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节十一

　　“喝点水吧，祭司大人。”
　　“谢谢，不用了，我不渴。”
　　“那吃点东西吗，祭司大人？”
　　“谢谢，但我想还是算了。”
　　“那您躺下休息一会总行吧？”
　　“我在哪里躺？”
　　“如果您不介意，可以在我的床上。”
　　“那不用了。”
　　“那您再吃点东西吧，毕竟您忙活了这么久了。况且，我觉得这些糕点味道很不错。”
　　在千栩琳为了突破那层无形的屏障而进行的无数次尝试都失败后，他不得不接受现在这个尴尬的局面：他被困在这里了，和南宫凌霞一起。在两个小时内，千栩琳经过无数失败的探索后终于得出结论：这层屏障既坚固又聪明。它不会阻碍千栩琳把一些东西扔出去，也不会阻碍千栩琳把手伸出去，但每当千栩琳动起离开这里的念头时，那层屏障就会突然凭空出现，让千栩琳感觉就像一脚踩进了富有弹性的沼泽，在几秒内把他迅速弹回来。而当他试图通过发出声音来吸引注意力时，南宫凌霞的提醒让他立刻打消了这个念头——屏障隔音。
　　南宫凌霞显然已经习惯了这层屏障的存在。她饶有兴趣地看着千栩琳为了穿越屏障而绞尽脑汁，不忘在千栩琳休息时为他递上一杯水。最终，在千栩琳放弃尝试后，她走到千栩琳身边，为他端来了一个盛装着酥皮饼的瓷盘。
　　千栩琳苦笑着拿起一个小酥皮饼塞进嘴里。细细咀嚼后，一阵松软的甜腻充溢了他的口腔。千栩琳并不喜欢吃甜食，但在大多数情况下甜味总会让他心情愉悦，这块酥皮饼也不例外。
　　他疲倦地盘腿坐在地上，脑子里一片空白，一边继续从盘子里拿起酥皮饼塞进嘴里。不知不觉的，他已经把盘子里的酥皮饼都吃完了，当他再次把手伸向盘子时，刚好看到南宫凌霞正努力抓起盘子里残留的几块酥皮，这让他心里泛起一阵惭愧与难堪。
　　“您已经忙活了两个多小时了，”半晌，南宫凌霞放下了盘子，跪坐在千栩琳身边道。“依我看，您继续忙活下去的后果只有两个：把我的房间拆掉和把您自己弄伤。”
　　“不，我放弃了。”千栩琳摇摇头道，“等其他人来找我吧，或者像你说的，等到晚餐的时候再出去吧。”
　　南宫凌霞侧了侧身，重新调整了坐姿，面向千栩琳道：
　　“祭司大人，不必太失望，也许艾劳徳准将不会注意到您在这里，但您的助祭也一定会来找您。”
　　千栩琳想起了正在熟睡的洛弥娅，此时他心中有无尽的懊悔和自责。“唉，洛弥娅啊……我就不该一个人出来。我走的时候她正在休息呢，我觉得让她多睡一会也挺好……不过，你身为‘第二神域’的公主，为什么会被关在北海共和国的旗舰上？”
　　南宫凌霞似乎被问住了。她随即有些腼腆地笑了笑，道：
　　“这是传统。在我公开露面前，不能被太多人注意到，也不能自由活动。我是受我的国家的委托前往冬日帝国，由北海共和国的战舰亲自前往我的国家接我，在此之后我就一直呆在这间船舱里。”
　　“你不会觉得无聊吗？我现在已经觉得有些难受了。”
　　“怎么会呢？有那么多秘术等待我去钻研，我根本不会闲下来呀！”
　　千栩琳反应了好久才听懂南宫凌霞的话，因为在古圣域语中，“秘术”这个词并不是很好理解。
　　“唔，秘术？”
　　南宫凌霞看着千栩琳一脸震惊的样子，也有些诧异。她停顿了几秒后道：“祭司大人，您该不会没听说过秘术吧？”
　　“实际上，我听说过法术。”
　　“不不不，可别误会，秘术和法术有本质区别。法术是神明赋予神使的武器，凡人没有资格接触法术；而秘术则是我们从漫长的岁月中总结出的自然规律之一，我们对它加以利用和转化，让它可以成为我们得心应手的工具。”
