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节十七

　　十几个小时过去了，帝国首都依然被笼罩在了一片血色的硝烟中。千栩琳和洛弥娅已经被紧急转移到了宣礼塔最坚固的一间寝室内，门口由南宫沁雪和十几个士兵把守，海伦和安德莉亚则与整个帝国司礼会一起呆在隔壁——那是一个由旧仓库临时改造的房间，位于宣礼塔的主梁旁边，坚固无比。
　　千栩琳想休息，但一直没法说服自己老老实实闭上眼睛。他脑海里全都是那艘战舰的模样，以及它的名字：“冥神使”，这个他从未听过也从未见过，却在见到那艘战舰时脱口而出的名字，以及那个深灰色的球泡——他都隐隐约约有一种熟悉感，却不曾在记忆中检索到信息。
　　他彻夜未眠，洛弥娅也陪着他一起没合眼。洛弥娅的额角被爆炸产生的碎片划伤了，虽然她的伤口已经痊愈，但额前的血迹依然清晰，再加上她袍子上的斑斑血迹——可能是洛弥娅的，也可能是其他人的——都让洛弥娅看起来遍体鳞伤，但她的身体实际上没有任何异样，她那受到神明庇护与祝福的身体有超乎常人的痊愈速度。
　　但千栩琳就不同了。在他跌跌撞撞地跑下楼时，他的膝盖在粗糙的墙壁上蹭掉了一块皮。按理来说，这种小伤应该很快痊愈，但过了十几个小时，他的伤口没有任何愈合的迹象，甚至伤口的血液也没有凝固，鲜血顺着他的小腿流到了脚踝，再滴落到床边的地板上，留下一条细细的、醒目的暗红。法涅俄斯蹲在床边为他清理了伤口，又取来了药为他涂抹，这才勉强止住了血。但随着千栩琳一次屈腿，伴随着一阵刺痛，他的伤口再次开裂，只得劳烦洛弥娅帮他再做处理。
　　就在他们都拖着疲惫的身躯发呆时，隔壁房间传来了动静。
　　“它去哪了？”
　　“上将先生，我不知道，它就像一个幽灵，从我们的防空系统中无声无息地潜入，再从一片乌云中消失。”
　　“它是一艘战舰，准将！既然有人造了它，就一定有击毁它的办法！”卡莱门特舰长的咆哮隔着墙壁都能听到。“我不想在这时说出一些丧气话，但在我看来，帝国构建的防空体系就是一堆毫无意义的垃圾！几百年来这套系统从来没有发挥过价值，现在到了它发挥作用的时候，它却失效了！”
　　“你们的争吵毫无意义。”海伦的声音传来，“帝国境内已经找不到那艘战舰了。虽然这不一定是个好消息，但我们共同的努力取得的结果有目共睹。”
　　“哈，也许吧！要不是我的战舰给予了它关键一击，我们现在可能就不能坐在这里谈话了。”
　　“我不认同你对我们的努力做出的否定。帝国舰队和帝国首都的人民在这次袭击中损失惨重，而最痛心的莫过于安德莉亚……有人看到安德莉亚了吗？”
　　“您说皇帝陛下？她在外面呢，她想直面她的人民，华格罗夫带着禁卫军负责保护她的安全。”
　　“得叫她回来！”
　　“没必要。”海伦的声音再次镇住了房间内的所有人。“那艘战舰已经离开了。帝国境内已经找不到它的线索了。”
　　一阵嘈杂的响动传开，随后是一声瓷器破碎的声音，似乎有人突然站了起来，无意间碰掉了手边的茶具。
　　“我去找祭司大人，也许他知道一点有用的信息。”一阵熟悉的、轻柔的声音飘入千栩琳的耳朵：那是“第二神域”的公主，南宫凌霞。
　　更多椅子的挪动声同时传来，似乎所有人都站了起来。
　　“请坐下，公主殿下。祭祀耗费了祭司大人太多体力，而且他受了伤，再加上他已经一天一夜没合眼，他现在最需要的是好好休息。”海伦的声音再次传来。
　　一阵沉默，随后是椅子的拖动声。
　　“谁还记得，祭司大人说那艘船叫什么名字？”
　　“冥神使。”
