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相赠

　　“枫甫……”叶墨辰提着剑踉踉跄跄地回到叶府时，已经是寅时了。街上的灯都已经灭了，只剩叶府门外还亮着灯。
　　“该不会真的出事了吧？”叶墨辰的心里忐忑不安，叶府平时是不会这么安静的啊。
　　“辰儿。”正在叶墨辰回忆着平日里叶府的寅时之时，一声威严而又略带沧桑的呼唤传来。
　　“爷爷？”叶墨辰定神看向不知何时出现在门口的身影，“您怎么在这？”
　　“有什么事进来再说。”白衣老者瞥了叶墨辰一眼，转身走进叶府。
　　“是。”叶墨辰忍着伤痛朝着老者离去的身影行了一礼，随后跟着老者走进了叶府。
　　此时的叶府，灯火全无，四周一片静谧。叶墨辰循着老者的气息走进祖阁，对着已经坐在主座上的老者和坐在旁座上的诸位长老一一行礼。
　　“行了。”坐在主坐上的白发老者看了叶墨辰一眼，“起来吧。”
　　“谢祖父。”叶墨辰缓缓起身，抬头看向多年来不问世事的爷爷叶祭明，多年未见，爷爷刚毅的脸庞上一道道高壑深沟间积满了岁月的痕迹，满头华发垂肩，让人望而生畏。
　　“过来。”沉默许久，叶祭明一招手，将叶墨辰唤到身前。
　　“爷爷。”叶墨辰轻轻走到叶祭明面前跪下，小心翼翼地给叶祭明行礼，生怕一不小心又惹得老爷子生气。
　　“嗯。”叶祭明微微颔首，低头看了自己的孙子一眼，又抬头看向诸位长老。
　　“今夜扰了各位长老的清静，是祭明之过，还请诸位长老见谅。”说罢，叶祭明起身向在座的长老们赔礼。
　　“族长言重了。”诸位长老纷纷起身行礼，“今夜之事，本就是我等职责所在，既然世子已平安归来，我等便就此告辞了。”
　　“各位长老请便！”叶祭明拱手，他也知道这几位长老性情，一向是来去无踪，既然他们要走，自己也不好强留，只好安排人送他们离开，“叶原，送送几位长老！”
　　“是。”一位中年男子闻言放下手里的事物，急忙赶到祖阁送几位长老离开。
　　“唔……”几位长老一走，叶墨辰就一口鲜血吐了出来。
　　夤夜里昏黄的灯光下，一位紫衣少年盘坐在垫子上。鲜明的血丝顺着他的嘴角溢出来，先前染红他胸襟前紫衫的血迹已经干了不少。此刻紫衣少年正紧闭着双眼，惨白的脸上一滴汗水从额角滑下，似是那仲冬清晨里一滴晶莹剔透的朝露从叶片上滴落。
　　时间在一分一秒的流逝。待到叶墨辰吐出一口暗紫色的血液后，盘坐在他背后的老者才轻吁一口气，收功起身。
　　“好些没？”老者负手而立，看着叶墨辰。
　　“好多了。”叶墨辰捂着还在隐隐作痛的胸口缓缓起身，“爷爷我……”
　　“我知道。”叶祭明阖上双眼，轻叹了一口气，“只要你回来就好。”
　　“爷爷……”叶墨辰抬头看向窗外，“今晚府里没出什么事吧？”
　　“一切安好。”叶祭明依旧阖着眼睛，“我知道你担心什么，放心吧，有我在，府里不会有事的。”
　　“谢谢爷爷。”叶墨辰暗自松了一口气，还好梁丘暮没有出什么事，不然的话他恐怕真的会愧疚一辈子了。
　　“对了爷爷，府里其他人呢？”叶墨辰忽然间想到这个问题，今晚回来的时候就发现府里的人好像都消失了一般。
　　“都让我给派出去了。”叶祭明缓缓睁开双眼，看着叶墨辰。“在你伤还没好之前，这几日不要外出了，就安心待在府里吧。”
　　“是。”叶墨辰知道叶祭明此举是为了他好，从小到大他从来都没有忤逆过叶祭明的意思，而叶祭明对他的心猿意马也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从来不会去过问他的“世界”。
　　“爷爷……”就在叶祭明嘱咐完后刚要离开祖阁的时候，叶墨辰出声叫住了叶祭明，“我受伤的事不会有太多人知道吧？”
　　“今夜之事除了几位长老还有叶原和你我之外，不会再有人知道了。”叶祭明脚步停了一下，回头看了叶墨辰一眼后便离开了祖阁。
