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节九

　　千栩琳看着眼前的北海共和国旗舰，他的目光久久停留在极具共和国特色的、华丽浮夸的舰体表面，耳膜被如雷声般的扩音器的喊话震得嗡嗡作响，心中不知道是该庆幸还是担忧。但身体的不适和略有尴尬的气氛让他最终做出了自认为正确的决定：他又扭头最后看了一眼正在逐渐消融的“堕落天穹”级，跟着洛弥娅走向了卧室。
　　“您要回去休息吗？”南宫沁雪见千栩琳走向卧室，在身后问道，得到千栩琳肯定的答复后他他沉默了几秒道：“好吧，祭司大人，请放心休息吧，有情况我会叫您的。”
　　千栩琳对南宫沁雪轻声道了谢，又对安德莉亚道：“安德莉亚，你也休息吧。在这里呆着无益。”
　　“我？可是我……”
　　“如果还有什么事，就交给司礼会吧。明天早上海伦肯定会给我们一个满意的答复。”千栩琳见安德莉亚依然在犹豫，又推了推安德莉亚，一边使眼色给扎库雅让他带着安德莉亚返回房间。
　　空气中依然残留着极寒的低温。莎草田逐渐开始如波涛般随风翻卷，门前的溪流也恢复了流动，而千栩琳体内的寒气虽然随着他进入暖和的卧室里而逐渐消退，但他的手脚依旧冰凉，绷紧肌肉时全身依然不住地打颤。这不禁让千栩琳暗暗惊叹“冥穹”的强大威力，但“冥穹”产生的如此强烈的副作用也让他震惊。在他第一眼看到“堕落天穹”时，他就已经感受到在这个人造物中蕴含着非同寻常的力量，这是一种足以比肩神明的、颠覆自然规律的力量，却被帝国科学家们隐藏在人造物中。
　　千栩琳坐在床边，慢慢解开鞋带，一边在黑暗中回忆着刚才的景象一边躺在床上，刚打算随手脱下袍子时，就感到洛弥娅动作轻柔地把手臂搭上了他的肩膀，小心地帮他解开了身上的袍子，又帮他整理好了束成辫子的长发。等到洛弥娅帮他完全收拾好，他才掐灭油灯，闭上眼睛就钻进了被窝。
　　他只觉得刚才的情景如做梦一般。庞大的“堕落天穹”级旗舰失控，在短短几十分钟内就被摧毁……这一切描述起来是如此的不可思议，但现在在他头顶上传来的共和国旗舰推进器的嗡嗡声与窗外也从天上传来的荧光都告诉他这并不是他的梦境。但千栩琳更想知道的是：给予“堕落天穹”致命一击的那颗火流星到底来自哪里，又是谁用它摧毁了“堕落天穹”。想着想着，千栩琳只觉睡意袭来，他边微闭双眼，打算入睡。
　　“千栩琳，”就在他马上要睡着时，洛弥娅的声音突然从他身边传来，“我很抱歉，关于我的擅作主张。”
　　千栩琳睁开眼，扭头向洛弥娅看去，发现洛弥娅正乖巧地缩在床的另一边，怀里抱着她浓密的黑色长发，用被子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只露出脑袋在外面。她的身影看起来是如此柔弱，千栩琳甚至都觉得洛弥娅的身子在微微发抖。
　　“洛弥娅，你没事吧？”千栩琳把手轻按上洛弥娅的额头，好在洛弥娅没有发烧。
　　“我没事，千栩琳。我只是突然想起来了这事，关于我的擅作主张……”
　　“擅作主张？”
　　“嗯，我是指，我在没有提前告知你的前提下就在半夜下了床，还一个人到外面去……”
　　“这无所谓，洛弥娅。”千栩琳靠着枕头躺下，闭着眼睛说。他只觉得脑袋里像被塞了冰块，大脑又冷又迟钝，头痛欲裂，现在最想做的事就是安安稳稳地睡一觉。“你这么做有正当的理由就行，我又不是不讲道理。离天亮还有好几个小时，赶紧休息吧，明天记得赶早起来祭祀。”
　　“但是，千栩琳，”洛弥娅凑到千栩琳身边，有些不甘心地说道，“我总觉得你对我的行为不太高兴。”
　　“高兴？为什么要高兴？”千栩琳苦笑一声，“洛弥娅，我谈不上高兴，但是也谈不上生气，我对你的行为表示默许。我们在一起生活了这么久，你怎么还是不了解我？还有，你为什么要在这个问题上纠结？能不能像以前一样，别把精力放在你的工作以外的地方？”