　　“也许他以前见过这艘船？这和旧圣域有关吗？我觉得那艘船和它搭载的武器不像是我们能制造出来的，但和北海共和国很像。”
　　“谁也说不准，准将先生……但我可以很明确地告诉你，共和国的能量武器和它使用的武器完全不同，我们的武器能量来自完全裂解一块透镜，而它的武器应该来自舰体中央的那一团光球——如果我没猜错的话，那应该是类似某种能量核心的东西。”
　　“不要拿我们一贯使用的理论去分析它。那怎么解释它无声无息地消失在云层中？”
　　“该死，应该把帝国科学院的人也叫来……”
　　千栩琳听着隔壁嘈杂的叫嚷，叹了口气。他的思绪因疲惫而混乱，而也许是因为体力的耗失，他身体的自愈能力被抑制了。他斜躺在床上，看着面前洛弥娅笔挺的背影，久违的睡意终于涌上心头，他的目光渐渐模糊，眼皮沉重的合上了。他想伸手去推洛弥娅，让她也休息一会，但他这个念头还没落地，他的意识就陷入了一片寂静与黑暗。
　　只可惜，他没睡多久就被一道强光惊醒了。
　　这道强光从天而降。纵使隔着眼皮，他还是感受到了一阵强烈的灼烧感。他怀疑这是艾劳徳准将或华格罗夫点燃水晶灯时弄出来的亮光，刚想开口责备他们，却又突然想起其他国家的代表也在，便咬咬牙忍住了。他决定翻身避开这道光亮，挪动身体时却发觉自己正坐在椅子上。
　　他猛地睁开眼睛，愣了好一阵才发现周围已经不是温暖的寝室，洛弥娅也不在他身边，他正身处一间暗色的房间内，周围的墙壁上铭刻着如熔岩凝固般盘曲、杂乱的鎏金线条；而他身下的椅子似乎是铸铁的，粗糙的表面剐蹭着他的皮肤留下一阵刺痛。
　　自己这是在哪？如果他没记错，他最后入睡的地方应该是寝室里吧……
　　他试着扶着椅子站起来，却只听见一阵铁链拖动的声响，随即他被一股强大的力量死死按在了椅子上：他的手腕、脖子和脚踝都被捆住了，身体被一道冰冷沉重的黑色铁链牢牢束缚在了原地。
　　千栩琳的脖子被勒的生疼，一阵窒息感传来，他本能地咳嗽了几声，脖子上的铁链就自觉地放松了。
　　“是谁？”千栩琳用发涩的嗓子叫道，却没听到除了他急促的呼吸外的任何动静。“有人吗？谁在这里？！”
　　一阵细碎的脚步传来，随后一个白色的身影从墙壁上不引人注目的走廊中闪出。
　　千栩琳瞪大了眼睛，因为站在他面前的，是他曾经侍奉的祭司、他的老师：鲁伊特。
　　“祭……祭司大人……”千栩琳脱口而出，本能地下跪行礼，却被手脚上的铁链栓住。“祭司大人，您怎么会在这里？我……我这是在哪……”
　　“冷静，千栩琳。”鲁伊特表情严肃，声音里完全没有了千栩琳印象中的温柔，他向前微探出一步，却又退了回来，与千栩琳保持了约两米的距离。“我不在这里，你也不在这里。”
　　“您说在哪里？”
　　“你现在看到的周围，你不是真实的呆在这里，千栩琳。”鲁伊特语速略加快了些，“你的身体很虚弱，这直接导致你没法牢牢掌控你的意识，以至于他们可以把你的意识劫持到这里来。你得想办法离开这里，在他们回来之前……”
　　“祭司大人，您说‘他们’……”
　　鲁伊特突然后退一步，同时警觉地端平手里的金权杖，对准千栩琳。
　　“祭司大人，您……？”
　　千栩琳正说着，突然感觉到自己袒露的肩膀上被一点冰冷的东西碰触了。
　　千栩琳全身的肌肉都不由自主地收缩起来。他的肩膀上已经不知不觉地搭上了一只带着铁手套的手。
　　“你还不死心？”鲁伊特的目光越过千栩琳，语气生硬，“还是说，你找到了新玩具？”
　　正当千栩琳疑惑站在自己身后的人是谁时，一阵熟悉的、粘腻的声音慢悠悠的传来：