　　说罢，南宫凌霞站起身，用力一挥衣袖，露出两条白嫩的玉臂，脸颊上划过一丝骄傲的笑容：“祭司大人，请恕我不谦虚，但我可以向您声明：我是‘第二神域’乃至世间最精通秘术的人，我也很愿意向您展示一下这种神奇的力量。”
　　反正闲着也是闲着。千栩琳心想。“请吧，南宫凌霞，让我看看你这位秘术大师的技巧。”
　　南宫凌霞嘴角一扬，双手在空中缓缓划过一个半弧，在她右手中就逐渐出现了一根闪耀的金杖——这根末端带着镰刃的金杖就像是由雾气凝聚成的一般，在南宫凌霞手中凭空成形。紧接着，一串长长的、如提灯般的金坠也出现在南宫凌霞左手上。在那串金坠的末端是一团散发着幽幽蓝光的火球，一条金链也从那团蓝色火苗中升起，像蛇一样逐渐盘绕到南宫凌霞的胳膊上。
　　“这是枷链和法镰，是施用秘术的媒介。”南宫凌霞介绍道，“法镰是施法的工具，但它需要借助枷链的力量，而枷链则与使用者本身的能力有关。这两件东西在平日里虽然用的不多，但它们同时也能做为武器，因此我会随身携带它们。”
　　千栩琳目不转睛地盯着南宫凌霞的动作。只见南宫凌霞轻挥法镰，那根比她还高的金法镰便在空中划出一个优美的金色半弧。但这条半弧并没有消失，而是如实体般悬浮在空中；随后，南宫凌霞用力转动了一周左手的枷链，用金坠触碰了一下这道半弧，半弧立刻如一把利刃般像前飞去，击中了门口的屏障。伴随着一道强烈的闪光和一阵轻轻的爆鸣声，半弧在屏障上打出了水波般的波痕。
　　“这是……”
　　“一次简单的攻击。”南宫凌霞道，“虽然它已经足够强大，但依然不足以击破那层屏障，也不会击破那层屏障——屏障从这艘旗舰的核心汲取能量，如果我把它击破，就意味着我要耗尽这艘旗舰核心内的能量。”
　　接下来，南宫凌霞又为千栩琳展示了一些简单的秘术，但更强大、范围更广的秘术无法在房间内使用。虽然南宫凌霞展示的不多，但千栩琳却被这种神奇的力量迷住了——照南宫凌霞说的，秘术不同于法术，它是凡人也可以掌握的力量，那是否意味着自己也可以学一学秘术？
　　然而，就当他把这个想法告诉南宫凌霞时，却遭到了否定：
　　“抱歉，祭司大人，秘术的学习是一个极为漫长的过程。您需要从小就接受秘术的学习与特殊的引导。再说了，您是祭司，您理应使用更强大的法术才对。”
　　“我也想学习法术呀，只可惜神明没有赋予我这项天赋。”
　　“那您肯定会点别的吧？”
　　“若说别的，那倒也确实有，”千栩琳想起了那项自己很长时间都没有使用过的天赋，“只不过，我不确定它是否适合在这里展示。”
　　“祭司大人，有危险吗？”
　　“倒也没有……哎，其实展示一下也无妨。如果你不介意，就我为你展示一下吧。”
　　千栩琳说着，闭上眼睛，将自己的意识从身体的最深处脱离，一阵熟悉的虚无感随之而来——他成功了。
　　在他展开自己的意识的一瞬间，他对身边事物的感知能力提高了数个量级。他可以不动声色地感受到空气中的每一丝气流与组成房间的材料的每一丝振动，可以感受到这艘战舰上每一个人的行动和几千里外飞鸟的每一次振翅，也可以感受到南宫凌霞的意识——那是一个如多彩的、纯净的、极为活跃的源泉，闪烁着知识与力量。但千栩琳并没有尝试触碰这个意识，他小心地绕开了它，让自己的意识穿过墙壁与天花板，渗透到战舰上的每一个角落，在刹那间走过了每一条走廊、看遍了每一间房间，他同时也注意到了洛弥娅：此时此刻，洛弥娅的意识依然显得平静而安宁，不像其他人那样活跃且充满生机，显然她还在睡觉，且睡得很香。
