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你从何来

　　天边传来的这道声音喑哑而缥缈，仿佛是幽深老井上的绳索与横木用力摩擦所发出的嘎吱声一般，不紧不慢却深入每个人的心底。声音到了，人也随之出现在了众人眼前。
　　张难这才看清楚这个搅动了整个张家的大魔头样貌。这是一位极其沧桑的老人，他的个子并不高，如果把他放在人群里，你说不定还看不见他的天灵盖。魔赤子佝偻着腰，嘴唇也已干枯得死了皮，在那耷拉的眼皮下有一双浑浊的眼睛不屑地望着众人。单从外形上看，他只是一位普通老者，甚至有些苍老衰败，但强大的气场却让在场所有人都提心吊胆。
　　在看见魔赤子的一瞬间，张难的神识就仿佛被针扎了一般，极为难受。这是一个极其危险的老头，这是张难的第一个想法，他不由地向后靠了靠，全身非常紧张。
　　在场的人都沉默而谨慎地开始打量起眼前这个怪老头。他们虽然听说过魔赤子的赫赫威名，但也知道他被张家重创，所以他们要开始估算是否有逃生的可能。
　　人群里已经有人开始发出试探性能量，想要搞清楚他现在的境界。可没过一会儿，他们就惊奇地发现自己发出的能量竟然都奇怪地消失了。即使如此，部分人偏不信邪，开始加大能量输出。
　　突然，一个修真者惊恐地大喊起来：“不！不！不！”
　　这人连续喊了三声，众人陡感事情不妙。这位修真者在探查能量一次次的石沉大海之后，他本想放弃收回能量，却惊恐地发现自己已经控制不住了，能量正源源不断地朝魔赤子涌去。这样下去，他很快就要被活活吸干。
　　在众人惊恐的注视中，这人慢慢放弃了挣扎，脸色逐渐苍白，身体也越来越干枯。他原本饱满的皮肤迅速枯萎起皱，头发瞬间雪白。几十息之后，这人就瘫倒在地上，一动不动。周围无一人敢出手干预！
　　“嘿嘿，年轻人，你娘难道没告诉你不要随便偷看别人的吗？这可是不好的习惯啊。”老头一脸怪笑地说道。
　　张难有些诧异地望着倒下的这人，难道魔赤子修炼的是“噬魔功”？噬魔功是一种极为可怕的吞噬类功法，它不仅吞噬人的生命，还能吞噬对方能量为己用，听说练到至高的境界，可吞日月山河。张难抬头看了看依然站在前方的老头，他十分好奇魔赤子把此功法练到了什么境界。
　　百里家的老者静默地望着眼前发生的一切，无动于衷，依然只是冷冷地盯着魔赤子。过了一会儿，老者还是忍不住了，说道：“没想到你竟然从星空城逃出来了。”
　　“怎么？百里荣你这是不相信我的实力？”魔赤子一脸讥笑地望着百里家的老者。
　　张难一听，原来这老者就是百里荣。张难听父亲提起过各个家族的重要人物，百里荣无疑在此之列。
　　“那倒是不敢，阁下的实力就是放在整个大陆上，那也是排得上号的，老朽怎敢瞧不起你？”百里荣呵呵一笑，继续说道，“但是张家也不是省油的灯，你竟然能从张家完好无损地回来，这着实让我好奇得很。”
　　魔赤子森然一笑，露出斑黄的牙齿，他接过话茬：“百里荣，我劝你暂时不要关心我是怎么出来的，还是好好想一想你该怎么从这里回去吧。尤其是你后面的两个小崽子，他们要是有个什么三长两短，我看你怎么向你的族主交差。我想他可能会杀了你吧，嘿嘿。”
　　魔赤子动了动干枯的手腕，偏了一下脑袋，目光越过百里荣，看向他身后的两位年轻人，又接着说道：“年轻人，离开了南方，就不要这么张扬，容易短命啊。”
　　百里荣火气腾得一下子就起来了，眼光犀利地望着魔赤子，低沉说道：“你是在威胁我百里家族？”
　　魔赤子皮笑肉不笑地回答道：“你可不要拿百里家族威胁我，在这里我想杀谁就杀谁，凭你是阻拦不住的。”
　　“阁下虽然神通盖世，但我怎也不是三岁孩童！”
　　“百年无长进的废物，敢我面前放肆！”