　　“哎呀呀，别那么紧张嘛，两位祭司大人。你伤不了我，我也伤不了你们二位。”
　　是道奇。是那位安德莉亚曾经的丈夫、帝国禁卫军上尉、被织凌宇洛杀死的冥仆。
　　道奇停了几秒，随后突然一阵冷笑：“哈哈，你说的也没错，只不过，这艘船并不是我找到的，而是借给我的——‘冥神使’级是上古神器，冥神大人曾使用它与诸神作战，现在刚好借给我作为摧毁你们的抵抗的工具。”
　　鲁伊特突然向前紧逼一步，手里的权杖划出一道金色的残影，那只搭在千栩琳肩膀上的铁手就顺势滑开了。
　　“冥仆，我警告你别碰他。”
　　“哈哈哈，祭司大人，你伤不了我。你，和我，还有这位祭司大人，我们都是单一的意识。”道奇的身影逐渐从黑暗中浮现，他依然穿着临死前的那件黑袍，一只手上戴着沾染着血迹的铁手套。他与鲁伊特谨慎地保持着距离，两人以千栩琳为中心慢慢周旋。“哦，我猜，这位祭司大人——千栩琳，他应该是你曾经的助祭吧？”
　　“那又如何？”
　　“哈！祭司大人，瞧你这话说的——‘那又如何’，我现在确实拿你们没办法，但千栩琳的意识已经被牢牢束缚在这里了！纵使我没法伤害他，他也不可能再回到他的躯体里。”
　　千栩琳听着道奇的话，心里突然涌起一股莫名的恐惧。他又用力挣扎了几下，却感到手脚上的铁链勒得更紧了，而这一切都是那么的真实，那么触手可及……
　　“千栩琳！”鲁伊特突然对他叫道，“这不是真的！你只有意识在这艘船上，你只需要集中精神，就可以摆脱受到的控制！”
　　“呵，还是别做无谓的挣扎了吧！”道奇语气凶狠地说，又转向鲁伊特：“你这个碍事的家伙，都已经这么多年了，还纠缠着他不放？”
　　“在他完全粉碎你和你主子的阴谋之前，我会寸步不离地守着他！”鲁伊特再向前逼近一步，挡在千栩琳和道奇之间，手里的金权杖直指道奇的鼻尖。道奇冷笑着，迎面走来，却在靠近金权杖时被一道金光拦下。
　　道奇脸上的表情从凶狠变成迷惑，几秒后变成震惊：
　　“你胆敢闯入我的战舰？！你可知道你这是送死！”
　　鲁伊特把手里的权杖一横，一道金光再次从权杖中迸发出，把道奇击退到了黑色的墙壁上。“冥仆，我就没想过能离开这个地方！”
　　说罢，鲁伊特转向千栩琳：“千栩琳，不管待会发生什么，你只管集中精神，就像你动用你的意识那样，让你的意识离开这个地方！”
　　道奇咆哮着，但他的声音逐渐变得恐怖狰狞，如凝固的熔岩般的墙壁随之开始缓缓涌动，一摊粘稠的黑色液体从墙壁中流出，在空中形成了两条黑色的液触。
　　“千栩琳！”鲁伊特扳着千栩琳的肩膀，对他大吼，“答应我！不管发生什么都只管集中精神离开这里！”
　　“祭司大人，那您……”
　　一个火辣辣的巴掌突然挥到千栩琳脸上：“答应我！”
　　千栩琳看着面前满目怒火和焦急的鲁伊特，点了点头。
　　一阵低沉的轰鸣：悬浮在空中的液触突然向千栩琳扑来。鲁伊特迅速转身迎战，一层稀薄的金光阻隔在了液触和千栩琳之间，随即又是一道金光随鲁伊特的挥手从空中凌厉地劈下，把液触斩成一摊悬浮在半空中的、保持着飞溅形状的液体。
　　道奇冷笑着，快步向后退去，他的身影消失在了涌动的墙壁中。
　　鲁伊特微微侧身，挥动权杖击碎了捆绑千栩琳的铁链。千栩琳刚从椅子上跌落下来，椅子在他身后如液体般融化了，与地面融为一体。
　　“离开这里，千栩琳。我能争取的时间有限，你最好现在就开始尝试。”
　　鲁伊特低声吟唱起来，随着他的吟唱，一层金色球罩在千栩琳周围出现。千栩琳横下一条心，盘腿坐下，开始强迫自己稳定精神、凝聚意识。虽然他身下的地面起伏不定，墙壁中传来令人头皮发麻的低沉咆哮声，但他还是在短时间内镇定了下来，就像他平常祭祀一样，他的意识开始逐渐凝聚。
