博弈战友 第二

　　本来，校园生活总是分圈子的，安分守己的老实学生们喜欢珠联璧合，调皮的问题学生们容易臭味相投，就像我从小学到初中所经历的那样。但小楼好像哪个圈子都要乱入，在恶霸学生圈子里春风得意，在好学生圈子里也人缘极好。还有足球圈，游戏圈……所以他的身边总是有不少人，回想起来，我确实很少看见他有单独行动的时候。而我和小楼的交情，主要缘于一副国际象棋。
　　初中时，周围有不少同学玩国际象棋，环境的熏陶之下，我也就学会了。虽然不是很厉害，不过收拾班里的同学还是绰绰有余的。升了高中，同班里没见什么人玩，也就搁下了。直到高二，有个周末在家收拾杂物时翻到了那盒国际象棋，于是就带到了学校。
　　同学们对国际象棋还是有热情的，同宿舍的阿文一看见棋盘就缠着要和我下一局。其他舍友也过来围观，不时还围上来一些来串门的同学。我周围很快就水泄不通了，空气中也还绕着围观者七嘴八舌的声波。
　　阿文的棋艺实在不咋的，小楼挤进来的时候，他已经快要输了。和以往不同，小楼并没有说太多话，只是说了一句“嘿，有意思。”然后就默默在旁边看，也没参加同学们的讨论。后来我才知道，小楼对他不了解的东西，一向很少发表意见。
　　阿文输了之后，讨论得很热烈的华胖子和华瘦子也来挑战。哪知他们比阿文还不济，片刻就被收拾了。大概是新鲜感过去了吧，这时围观的人也已经散去了大半。小楼推开不甘心的华瘦子，说“我来试试。”
　　刚走了几步棋，小楼就对我的车王易位感到惊讶，原来他并不完全清楚规则，以前玩的是中国象棋，对国际象棋只是大致懂得规则。
　　接下来我就没怎么用心，等到我渐渐感觉到自己处于劣势，想认真起来的时候，已经非常被动了。我花了差不多半小时的时间才扭转乾坤，最终险胜于他。
　　那以后，他隔三差五就来找我下棋，我也乐于奉陪，因为班里也只有他还能接我几招了。大概下了七八次之后，有一回我走了一步棋，他轻轻说道：“死棋。”我下意识又把棋子拿起来，说：“啊？”他说：“走那步必死棋。”说完，并没有接着解释下去的意思。不过我能从他的语气、语调听得出，这一步不是很隐蔽，我一定能看出来。我感觉一下子冒了许多汗出来，因为我这时候还没看出其中的蹊跷。我明明已经在脑海里演算了接下去的好几步，没有什么问题呀，错在哪里呢？我拿着棋子的手还悬在半空，大脑只得在不知道哪里来的滴答滴答背景音中飞速地再次演算，终于，我发现那个陷阱，果然是死棋的一步。我大呼：“妙啊！”他憨笑着说：“这不是我故意设计的，走着走着就出来这么个陷阱，我也刚发现不久。”那一次之后，我就再也没能轻松赢过他，胜负基本持平，每赢一局都很艰难。
　　最难忘的一次对弈是一个秋风瑟瑟的晚上，下了晚自习我早早回了宿舍。小楼也罕见地回来了，他晃了几个宿舍发现没什么闲人，就对我说：“来几局？”我已洗完衣服，没什么事了，就爽快地答应了。同学们陆陆续续回来，在他们的围观下，我一胜一负，战绩还可以。这时候宿舍熄灯了，但我们意犹未尽，决定搬两个小板凳到卫生间再战一局，因为卫生间是不断电的。
　　秋风可以通过一扇小通风窗户灌进卫生间，正好不冷也不热。我和他几乎不说什么话，都盯着昏黄的灯光下那静静的棋盘，默默地思考。一胜一负之后，我们各自都想拿下这一局。
　　和小楼下棋的感觉和别人非常的不一样。初中时，与我对弈的小伙伴大多讲究“观棋不语，落棋不悔”。小楼则不然，对于在旁指指点点的众人，他并没有表现出丝毫的反感，我猜他很喜欢把棋下到众人只能说“神仙也救不了啦”的程度。他一向不占别人一时疏忽的便宜，如果对方下了一步臭棋，他会友好地提示，并让对方把棋子拿回去重新考虑。特别是接近尾声时，只要对方还有生路而又偏偏走了会死棋的一步，他都会不断地提示，直到对方真的是“神仙也救不了”。
　　正因为小楼的这种下棋风格，我和他对弈经常能出现一些非常妙的局面，好比中国象棋里的残局，一步可以决定十几步之后的必胜结局。
　　当我感觉到秋风有些微凉的时候，我们已经完成了几轮精彩的攻防，看着棋盘上所剩无几的棋子，我们知道这一局要公式性地和棋了。正当我们收拾小板凳准备上床睡觉的时候，校园广播响了起来，是那首近来每天清晨都响起的《海阔天空》。我差点笑出声来，想着广播台的同学怎么搞了这么个大乌龙。我继续躺下准备睡觉，但那音乐却没有停的意思，还有几个舍友已蠢蠢欲动。我看了看表，竟然真的已是清晨。但我明明觉得只下了半个小时的棋，时间应该是午夜十二点左右。小楼说他也觉得只过了半小时左右。
　　但音乐，钟表，还有自己的肚子，都明确告诉我：清晨了。
　　无奈，我们只得起来洗漱，一边调侃爱因斯坦的相对论，一边前往食堂吃早餐。
　　与小楼下棋的那段经历，颠覆了我对博弈的看法。那时候，博弈双方已经不是对手，而是伙伴，是战友，是搭档，双方联合起来，具有一个共同的目标，携手演绎出一个又一个美妙绝伦的棋局。也许这些棋局在大师们眼中算不了什么，但对于亲手缔造它们的我，却是无比的赏心悦目。
　　上了大学，我也参加了不少棋牌社团，赢了不少比赛，也遇到很多比我和小楼都厉害得多的对手，但我再没有以前那种下棋的感觉。后来我就没怎么再下过棋了，现在更是连那刚上初中的侄子都下不过。。
　　听小楼说，他小时候家住一所中学旁边，节假日经常有老师在门卫室里下象棋，他也常常和那些老师们对阵，那里下棋的风格就是这样的，切磋的时候都是大家出谋划策，只有在比赛的时候才不允许悔棋。
　　原来，是一些棋风很好的老师前辈影响了小楼，然后小楼再来影响了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