　　百里荣的火气再也压制不住了，他厉声喝道：“魔老鬼，我百里家的后生可不比张家，不是你想动就能动的！”
　　“你看不起我，还是看不起张家？这话不要说在星空城里说，你敢在千流城的张道一面前说吗？”魔赤子阴阳怪气地说道，“我活了这么久，可还没怕过谁的威胁呢，更何况就你一个小小的百里荣。”
　　百里荣并没有接着魔赤子的话说下去，他知道在这方面和他绕下去，就会刻意扯到张家，若是后面谁多嘴把这些话传到了张家耳中，那就不好收拾了。
　　百里荣朝着红衣女子方向望去，泰然一笑：“不知道虞姑娘对于这个大魔头有什么看法？”
　　“虽有听闻他的恶名，但不知详情。”红衣女子说道。
　　“既然如此，那让老朽给虞姑娘说一说此人的滔天罪行吧。”百里荣接着说道，“此人可谓恶事做尽、死有余辜啊。曾经就因为一个化气六重的女子不肯与他双修，他竟屠了那个村里所有人，连襁褓里的婴儿都难逃一死，然后把她隐匿虚妄岛十七载，可她最后也被他杀死了。诸如此类，不可胜举。姑娘觉得该如何对待这种人渣呢？”
　　红衣女子平静地说道：“该杀！”
　　魔赤子并不在意百里荣所列举的事情，这些对他而言都只是家常便饭了，他反倒对红衣女子的姓氏起了兴趣，毕竟这姓可不常见。魔赤子道：“你姓虞？”
　　“没错。”
　　“难道你是天墟的人？”
　　红衣女子没有回话，不过已经算是默认了。
　　竟然是天墟，张难倒吸一口凉气。大陆一直有人传言，“地之西方，神魔无相；灵修造化，天佑神墟”。传说中天墟是为长生者准备的墓地，而天虚众人则是守灵者、送终人。一个敢号称为长生者送终的地域，自然拥有着外人不敢想象的恐怖实力。
　　魔赤子唏嘘不已道：“这个号称为长生者奏响丧歌的天墟也坐不住了吗？可你们现在出来，不知道是不是会怕血呢？”
　　红衣女子身边的老者发话了：“不可辱我天墟。”
　　红衣女子摆了摆手，说道：“你今日竟能从张家手里逃出来，看来我主所言不差，也算是应证了一个谶语。不知你可愿意和我去天墟走一趟？”
　　“天虚之主的谶语？还要带我去天虚？”
　　“没错，需要你去天虚一趟。”
　　魔赤子听着女孩波澜不惊的口气，不怒反笑道：“丫头，你口气真的不小啊。就算你是天墟的人，我想你今天也很难再次回到天墟了。不过在那之前，你这漂亮皮囊倒是让老夫有点动心了。”
　　魔赤子也不再多说多言，挥了挥手。林间突然窜出了许许多多的人群，竟都是幽冥宫的弟子。他们如同木偶一般从树林各处走出来，一动不动，脸上没有任何表情。这是经历了残酷竞争，甚至可能是在生死边缘徘徊的人才有的表现，可见这些幽冥宫弟子都是在怎样的生存环境中活下来的。
　　张难看着这些幽冥宫的弟子，他明白他们应该是修炼“噬魔功”留下了病根，所以一个个看着似鬼而非人。虚妄岛有许多外来者以及一些修炼过的野兽，这些弟子应该是饥不择食，用噬魔功吞噬了这些混杂的能量，而这种毫无甄别地混胡乱吞噬，给他们身体造成了极大损害。他们的力量虽然进步极快，但上限大多被毁掉了，很难冲击最高的修真殿堂。
　　幽冥宫这些人很强，除了几个凝气六重的人外，全部都是化气境，甚至归元境的高手。
　　木屋周围虽然也有不少高手，但由于事发突然，再加上各自相互戒备，早已是一盘散沙。一些实力较为弱小的人已经控制不住了，他们再也顾不得玄武技，开始四散逃命。这些人好像预先商量好了的一样，不约而同向外疾射而去，打算以最大速度离开这里。
　　但这些已经接近疯狂的幽冥宫弟子怎么能放过这个机会，这可是一个快速提升实力的天赐良机。这么多实力强劲而且精纯的能量摆在眼前，如果自己能够得到的话，说不定可以突破这个魔咒，让自己的实力更上一层楼。
　　魔赤子向他们挥了挥手，说道：“你们梦寐以求的机会到了，各凭本事吧。”