　　洛弥娅似乎被千栩琳一连串的反问弄得有些难堪，她含糊地答应了一声，把头也缩进被窝里了，却依然紧挨着千栩琳，以至于千栩琳能听见她轻柔的呼吸。
　　第二天，就如洛弥娅向千栩琳承诺的那样，她按照传统的作息时间在太阳升起之前就叫醒了千栩琳。昨夜休息不足带来的疲倦让千栩琳很难集中精神，但在做完晨礼后他昏沉的头脑总算因为窗口灌入的凉风和莎草的芳香而清醒了许多。于是，他们像往常一样背诵祭文，默默祈祷，伴着初升的太阳完成了祭祀。
　　但还没等千栩琳休息一会，安德莉亚和南宫沁雪就闯了进来。他们带着海伦的要求，打算将千栩琳和洛弥娅带上了北海共和国的旗舰。
　　“这是为了您的安全，祭司大人，”南宫沁雪又一次对千栩琳重复了一遍海伦的理由，“司礼官大人认为将你们带上共和国的旗舰比呆在地面上更安全。”
　　“谢谢，我理解她的好意。只不过能否让我和洛弥娅先吃早饭？”
　　“也许司礼官大人会为你们安排。”南宫沁雪礼貌地说，“我也没吃早饭，但在‘第二神域’，吃早饭一直就是个可有可无的习惯。”
　　千栩琳看着一脸认真的南宫沁雪，颇有无奈地点了点头。他的目光越过南宫沁雪的肩头望向门口，看见了正倚靠在门框上的扎库雅。
　　扎库雅的模样一直是千栩琳印象中的样子。他赤裸着略显黝黑而健硕的上身，胳膊上系着象征自由人身份的金色束带，全身上下只着一条黑色粗布裹裙。扎库雅面带微笑地看着千栩琳，目光平和淡然，却又不失好奇与试探。
　　“早上好，扎库雅。”千栩琳主动说道，众人听到声音也纷纷向扎库雅道了早安。见这么多人突然一齐向自己问好，扎库雅有些无所适从，只见他腼腆地回礼，一边递上煮好的茶水。
　　“来一杯早茶吧，诸位，茶叶可以帮助你们打起精神来。”
　　千栩琳尝了一口杯子里浅褐色的液体，口感微苦。
　　“多谢款待，扎库雅。”千栩琳道，“在你的田野里，我总是能感受到宁静与平和，而且晚上还能在你家里过上一宿，这实在是一件难得的好事。”
　　“不必谢我，祭司大人，是您带我来到了帝国，为我指明了生活的方向与希望。”
　　千栩琳对扎库雅微微颔首，转头对安德莉亚道：“走吧，安德莉亚，该去找海伦了。”
　　*
　　登上共和国旗舰的过程远比千栩琳想象的要简单的多。那艘巨大的战舰派出了一艘灵巧轻盈的小型运输舰降落到地面上来接他们，驾驶运输舰的人正是艾劳徳准将。
　　当他们乘坐着运输舰靠近旗舰时，千栩琳这才发现北海共和国的旗舰远比他想象的庞大。在那艘巨大的旗舰舰体上绘满了浮夸的鎏金花纹，一排排金光闪闪的雕像排列在舰体两侧，它们多是栩栩如生的动物或神情威严的人像。阶梯状的外装甲从舰首一直延伸到舰艉，在装甲上自然也是布满华丽的浮雕与花纹，但这层装甲并不厚重——与帝国的战舰比起来，这层装甲简直薄得可怜；但这并不影响它的流畅外形，这层装甲让旗舰的舰体看起来比实际上更大更厚实。
　　“这是共和国的现役旗舰，于帝国历7010年投入服役，一共制造了两艘。”艾劳徳准将见千栩琳有兴趣，便开始为他介绍这艘巨大的旗舰：“我在帝国司礼会附属科研所工作时专门研究过共和国的战舰，我可以很认真地告诉您：您现在看到的旗舰——‘神笞’级，是这个世界上最庞大的飞行单位。”
　　“最庞大？”千栩琳细细端详着眼前的旗舰，虽然这艘巨舰的体型已经让他感到震撼，但若被冠以“世界上最大”的名头，他倒觉得有些名不副实，却也说不出原因。“它有什么用？”
　　“这艘旗舰的作用是攻坚。共和国制造这艘旗舰，最主要的目的便是在战场上正面对抗帝国的舰队——好在它还没来得及派上用场。而想必您已经看到了，它搭载的主武器可以一瞬间摧毁帝国的旗舰——当然，是从装甲最薄弱的顶部。”
　　千栩琳突然想起了“堕落天穹”被一道从天而降的火流星砸得四分五裂的情景，这才恍然大悟。
　　“它的主武器，是那道流星？”