　　更多黑色液触从墙壁中飞出，像龙卷风一样环绕着千栩琳和鲁伊特，这道黑色龙卷风突然收紧，撞击到环绕千栩琳的金色球罩时就像碰到一堵壁垒一样撞得四分五裂。而鲁伊特则双手紧握权杖向四周挥动，将一条又一条的液触击碎成飞溅的液体。不一会，他们周围就布满了悬浮在空中的、黑色的液滴，液触的碎片还在空中扭曲着，一边不知从何处发出低沉的呻吟。
　　地面开始融化，一团黑色液体如海啸般席卷而来。鲁伊特毫不畏惧地迎面冲了上去，把权杖向前狠狠一挥，这道黑色海啸就被一道闪耀的金光炸开一个大洞；鲁伊特又连挥两下，只见伴随着两道利剑般的金光，环绕他的黑色液体就被当场贯穿、撕碎，哀嚎着留下了一片飞溅的液滴。
　　千栩琳的意识已经凝聚了大半。周围混乱的环境干扰了他，但他依然强迫自己继续集中精神——这很困难，千栩琳此时就有一种被淹没在水下的感觉，头顶上水面离他近在咫尺却被一道玻璃阻隔。他不断尝试突破这层玻璃，将全身力量凝聚在一个点上，向前全力突破。
　　“哈哈哈哈……”道奇的狞笑从四面八方传来，“鲁伊特，虽然我不知道你是怎么登上我的船的，但只要你敢进入，就别想再离开！”
　　“只要千栩琳能离开就足够了！”
　　道奇突然从黑暗中闪现，他手握一把黑曜石短剑向鲁伊特刺来。只见一道金光闪过，地面被一股强大的力量撼动，鲁伊特和道奇都被震得后退了数步。在鲁伊特靠近墙壁的时候，墙上立刻伸出无数黑色的液触，随即被鲁伊特用一道锋利的金光悉数斩断。
　　“这是冥界的生命之泉，鲁伊特。”道奇甩了甩短剑上的黑色液体，语气嘲弄，“无数灵魂从中诞生，也有无数亡灵化为它的一部分。自创世以来，冥界的生命之泉就是这个世界上最不可抗拒的基石之一！”
　　话音刚落，鲁伊特脚下突然涌出一团黑色液体。鲁伊特立刻闪身躲过，却撞在了那些由被斩断的液触留下的、悬浮在空中的液滴上。那些液滴立刻吸附在他的袍子上，构成了一张坚韧的巨网。鲁伊特怒吼一声，立刻解开身上的袍子，同时把权杖向地下猛地一插，一道金色冲击波立刻将周围的液体击碎，道奇则被炸的连连后退，鲁伊特趁势往前逼近一步，用力蹬地跃起，向挥动一把砍刀般将权杖向下劈去。但就在他飞向道奇的途中，一团粗壮的液触突然挡在了道奇面前，同时悬浮在空中的液滴也连成一条线，化作黑色的绳索拦住了鲁伊特。
　　鲁伊特大叫一声，被从空中拽了下来。瞬间，地面上的液体吞没了他的双脚，就在他想挥动权杖时，又一道细细的黑色液触缠住了他的手腕。紧接着，他的身体被一道道液触捆住，手里的金权杖也被吞没，任凭他怎么挣扎，都无法再与包裹他的液触抗衡。鲁伊特最终失去平衡倒在地上，瞬间被黑色液体吞没。
　　道奇狞笑起来，他的声音狂妄而刺耳。“哈哈，鲁伊特，你和那名神使一样愚蠢而冒然……你们都以为我在你们面前不堪一击，却忘了——这里是我的领地！”
　　话音刚落，鲁伊特被从地下的液体中狠狠抛了出来。他在地上打了几个滚，咳嗽着爬起，嘴里吐出一摊黑色液体。。
　　“呵呵……冥仆，”鲁伊特跪在地上，目光视死如归，“我不是说过，我来这里，就没想过离开吗？我能把千栩琳救出去，就已经成功了……”
　　道奇的目光猛地投降千栩琳，他猛地一挥手，两条黑色液触向千栩琳扑来。但就在这一瞬间，千栩琳只感到身下一空，一阵熟悉的解脱感传来，眼前的景物就骤然消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