　　千栩琳心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他转移了自己的意识，趁着这难得的解脱时刻让自己的意识穿过舱壁来到战舰外部。他无法看见直观的外部景象，但他可以听到外部稀薄的、呼啸的气流，可以感受到高空的严寒和毫无遮拦的日晒。而在他还能感受到在战舰的内部有一团强大的能量源——那就是战舰的能源核心，在战舰的腹鳍上和舰体侧舷还有数个不断涌动的能量点，也许是引力透镜，也有可能是某种他叫不出来名字的设备，但这些东西都在他的意识中留下了清晰的纹路，他细细审阅其中，就如同检索一本敞开的书籍、如同用指尖在粗糙的书皮上划过。
　　他感受到了一股难以名状的解脱感和自由感。数日以来，他很难腾出时间和精力来从事这项活动，若不是洛弥娅每天的提醒，他甚至有可能忘掉祭祀。这项活动既耗时间，更消耗精力，随着千栩琳每一次扩大自己的意识感知范围，在结束时他都会更加筋疲力尽。但他现在是感受不到这种感觉的，就算他知道自己会耗费大量体力，也不愿意从中脱离，因为这种自由和解脱的感觉实在是太有诱惑力了，他沉醉其中，足以抛开身边的一切。
　　他控制着自己的意识又绕行了一周，仔细品味着自己所能感知到的一切。在他的意识感知范围中，再微小的细节也会被他察觉，再不引人注目的角落也会被他探寻。
　　“祭司大人，您还在吗？”南宫凌霞的声音空灵地传来。千栩琳将自己的意识稍收回了些，回到他所处的房间中，但仍未从当前状态中脱离。他没有回答南宫凌霞，而是将自己的意识轻轻注入到了南宫凌霞的意识中。
　　在他们的意识接触的一瞬间，千栩琳只听见南宫凌霞传来一阵惊恐的惊叫——这很正常，因为任何人发觉自己的大脑被人入侵时都会感到恐惧与害怕。但千栩琳不断向她传递着自己的善意，过了许久才终于“说服”南宫凌霞逐渐对千栩琳开放她的意识。南宫凌霞的意识就如同一朵灿烂的、绽放的鲜花，沾着洁净的水珠，在阳光下如一颗颗宝石般反射着夺目的光芒。然而，这朵鲜花并不完美，千栩琳为之遗憾和叹息：这并不是由南宫凌霞的意识本身决定的，而是由她身为凡人的身份决定的。实际上，真正能称得上完美的意识，一定是肉体与意识俱佳——就如洛弥娅那样。
　　不知过了多长时间，千栩琳的意识与南宫凌霞的意识在懵懵懂懂中纠缠了许久。千栩琳可以感觉到南宫凌霞对他的意识是充满敬畏和恐惧的，但每当千栩琳打算退出时又感到南宫凌霞的挽留和渴求。最终，直到千栩琳的意识被体力耗尽的疲乏渗透，他不得不违背意愿将自己的意识收回，这段难得的经历才算告一段落。
　　“真是奇妙，祭司大人，”南宫凌霞激动地说，“我从来没有过这种感觉，我没想到您可以窥探我的意识！”
　　“这个词用的不太好，窥探是一种很不礼貌的行为……”千栩琳累得上气不接下气，他只感觉自己身体里的精力被全部抽走了，“我可从没想过窥探别人的意识，虽然我可以这么做，但我会提前征得你的同意。”
　　南宫凌霞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她看着千栩琳瘫软在地的样子，既有些奇怪，又有些惊讶。“祭司大人，您很累吗？”
　　“动用意识力本身就是一种很劳神的行为，更何况我还要把我的意识注入到你身上……”
　　“那您有没有对您的助祭做过类似的事呢？”
　　“我……”
　　千栩琳被问住了。他从来没有让洛弥娅与自己互通过意识，也从来没有主动提出这一举动。但他曾经让洛弥娅借助自己的意识来感受身边的一切，不知道这能不能算是意识的互通。
