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节十九

　　南宫沁雪带他们回到了千栩琳最熟悉的那间寝室。在这里，他曾度过了无数个帝国的日夜，洛弥娅带回来的、由她撰写的植物图鉴也整齐地堆放在墙角，只可惜，千栩琳还没来得及细细欣赏这些作品，加冕礼就把他生活的大部分时间占据。
　　千栩琳浑身是汗，但他并没有感觉到热。那场壮观的祭祀消耗了他太多的体力，他的伤口到现在还没有完全愈合，倒是他现在浑身虚汗，抬起胳膊都像举起千斤重物般费力。他在洛弥娅的扶助下倚坐在了窗台上，隔着洛弥娅盖满黑发的肩头与南宫凌霞的目光短暂地碰触了。
　　“祭司大人，”南宫凌霞走到千栩琳面前，但与他保持了礼貌的距离，开口道。“您可知道，我为什么要让您去‘第二神域’？”
　　“现在说来听听吧。刚才那个地方，你也看到了，他们根本听不进去。”
　　在千栩琳说话的时候，洛弥娅一直用揪心的目光瞪着他，仿佛很不满意他再耗费体力说话。
　　然而，南宫凌霞的目光在千栩琳和洛弥娅之间跳跃了几次，又转身看了看门口，最后看向站在他身边的南宫沁雪，后者则把头扭向窗外。
　　“怎么了？”洛弥娅觉得有些奇怪，“这里不方便说吗？”
　　南宫凌霞盯着洛弥娅，那眼神分明是有一丝怀疑。
　　“公主殿下，你该不会怀疑我的助祭吧？”千栩琳笑道，“是什么事让你这么警惕？”
　　“抱歉，祭司大人，恕我失礼……”南宫凌霞颇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我只是有些过于敏感了。而且，我不确定这个地方……”
　　“我出去，”南宫沁雪突然说，“如果有人来，我会告诉你们。”他握着腰间的剑柄，快步走出房间，随手关上了那扇华丽的鎏金大门。
　　南宫凌霞这才显得释然了些。她深吸了口气，缓缓开口道：
　　“祭司大人，我之所以能代表我的国家来到帝国，正是因为您。在此之前，若不是听闻一位真正的旧圣域祭司出现，我们绝对不会同意让帝国和共和国那些人来玷污我们纯洁的信仰。”
　　南宫凌霞把目光投向窗外，用指尖触碰着玻璃，说出的每一个字都显得深思熟虑。“我们时代生活在雪山之巅，以群山为隔阂，来帮助我们躲避帝国引燃的战火——您也许对此有体会吧，我听说您在此之前一直居住在梵尔洛奇亚山脉内。”
　　千栩琳微微点了点头。南宫凌霞则顿了顿，继续道：
　　“如您所见，虽然帝国和共和国都坚守着所谓的对神明的信仰，但他们更多是把这信仰转化为政治上的说辞。如果真如他们所言，对信仰有万分的虔诚，那这世间将从未有一个国家为了争取所谓的‘信仰正统’而发动战争。但我们不一样，我们无意自证清白，也没有兴趣参与争夺‘信仰正统’的战争；虽然帝国和共和国都派遣使者来拉拢我和我的国家，但我们始终恪守着我们的誓言——一个对神明许下的承诺，同时也是对您许下的承诺。”
　　千栩琳皱了皱眉，他不太能理解南宫凌霞说的话。但南宫凌霞突然抓住了他的手，同时一道蓝光从她另一只手里凭空出现的法镰中升起，萦绕在千栩琳的手腕上。就在这时，千栩琳只用余光瞅见一旁的洛弥娅一个箭步冲上来，她的手本能地伸向没有佩戴匕首的腰间，另一只手凌空就要对着南宫凌霞的胳膊劈下，被南宫凌霞连忙阻止：
　　“请冷静，助祭洛弥娅，我没有要伤害祭司大人的意思。”
　　“那你这是在干什么？！”洛弥娅看着从法镰中升起的蓝光，伸出的手悬停在空中。
　　“我需要使用秘术，让祭司大人相信我的话。”
　　洛弥娅仍不死心，她又扭头看向千栩琳，千栩琳连忙点了点头，示意她不用担心。
　　“祭司大人，”南宫凌霞转过身，正色道，“无意冒犯，但请允许我触碰您的意识。”
　　“不可能！祭司大人现在的身体经不起折腾了，你不能再动用他的意识——”
　　“助祭洛弥娅，请您冷静，我没有说要动用祭司大人的意识，我只是征求他的意见，以方便我接下来与他交流。”
