作家这个梗,大家都一本正经,仿佛在维护我的面子。我对自己写的东西没信心,知道是些无病呻吟的玩意儿,没什么价值,因此老担心同学们发现我是个浪得虚名之辈。于是,我和他们很难交心,在一起时也觉得尴尬。
  同学之中,唯有林伟是个例外。他从不叫我作家,而且看过我写的东西后,断然说出我做不了作家,写的东西没感觉。这样一来,我反倒觉得可以对他敞开胸怀了。林伟和我一样,也可以算得上是个奇葩。他唯一的爱好是玩跑跑卡丁车,而且声称,只要这个游戏存在一天,他就玩一天。对于这样一个沉迷于游戏的人,为什么不玩玩英雄联盟之类的,和同学们一起组个战队呢?因为他讨厌交往,他甚至比我还讨厌这些。只要愿意,我好歹还可以撑撑场面,应付一下。可他连应付都免了,你找他聊天,高兴了他和你聊两句,不高兴了,理都不理你。久而久之,大家都不找他玩了。不过,他有个好处是,他并不讨人厌。他把自己收拾得干干净净的,也不多言多语,因此大家虽然不找他玩,但是偶尔也会和他开两句玩笑。
  我总觉得人际交往是种负担,你得知道对方的喜好,注意说话分寸,有时还会莫名的牵扯进一些误解纠葛之中,总之很烦。可是,和林伟在一起,我不用担心这些问题。你完全可以不说话,不用顾及他的感受。恰恰是在这种轻松的氛围下,我又变得滔滔不绝起来,也是咄咄怪事。我可以在他面前把自己作践的一文不值而不用觉得自尊心受伤。我可以毫不掩饰的告诉他,我不是个当作家的料,这是我在同学们中间必须隐藏起来的秘密。心里藏着秘密,你便总想找人倾述,林伟就是我倾述的对象。我不用担心他会说出去,因为他对这个世界几乎没什么表达的欲望,想要他八卦一些消息,那无异于天方夜谭。和他在一起,总是我说话的时候居多,他听着,偶尔点评一句。这一句往往一针见血,因为他不会考虑你的感受。实际上,能听到他真实的看法,无论好与坏,这对我而言都是一种享受。
  要说林伟为什么是这种做派,我只能说是性格使然。他没有受过情伤,家庭也是完整的,我实在想不出会有什么别的原因让一个活泼开朗的男孩变成现在这样冷漠孤僻。所以,完全是性格使然。他固然喜欢安静独处,而且,由于他没有说谎的习惯,所以也不用编织一些对未来美好的幻想来欺骗自己。他死守着他那一套价值观,认为人生无非如此。当然,他绝不把自己这一套强加给别人,他甚至从未对我说起这些。以上这些分析,不过是我长期和他接触,从细微处观察分析得来。在我印象中,他只有一次对人生发表过看法。
  “我这样算是活死人了,把二十岁过成了五十岁,我没有青春,没有奋斗,一眼看到头了。”
  他说起这话,是因为我向他述说对未来的迷茫。我不知道大学毕业后何去何从。是从事自己的专业,做一名机械设计工程师?还是去当作家?我想当作家,可是没信心,因此迷茫。林伟说那话是想向我表明,我还有得迷茫,而他连迷茫也省略了,直接从青春跳到老年。于是,我推测他很清楚自己过的是一种堕落的生活,但他心甘情愿,并且不因此而感到愧疚和焦虑。说到底,他既不想从现实里奢求什么,也不想把什么强加给现实,他有什么好愧疚和焦虑的呢?
  相识以来,我只见他愧疚和焦虑过一次。那时刚进入大四上学期,由于他大二以后就没怎么上过课,功课挂了很多门。临近毕业,他才意识到自己可能拿不了毕业证,毕不了业。有天下午,我去他寝室找他散步,看见他坐在床上流泪。寝室里只有他一个人。我被他吓到了,忙问发生了什么事。他没看我,只说了一句话:“我怎么向父母交代啊?”