　　“我……我没有，我没有对洛弥娅做过类似的事。”
　　南宫凌霞的目光中透出一丝惋惜。她还想再说些什么，但看千栩琳已经精疲力尽，便没再多言，只是把千栩琳扶到了一张藤条编织的躺椅上让他休息了一阵，直到千栩琳恢复了体力，能够自在地说话后，南宫沁雪才问道：
　　“祭司大人，您可知道，南宫沁雪这次来到帝国，是来干什么的吗？”
　　“他好像是帝国司礼会请来的，司礼会对我说南宫沁雪是来担任我的侍卫的。”
　　“确实如此，我还以为您不知道呢……那您信任他吗？”
　　千栩琳思索了一阵，“我？我当然信任他，我觉得他的身手很不错，而且也很负责。”
　　“那您的助祭呢？您的助祭也信任他吗？”
　　“啊，洛弥娅好像……”千栩琳的大脑飞速转动了一阵，决定换种说法以避免不必要的麻烦。“洛弥娅只是不太习惯由别人来保护我的安全。”
　　南宫凌霞的嘴角露出一丝温婉的笑容。“我就知道。祭司大人，如果您的助祭在这个问题上有意见，那我愿意让‘第二神域’召回南宫沁雪。我只是担心您不太方便直说。”
　　千栩琳淡淡一笑。“多谢关心。但我想洛弥娅还是愿意做出让步的，她并不是强词夺理的人。”
　　在他们的闲谈中不知不觉地又过了几个小时。他们的聊天内容从生活的日常聊到他们过去日子，南宫凌霞又听千栩琳讲述了很长时间的旧圣域的故事。在讲述中，南宫凌霞的眼神中始终充满崇敬与虔诚，她跪坐在千栩琳面前，却又谨慎地保持着距离，这倒让千栩琳觉得有些不好意思，而当房门被敲响时，千栩琳甚至觉得有些不舍。
　　房门是被一阵礼貌的敲门叩开的。站在门口的人，除了端着餐盘的军官，还有南宫沁雪与洛弥娅。
　　“千栩琳！”见到千栩琳的瞬间，洛弥娅大叫一声，几乎要哭出来了。“你为什么跑到这里来了？我们找了你好久，艾劳徳甚至要求舰长停止前进并派人到地面上去找你……你为什么要躲在这个地方？！”
　　“洛弥娅，我……”
　　千栩琳的话还没说完，只见洛弥娅一个跨步冲入屋内，几乎是一头撞到了千栩琳怀中。她的黑色长发散乱地披在肩上，袍子领口凌乱而松垮；千栩琳伸手向洛弥娅的脖子后摸去，发觉洛弥娅已经是满头大汗。
　　“别急啊，洛弥娅，你这不是找到我了吗？”千栩琳笑着道，一边扶起洛弥娅，“这事说来话长，但在这段被关在房子里时间内，这位公主殿下一直陪着我呢，让我也不至太过无聊。”
　　洛弥娅扭头看去，看见了跪坐在地上的南宫凌霞。在洛弥娅刚刚扑倒千栩琳怀中时，南宫凌霞自动让到了一旁，现在她正面带歉意的微笑，礼貌地对洛弥娅欠身行礼。
　　“抱歉，助祭大人，没有第一时间通知您。”
　　洛弥娅也连忙鞠躬回礼。“不必在意，公主殿下，我只是因为找不到祭司大人而有些着急。”
　　“好了，二位，”艾劳徳准将的声音不失时机地传来，此时他正带着一队士兵堵在门口，“祭司大人，助祭大人，天色已晚，我们是不是可以离开这里了？”
　　千栩琳又转向南宫凌霞，但后者已经抢在他之前开口：
　　“不好意思，祭司大人，耽误您的时间了。既然门口的屏障已经解除，就请您先回去吧。”
　　千栩琳觉得奇怪，但就在此时，不知何时溜到他身后的南宫沁雪从他身后轻碰了碰他，在他耳边轻声道：
　　“祭司大人，先回去吧。”。
　　在数人的注视下，千栩琳只得和洛弥娅短暂地交换了一个眼神，大致确认洛弥娅心中所想与自己一样后，他耸了耸肩，道：
　　“有劳诸位了，给大家添乱实属我的过失。但既然如此，我也不便再打扰诸位了……洛弥娅，请回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