　　洛弥娅这才意识到自己有些失态了。但她依然是气鼓鼓地抱着胳膊坐到了一旁的躺椅上，脸上一副不甘心的固执表情。
　　“看来您的助祭很在意您，祭司大人。”南宫凌霞看着洛弥娅，笑着说。
　　千栩琳耸了耸肩，故作随意地道：“是啊，谁让她是我妹妹呢。”
　　说完这句话，千栩琳满意地在南宫凌霞眼中看到一丝惊诧的光。但这丝光芒随即消失在她平静如水的黑色眼眸中，南宫凌霞握紧千栩琳的手，两人目光相互接触，那道萦绕在千栩琳手腕上的蓝光开始顺着他的胳膊向上盘旋前行，随着蓝色光芒渗入千栩琳体内，一阵清凉感同时从千栩琳意识深处传来。南宫凌霞凑近了千栩琳，低声道：
　　“请闭上眼睛，祭司大人，我想带您见证我的诚意。”
　　千栩琳照做了。但当他的眼皮合上的一瞬间，他眼前没有被漆黑覆盖而是逐渐出现了一片令他瞠目结舌的壮阔景象：连绵的飞檐楼阁，从雪山之巅倾泻而下的悬泉飞瀑，广袤无垠的雪山平原上一望无际的雪松与白雪皑皑的山峦……宏伟的城市在一条宽阔的山谷中延伸着，他沿着一条笔直的大路在古色古香的楼宇间飞速穿行，眨眼间就穿过了无数重叠的亭台楼阁，追溯着两侧山峦划出的边线离开城市，像飞鸟一样跨越雪松丛林和嶙峋的冰塔，穿透稀薄的云雾和让人眼花缭乱的白色雪障，最终来到了一个镶嵌在裸露的岩壁上的、宽阔的洞穴入口前。
　　洞穴入口两侧悬挂着迎风飞舞的旗帜，上面绘制着“第二神域”的国徽：以深蓝色为背景的旗帜上，一轮从山峦后冉冉升起的新月。
　　“这是……”千栩琳没睁眼地发问。虽然他的意识似乎在旅行，但他却能清晰地感受到自己的意识还在躯体中，没有消耗他任何体力。
　　“你刚才看到的城市，是‘第二神域’，你现在看到的洞穴，是一个被我们掩藏了数千年的、从旧圣域流传下来的秘密。”南宫凌霞的声音空灵的回荡在千栩琳脑海中，就像梦中的呓语。
　　“那里面有什么？”
　　“有这世间纯度最高的曦光水晶矿，但我们的祖先出于某种原因把它封存了。据我们古老的传说，这里曾经是旧圣域崩塌的天穹与世间最先接触的地方，因此我们相信一些东西也被留在了这里。”
　　“一些……东西？”千栩琳自言自语，一边想走近洞口看看，却发觉不是自己在操控意识。“我的意识……”
　　“哦，为了不消耗您的体力，现在是我在向您的意识呈现这些画面。您有什么需求吗？”
　　“我想走近些看看。”
　　于是，千栩琳眼前的洞穴逐渐向他靠近了。然而，就在他靠近的过程中，随着漆黑的洞口逐渐映入视野，他突然感受到了一阵极为强烈的、令他心潮澎湃的力量。
　　他不由得全身一颤——这种力量是如此强大、神圣而不可违逆，就如同天边陨落的流星，令他望而生畏。这是一股纯净的能量流，从面前的洞穴中、身边的岩石中、植物中、积雪中甚至是这片广袤的天幕中向他迎面扑来，形成一股股有节奏的冲击，但这股冲击是柔缓而妩媚的，却包含了深沉的力量，一股如神明赋予世间生命的搏动源泉，是世间所有生命的心跳在冥冥之中产生的共鸣。
　　“南宫凌霞，”千栩琳忍不住叫道，“你感觉到了吗？”
　　他的意识停止了移动。等待了几秒，南宫凌霞的声音传来：“感觉到什么？”
　　“这股力量，这股能量。”
　　又沉默了几秒。“祭司大人，您在哪里感受到的？”
　　“这个洞口呀！这里的一切都在焕发着生机，难道你感受不到吗？”
　　“我没有感觉到，祭司大人。”
　　千栩琳没有因南宫凌霞的否认而失望，他的内心反而愈发激动。“能否走进去看看？”
　　“恐怕不行，祭司大人，我的意识无法进入那里面，我也不知道什么原因……”
　　也许是里面的能量太过强烈了，干扰了外来者的意识。千栩琳没有说出来，只是在心中暗想。他只得凝视着那个深邃的洞穴，全身心的投入到周围涌动的能量中，就如沐浴在温水中一样舒适。他宁可永远停留在这个地方，永远感受着神圣的恩泽，感受在这绝非黑暗与邪恶所能企及的地方生长的万物……