　　“谢谢爷爷。”叶墨辰看着叶祭明在深夜里离开的身影，心里一阵辛酸，不过梁丘暮无事，已是对他最好的安慰了。
　　“还是去文玄亭吧。”叶墨辰在门口沉思了一会儿，好像自己出来的时候梁丘暮还在书房里一卷卷的找着那本关于什么禁制的古书呢，这要是回房间的话肯定会在半道上碰到梁丘暮，到时候要是让他看到自己这一身的伤痕，还不知道他得担心成什么样呢。想到这里，叶墨辰温和一笑，朝着文玄亭的方向走去。
　　深夜里的文玄亭，比白日里更加幽静。
　　月光下，一个白衣少年正踏着一地月华缓步走来。夜间清风徐来，吹乱了少年鬓角的碎发，衣襟摆动，恍若画中人一般。这正是换了衣裳的叶墨辰，此时一身白衣素雅清淡，借着月华的璀璨，正执扇缓步走向文玄亭。
　　“你们先下去吧！”执扇少年走进亭子，对着身后的黑夜里一挥手。
　　寂静无边的暗夜里，草木间一阵夜风吹过，一双双冰冷的目光齐齐低下，随即消失得无影无踪，仿佛暗夜里，这群人从未存在过一般。
　　“呼……”等到身后的黑影都离去后，叶墨辰才举起右手，取出掌心里的纸条。
　　“明珠之母，一如往昔。”叶墨辰看完后将纸条焚毁，坐在石凳上细细回忆着在祖阁时的情景。当时他跟着老爷子进了祖阁，看到了那些闭关了几十年的长老们一个个都精神地坐在太师椅上。而他那老爷子则板着一张脸，他还以为老爷子又要罚他呢！他当时都提心吊胆的，就算要罚他，也不应该动用这么大的仗势吧？就连业家七位执守长老都出动了，他也没犯多大错呀？他当时受了重伤，要不是心中还有牵挂，恐怕他连叶家都回不来了。被老爷子叫到跟前时他都还迷迷糊糊的，下面的长老们一脸严肃。他心里也是七上八下的，就在他发愣时，手里好像被塞了什么东西。他惊愕的抬起头，看到了老爷子严肃的脸色，他顿时明白了老爷子是有事情要告诉他。可为什么要不是直接跟他说而是要通过这样的方式告知他呢？这才是叶墨辰最关心的问题。
　　“不管了。”叶墨辰也没心情去想这些事情，“对了，玉简。”叶墨辰快速从他那把山水迭纸折扇取出那枚黑色的玉简。
　　墨色的玉简放在桌子上，借着星河的银辉，散发出淡淡的荧光，仿佛在一瞬间，这个黑夜都被照亮了一般。
　　叶墨辰缓缓睁开双眼，轻吁了一口气后才将一道灵光打入玉简中，先前紧合着的玉简像一幅画卷慢慢展开，叶墨辰屏息凝视。然而这次玉简里出现的画面却和上次截然不同，画面里没有书房，也没有梁丘暮，甚至都不是叶府。这让叶墨辰心底一惊，竹简在梁丘暮身上，玉简可以感知竹简的方位，可为什么玉简上却是一处他从未见过的景色？
　　叶墨辰心里七上八下的，难道是梁丘暮离开了叶府，可是不应该呀，梁丘暮不会不辞而别的，在说了，老爷子不是说府里一切安好么？难道是因为玉简的感知范围是有限的，可是他在松涧岭的时候都能感知到竹简的一切，如果真如老爷子所说府里一切安好的话，梁丘暮就还在府里，但为什么这么近的范围玉简都无法感知到竹简呢？叶墨辰越想越乱。
　　“等等。”正在抓狂的叶墨辰好像想起了什么，“明珠之母，一如往昔。”叶墨辰一字一句的重复着老爷子写在纸上的内容。
　　“原来如此！”叶墨辰合起折扇，原来这些事背后都是一环扣着一环的，他还在那想了半天。
　　“你们干什么？”刚下定主意就要外出的叶墨辰却在门口被自家人给拦了下来。
　　“您别为难我们。”数十个身强力壮的大汉齐齐堵住了叶墨辰的去路，为首的一个微微驼背的中年男子用手臂挡着叶墨辰不让他出去，“您行行好吧！”男子说话时下巴上的山羊胡子被夜风吹动着。
　　“我就出去看看言妹妹可以吧？”叶墨辰无奈的拿出要去夜宿的借口，“给我让开。”
　　“不行啊，公子……”一看叶墨辰又有外出的借口，留着山羊胡子的叶原更急了，“族长说了您伤还没好之前不可以外出的，如果您实在无聊的话我们可以去把言小姐请来，您在府里静候佳音就好。”