　　魔赤子的话就像一剂春药，让幽冥宫的弟子放弃了最后的理智，他们如同恶鬼一般，扑向了眼前的猎物。
　　百里荣看到这形势，大声地说道：“天墟的两位朋友，恐怕我们要联合起来，一起出手对付这魔老鬼了。”
　　天墟的两位老者望了望红衣女子，女子点了点头，说道：“二位长老不用担心我，你们放心去对付魔赤子，我没事的。”
　　两位老者听了这话，也没再犹豫，脚下一飘，站了出来：“魔赤子，天墟耿悟、耿慧将助百里兄一臂之力，诛灭你这恶贯满盈之徒。”
　　魔赤子哈哈一笑，道：“今日将与大陆上两大顶尖势力交手，真是人生无憾啊。就让我来领教领教你们这些几百年都没有活动过的老骨头，还有没有几分当年的实力。”
　　百里荣眼神坚定，他绝不是贪生怕死之辈，将用生命去捍卫家族荣光，虽九死而不悔。他回头叮嘱两位百里后生：“现在最重要的是离开这里。一会儿我会找到你们离开的机会，你们可千万要抓住。”
　　百里家的两位后生一听，知道事情紧急，也只好叮嘱道：“荣长老，你千万要小心。”
　　百里荣微微点了点头，腾空飞起，凭空站立在半空。到了他们这境界，陆地已经限制不住他们了。耿悟和耿慧也站在他的身边。百里荣与天墟的两位老者经过短暂对视之后，三个人同时出手。三股极其庞大的力量合为一道巨大的能量光波，向着魔赤子袭来。
　　魔赤子轻蔑地笑了笑，毫不示弱地和他们正面对了一掌。只是出乎所有人的预料，在短暂的对峙之后，魔赤子被“嗖”的一声击出去了四五里地。
　　三位老者大喜，能够把战场设置在远离众人的地方，也可以避免他们这个层次对抗所产生的余波伤了自己人。
　　但更让他们欣喜地是，他们清楚地感受到了魔赤子的状态并不稳定。魔赤子的能量虽然浩如烟海，但其运行轨迹极不稳定，似乎稍有不慎就会溢出经脉，爆体而亡。原来此人还没有从张家围剿他时所受的伤中好转，那么自己无疑又多了几分逃出去的希望，甚至说不定还可以顺道击杀这个大敌。
　　魔赤子先前已经受伤了，并且伤得很重。他迅速稳住身形，活动了一下全身吱吱作响的骨头，对着三个人一阵怪叫：“看来，我还真是小瞧你们了！”
　　百里荣回应道：“你会为你的轻视付出代价。”
　　三人不再保留力量，全身滚动的能量如同实体一般沸腾了，连他们周围的天地也跟着沸腾起来，这就是归元境的实力！他们三个人都是归元六重的强者，是这个大陆上呼风唤雨的存在。
　　两股力量再一次碰撞在了一起，不过这次魔赤子却接住了，并没有继续向后退却。
　　魔赤子勉强接下这一掌，胸口却闷得让他发慌。激烈的碰撞带动了受伤之后好不容易平复的元气，让他感到胸口一阵绞痛。
　　看着依然能够稳住身形的魔赤子，百里荣三人也有点吃惊，万万没想到他竟然接住了。
　　魔赤子一声大喝，浑身冒起了幽蓝色的光芒，如同鬼火一般地围绕在他全身。那幽蓝色火焰里的炙热，就算在几里地外的张难也清晰地感知到了。这是他受伤之后第一次全力施展修为，熟悉的感觉再一次回到了魔赤子身上。
　　“什么？半步轮回！”百里荣大惊失色。
　　百里荣三人做梦也没想到，魔赤子已经是半步轮回境了，他只差一步就进入轮回之境。在这种层级的实力较量上，归元六重与半步轮回之间的差距绝不是简单的人数差距可以弥补的，哪怕魔赤子受了重伤。此人实力竟已恐怖到了如此地步！
　　百里荣三人心中都是一惊，脸色大变。在家族五年前的记录里，魔赤子明明还是归元六重，没想到不到五年，他就走到了这一步。到了归元境界，百里荣等人自然明白归元境与半步轮回之间的巨大鸿沟，几乎不可逾越的。
　　三人脸色阴沉，肌肉也开始紧绷。他们清楚就算是魔赤子有伤在身，今日他们三人也未必能从他手里全身而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