　　他忘记了时间。直到他的意识突然从神圣的洞穴前离开，他才意识到自己此时还坐在帝国宣礼塔内的寝室里。在他面前，南宫凌霞小心的提着枷链与法镰，她手中法器暗金色的表面已经被高温烧得通红，在空气中翻卷着水波般的热浪。
　　“抱歉，祭司大人，”南宫凌霞看着满脸遗憾的千栩琳，不好意思地说，“我的法镰支撑不了那么长时间，我不能像您一样主动控制意识，只能依靠法镰来传播我的意识。”
　　“千栩琳，怎么样？”洛弥娅迫不及待地扑了过来，“你在那里坐了快两个小时了，看到什么了？”
　　千栩琳没有说话，只是在扶着洛弥娅坐回到窗台上。他依然沉浸在那片神圣的能量中，他心中有一种急切的念头迫使他想走入那个洞穴，却又担心他的到来会玷污那块圣洁的圣地。他看向南宫凌霞，在后者脸上看到了欣慰的表情，她有些气喘吁吁地说：“祭司大人，您是第一个。”
　　“第一个？”千栩琳道，“第一个什么？”
　　“第一个能在那个地方感受到不同寻常的能量的人。几千年来，无数高明的秘术大师和自以为心地纯洁的祭司前往那块圣地，却永远都是无功而返，他们看到的只有漆黑的洞穴和里面的曦光水晶矿……祭司大人，您是第一个，您是实实在在的旧圣域祭司。”
　　千栩琳笑了，露出和南宫凌霞一样的欣慰的笑容。他已经大致猜到在那个洞穴中有什么了，他的直觉告诉自己：那里面的东西，是他毕生追寻的东西，也是重建旧圣域的关键。
　　恰在这时，房门被撞开了，艾劳徳准将、华格罗夫和卡莱门特舰长走了进来，两名身穿司礼会的白色盔甲的士兵在一旁拉着南宫沁雪，捂住了他的嘴。
　　“你们干什么？！”南宫凌霞冲上去，被艾劳徳准将闪身挡住，“放开他，你们没权力这么做！”
　　“抱歉，公主殿下，”华格罗夫从艾劳徳身后出现，他先是拍了拍艾劳徳的肩膀示意他让开，再是走到千栩琳面前，对他道：“祭司大人，恕我们失礼，您不能离开帝国——任何时候都不能。”
　　洛弥娅从椅子上跳下，把千栩琳挡在身后。“发生什么了？”
　　千栩琳的目光越过洛弥娅的肩膀打量了一下来人，在他们脸上都看到了不情愿和无奈。“你们的讨论有结果了？”千栩琳问道，“结果就是打算对我采取强制措施吗？”
　　“抱歉，祭司大人，我们不会干扰您的正常生活，但我们需要确保你不能离开帝国。而公主殿下和尚书阁下——”艾劳徳准将的目光在两者脸上停留了片刻，“应‘第二神域’的要求，他们将在明天返回。”
　　“不可能！”南宫凌霞冲着艾劳徳准将大喊，俨然没有了平日温文尔雅的样子，“不把祭司大人带走，我哪儿都不去！”
　　“这是帝国皇帝的命令，公主殿下，我需要提醒您，您现在可是在帝国的领土。”
　　南宫凌霞瞪大眼睛站在原地，她的嘴唇颤抖着，声音低沉地说：“你在威胁我吗？”
　　“恐怕是的，公主殿下。”
　　“我要见帝国皇帝！还有帝国司礼官！”
　　“她们会亲自来找你们。”卡莱门特舰长插话道，“今天晚上，她们会来向你们说明理由。我负责把你们互送出帝国边境。”
　　一阵盔甲的碰撞声突然从门口传来：南宫沁雪挣脱了士兵的抓握，他动作迅速地转身拔剑，只见寒光一闪，士兵手中的长矛便被拦腰斩断；他飞踹一脚把士兵踹倒，怒吼着从空中跃起向艾劳徳准将飞扑而下，艾劳徳则本能地后退，但南宫沁雪的动作比他快得多——
　　“沁雪！”南宫凌霞大叫一声，“住手！！”
　　南宫沁雪手里的长剑拖曳着一道锋利的残影从艾劳徳准将喉咙前方不到一厘米的地方闪过。趁着艾劳徳连连后退的功夫，南宫沁雪一把拽过千栩琳和洛弥娅，连同南宫凌霞一起挡在身后。
　　“谁敢碰她？！”南宫沁雪怒吼一声，一甩剑刃，被撕裂的空气颤抖着嘶鸣，。“好一派正人君子，原来都是亵渎神明的小人！”
　　艾劳徳准将满脸被侮辱了的羞红，他怒不可遏地扬起下巴，举起胳膊就要对身后的士兵发号施令，却被一声高昂的叫喊打住：。
　　“艾劳徳，给我让开！”
　　是海伦和安德莉亚。她们几乎是小跑着穿过走廊向寝室跑来，神情紧张而仓促，汗津津的脸上带着无奈的歉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