  于是,他奋起直追,天天泡在图书馆自习,竟然在一学期之内把所有的功课全部重修通过,顺利毕业。打那以后,他仿佛还清了所有的债,从此拒绝背上人生的十字架,变得更加孤僻。他虽是独生子,却打定主意打一辈子光棍。他通过校招进了上海宝钢,每天的工作就是拧螺丝,很清闲。工资一般,福利不错。前途是没有多大的,因为他前面还有工龄六七年的在排着队。他需要的正是这样一份工作,有前途的反而不行,因为那意味着你不会过得很舒坦。
  大学毕业后,我依然迷茫,换了好几个城市,做了好几份工作,始终没有找准自己未来的方向。我一边做着不喜欢的工作,一边尝试写作。写来写去,固然没写出什么结果,还因此落得个不合群的名声。我终于认定自己不是当作家的料,也就死了心。如此一来,我得为人生寻找到下一个目标。这目标一时又找不到,我该去哪里呢?这时,我自然而然想起了林伟,觉得和他生活在一个城市,倒也不错,于是就来到了上海。
  到上海找工作,面试的知道我刚来上海,总问我为什么来这座城市。我很清楚他们想要的答案,于是就告诉他们,我是为了赚钱。由于我在大学时就善于隐藏心事,因此我伪装得很好,成功的骗过了他们,得到了一份谋生的活计。他们也一度认为我是个拥有雄心壮志的人,因此把那些宏伟的商业计划告诉我,并说如果实现了,我将获得怎样的回报,如何实现财务自由。我得说,我曾经为这些豪言壮语激动过,因为我既然本身已经没有什么远大志向了,眼前有个现成的,我又何不顺便拿来作为自己的人生追求呢?为此,我以为我终于在上海找到了人生的方向,我将在这里大干一场。
  不过,事实证明,我骨子里对财富和地位没有太大的热情。有时我也为自己在职场取得的些许成就而沾沾自喜,这可以让我老家那对没见识过世面的父母开心,让他们有吹嘘的本钱。可是,一旦下了班,我就很渴望独处,再也不想见到公司的人了,因为我不希望从他们身上得到什么。
  我到上海后,才知道林伟已经染上了pc的习惯。那段时间,我写作的梦想破灭了,人生没什么追求,加之自己本身也很随性,容易受影响,所以就开始和林伟一起去嫖。我的周末总是在他那里度过,当然并不是每次都找小姐,那只是偶一为之,更多的是我带本书过去看,他在那里玩游戏。不用说,他是玩跑跑卡丁车,那游戏至今还存在,而且看样子将永远存在。
  我去pc,本身没有什么道德上的负担。实际上,我没什么道德观念,我只是很随性。然而,我的同事们都不知道我找过小姐。我固然不会主动告诉他们,而且,当我不得不参加某种应酬和他们出去玩,他们想要我和他们一起嫖的时候,我总说自己没找过小姐。为什么要这样呢?原因再简单不过了,因为一旦你和他们嫖了第一次,那么后面每次都会带上你,而我却只想一个人安静的待着。为此,隐藏自己便成了一种需要。我所待过的公司里,同事们无一不认为我是个正人君子,而且正派得有点落后于时代。后来,我干脆把和同事保持距离定为自己的职场准则。不过,我也得说,和他们保持距离确实有利于工作,尤其当你从事的是管理工作时。我始终这么认为。。
  但是,说到和同事保持距离是否真的有利于工作,或者说,有利于自己的发展,在某些时候,我又确实有点疑惑。有一次,我和刘彦刘总一起出去吃饭。因为我把公司打理得井井有条,业务稳步推进,所以他要犒劳我。我们在一家饭店吃过饭后,他便开车带我在上海夜晚的霓虹灯中兜风。一开始,我们聊的是工作。在一个十字路口等红绿灯时,刘总指着车窗外几个红色大字,说:“那里是男人的天堂。”
  我不用看也知道,那幢亮着红色大字的高楼里提供什么样的服务。我也知道刘总是什么意思。不过,我没有接茬,只是沉默着。我不知道该说什么话来巧妙的拒绝他。实际上,我非常清楚我的沉默会坏事,因为那会让刘总觉得我不识抬举。而且,我的沉默也像是对他无言的讽刺。在他看来,他是老板,他赏识我的能力,所以理所当然的认为我应该接受他的暗示,并因为和他一起去享乐而高兴。可是,他却受到我无声的回击。当晚我们去酒吧喝酒,因为我的存在,几个上来和他搭讪的姑娘都被他拒绝了。这着实让我忐忑不安。不过,比起自己安宁的生活,哪怕让我放弃这份工作,我也不愿意和他一起去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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