　　“我……”叶墨辰觉得这好像有难办了，“叶原你……”
　　“公子见谅。”被唤作叶原的男子恭恭敬敬地给叶墨辰赔礼，同时对着门口吩咐道：“你们快去把言小姐请来。”
　　“回来。”叶墨辰脸上出现了难得的窘色，“天色已晚，言妹妹恐怕也已经歇下了，就不要去惊扰人家了。”叶墨辰极不情愿地往回走去，这个叶原，有他在准没好事！
　　“看来只能走那条路了。”叶墨辰回想着曾经和梁丘暮在叶府里发现的那条暗道，记得好像可以直通桦川岭，而且入口极为隐蔽，当初若不是梁丘暮走路不小心摔了一跤自己过去扶他，恐怕这条暗道也不会就这么轻易的让他们发现了。
　　打定主意后，叶墨辰朝着文玄亭的方向走去，因为那条暗道的入口就在文玄亭。
　　月光下，白衣少年又一次来到这里，不过这次，他并不是来看夜景的，而是来找暗道入口的。
　　“应该就在这里了。”叶墨辰蹲下身来，用手在一个石凳下摸索着。“找到了！”叶墨辰心里一阵惊喜，想不到这么多年过去了，这里的暗道入口还在。
　　“嗯？”叶墨辰找到机关正准备开启时，手感却告诉他不对劲，“什么东西？”叶墨辰一把抓出刚才碰到的东西。本以为会是什么有危险性的东西，没想到却是一方印章。
　　叶墨辰谨慎的注意着四周的动静，按理说连叶家人都不一定知道暗道的存在，为何暗道的入口会有人来过？而且根据印章的成色和石凳周围的痕迹来看，这分明就是有人刚才才放在这里的。想到这些，叶墨辰心底闪过一丝不安，最近所发生的种种，绝对不是偶然。难道……叶墨辰脑海里闪过一个人的影子，难道是他？
　　“嗖——”正想着，忽然有一支冷箭射来，叶墨辰躲避不及，被冷箭射中左臂，臂膀上钻心的疼痛袭来，叶墨辰正要起身准备反击，却不料竟被人从背后劈晕，叶墨辰感觉自己眼前一片模糊，就渐渐失去了直觉。
　　“带回去封了他所有的灵力。”站在叶墨辰身后的黑衣人看着已经倒地昏迷不醒的叶墨辰，冷冷的开口吩咐道：“好好派人看着。”
　　“是。”执弓的黑衣人刚想说什么，却被劈晕叶墨辰的黑衣人瞪了一眼，只得俯首。“带走。”执弓的黑衣人一挥手，后面几个黑衣人就上前将昏迷不醒的叶墨辰扛走了。
　　残破不堪的屋子里，冰冷的寒风尽数侵袭着这间屋子里最不起眼的角落。外面的天还黑着，“滴答——滴答——”一阵阵冷风透骨，雨水在瓦沟里滴着。
　　“这是在哪？”叶墨辰迷迷糊糊的，“外面下雨了吗？”
　　破败的屋子里，空荡荡的，没有一个人回答他，只有雨水还在瓦沟里滴着。
　　“唔……”叶墨辰下意识的用手捂着后颈，他想要立刻睁开眼睛却又感觉全身无力，一番挣扎后也没能坐起来索性就放弃了。
　　山外天，屋中雨。叶墨辰无力的躺在草席上，听着瓦沟里的滴水声。
　　“下手有点过分了。”外面的雨下了许久才停，叶墨辰艰难的睁开眼睛看着这里的环境。狭小的木屋里，桌子和凳子横七竖八的摆放着，地面上除了自己躺着的这块以外，都是凹凸不平的，再看看那被风使唤的门窗，还有头顶上滴着水的屋顶，叶墨辰顿时觉得自己终于体验到了人生是如何的凄惨了。
　　“呼——”叶墨辰无奈的叹了口气，我这是得罪谁了？叶墨辰捂着后颈慢慢从草席上坐起来，刚想捻个荣火诀却发现自己浑身乏力，一番探查后才发现自己全身灵力都被封住了。叶墨辰心里有种说不上来的憋屈，这是有多大仇多大怨哪，你背后偷袭不说，还把我扔到这么个百里无人烟的鬼地方，最重要的是你还把我灵力给封了，你怎么不痛快的一刀把我给杀了？绑架也不带你这样的，至少没拿到钱之前也得保证人质的安全不是？你不杀不放还不让我自救，土匪都比你有职业道德好不好？
　　叶墨辰几乎绝望的站起身来，想走到窗前看看外面的环境，说不定还能有办法离开这个鬼地方。可就在他正从“桌椅林”里艰难的穿梭时，一个惊心动魄的声音却打破了雨后的寂静，将叶墨辰从几乎绝望拉进了彻底崩溃的深渊。
　　一张覆满尘埃的木桌在叶墨辰“借过”时极为痛苦的发出了呻吟，随后“应声倒地”。叶墨辰一脸茫然的看着这张木桌倒下时荡起的尘埃，仿佛在一瞬间看到了人生是如何的“悲壮”了，你明明什么都没做，却还是要被麻烦给无缘无故地缠上……
　　一阵沉默之后，叶墨辰终于调整好了心态，有了面对现实的勇气。看着窗外水色朦胧的山岭，叶墨辰右手拖住下巴沉思着。百里无人烟的荒郊野外，多出这么一间屋子肯定不正常，而且屋外一马平川，根本就困不住人，甚至门外都没人守着，那也只有结界才能达到这种效果了。可自己现在灵力被封，若真是这样的话，那想要从这里逃出去恐怕是不可能了。叶墨辰在屋里来回踱步。
　　“哎……”叶墨辰叹了口气，灵力被封，自己就和凡人没什么区别，区区一介凡人之躯，怎可与比自己灵力超上的高手抗衡？正想着，屋檐上一串水珠落下，叶墨辰伸手去接却不经意间扑了个空，这让叶墨辰打了个机灵，可望不可及。
　　幻境！是幻境！
　　叶墨辰面露喜色，没想到这竟是个幻境。叶墨辰打开山水折扇，业家乃是上古部族之后，有自己独特的秘术，即使没有灵力，也照样可以破阵。而叶墨辰的这把紫檀木山水迭纸折扇更是出自业家执阵长老之手，自叶墨辰出生时便已滴血认主，早已与叶墨辰血脉相通，即便是有一天叶墨辰灵力尽失，也可以靠这把紫檀木山水迭纸折扇一点点地补回来。更何况叶墨辰现在只是灵力被封，并不会影响折扇的发挥。
　　叶墨辰闭目默念心法，想通过心法来唤醒紫檀木山水迭纸折扇的意识，使之与其心血相融，便可破解幻境。
　　“哗——”正在默念心法的叶墨辰耳边传来流水声，使叶墨辰心头一惊，身在幻境之中，哪来的流水声？心中的疑惑迫使叶墨辰不得不停下来，然而眼前的景象却又让叶墨辰惊讶：墨色玉简不知何时竟冲破了炎息图的禁制，又展开一副山水图出现在叶墨辰面前。
　　“这是……”叶墨辰看着墨色玉简上越来越清晰的景色，不由得惊愕起来，这画里的执扇少年和舞剑的幼童，不正是幼年时的自己和梁丘暮么，怎么……看着画里越来越熟悉的场景，叶墨辰的眼角渐渐湿润了，画里的一切，是那么的真实，又那么的让人怀念。如果有一天梁丘暮看到了这枚玉简里的画面，以及那个他在他心里决定埋藏一世的秘密和那个永世不变的诺言后，心里又会是怎样的感受呢？叶墨辰不敢去想这些，也不想再去想这些。
　　“哗哗哗……”画面里的景色忽然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汹涌澎湃的海浪铺天盖地般的袭来，叶墨辰急忙执扇抵挡。流水却无声无息地穿过了叶墨辰的身体，以排山倒海之势涌向叶墨辰身后的木屋和山岭。
　　一阵天崩地裂的巨响过后，叶墨辰睁开双眼，却发现自己好好的躺在卧室里，哪有什么幻境木屋，甚至自己刚才还拿着的紫檀木山水迭纸折扇都还好好的放在袖子里呢。等等，叶墨辰手一翻，就发现好像有什么东西搁在一边，叶墨辰低头看去，竟是那枚墨色玉简！
　　难道……叶墨辰恍然大悟，原来乐紫仪并不是真的让他去降妖，而是想借此时机将这枚墨色玉简交到自己手上，而老爷子早就知道一切，只是并不言明，甚至还将计就计地陪着乐紫仪她们演完了这出戏。想通一切前因后果的叶墨辰暗暗嘲讽自己还真是心思单纯，连这么明显的骗局都看不出来，这要是让梁丘暮那家伙知道了，还不知道会怎么挖苦自己呢！
　　叶墨辰无奈的一笑，这要是还有另外一种可能就更不好收场了，说不定这其中就有那小子的手笔呢！想到这里，叶墨辰也不打算起来了，折腾了这么大晚上也累了，就好好歇歇吧。
　　叶墨辰一脸惬意的阖上了沉重的眼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