　　“流星？”艾劳徳准将转过头来，语气中有些嘲笑，“那可不是流星，那是它的主炮、世界上最具毁灭力的能量武器‘天坠’！这种能量武器依靠完全裂解一块标准透镜来提供能量，最多可以同时攻击一百五十个目标，也可以将所有能量汇聚到一起对大型目标进行灌顶攻击。因为这种武器是从舰体顶部抛出的，因此让您感觉像是一颗流星。这大概也是它的名字的来源吧。”
　　“它的威力可真是巨大。”
　　“也许吧！”艾劳徳准将酸溜溜地说，“但您只看到了它击毁‘堕落天穹’的情景，要知道当时‘堕落天穹’已经没有了护盾，实际上这种武器对一般的帝国战舰的效果可能都很一般……”
　　“不要胡说，准将。”南宫沁雪的声音不失时机的传来，从他不耐烦的语气中可以听出他已经忍了很久。“帝国一向不重视护盾，你们单纯的依靠厚装甲来增强舰船的防护性，这不仅让你们的战舰移动困难，而且面对来自顶部的攻击时防御力也相当有限。”
　　艾劳徳准将似乎受了冒犯。只见他减慢了船速，费力地扭过身子，认认真真地对南宫沁雪说：
　　“尚书阁下，我记得贵国的战舰可是连装甲都没有的吧？”
　　“我们依靠的是速度，准将。更何况，‘第二神域’使用的远程轨道炮可以在敌舰靠近时就把它们悉数摧毁。”
　　“尚书阁下，您这可就不太讲理了……”艾劳徳准将瞪大了眼睛打算辩论一番，但随即被安德莉亚用一个充满警告意味的目光逼了回去。
　　“认真驾驶，艾劳徳。把我们送到后你可有的是时间与尚书阁下好好讨论这个问题。”安德莉亚语气生硬地说，此时她正坐在后排，一只手搭载千栩琳的肩膀上，另一只手扶着洛弥娅的座位，身子用力地向前伸着，给人感觉凶巴巴的。
　　艾劳徳准将耸了耸肩，叹了口气。
　　几分钟后，他们的运输舰关闭了引力透镜，在旗舰的引导下缓缓停靠入旗舰底部的泊港，正式抵达了“神笞”级旗舰。在运输舰的舱门打开后，映入千栩琳眼帘的便是一排身着整齐的深蓝色制服、披着黑色斗篷的军官，在他们胳膊上都带着绘有共和国国徽的臂章；在军官身后，则笔挺地站着帝国的司礼官——海伦。
　　千栩琳立刻注意到了海伦那引人注目的身高。她的个子相当高，虽然站在面前的军官身后，但她的面孔依然清晰的露了出来，颇有鹤立鸡群之感。见到千栩琳，共和国的军官们整齐地将右臂横在胸前行礼，海伦则微微点头，随后又优雅而大方地鞠了个躬。
　　一阵响亮的脚步声传来：一位面容苍老但神采奕奕、身穿黑红相间的军礼服的人走上前。只见他动作铿锵有力地敬礼，随后用苍劲的声音说：
　　“欢迎，祭司大人。我是这艘战舰的舰长，代表共和国北海舰队正式欢迎您来到‘神笞’级旗舰。”
　　“谢谢，舰长。”千栩琳微微点头，“很高兴能见到你们，如果不是你们的及时出现，我不知道昨晚的情况还会变得多糟。”
　　“我的荣幸，祭司大人。我们也是受帝国司礼官的请求，获得了临时的入境许可……但具体细节不方便在这里为您描述，请您先稍作休息，我想司礼官大人会在稍后找您。”
　　千栩琳谢过舰长，随即挺起胸膛走向了海伦。在他身后，洛弥娅和南宫沁雪寸步不离地跟着他。然而，就在这时，只见安德莉亚拐了个弯，径直走向走廊的另一边去了，但海伦从身后叫住了她：
　　“安德莉亚，请留步，我们有事要谈。”
　　安德莉亚停下了，但没有转身，也没有说话。
　　“我想你肯定有话要问我吧，安德莉亚？我想你也许很迫切的想得知昨天晚上发生的的事情，因为我在征得你的同意前就做出决定——也许这多少让你觉得不舒服？”
　　安德莉亚转过身，她的嘴唇紧绷着，脸颊上泛起一阵淡淡的红晕：“海伦，我当然很想知道昨天晚上的事，但你连上厕所的机会都不给我吗？”
　　不止是千栩琳，旁边站着的共和国军官都忍不住发出一阵笑声。
　　海伦也露出一个勉强的笑容，沉默了几秒后走向安德莉亚：“我陪你去。”
　　话音未落，前一秒还在露出笑意的军官们——包括千栩琳，甚至是安德莉亚——都愣在了原地。只见海伦走上前去，一把抓住安德莉亚的袍袖，另一只手扭住安德莉亚的手腕，回头对千栩琳道：
　　“千栩琳，由艾劳徳准将带你们去房间休息。”
　　说完，海伦就拉着安德莉亚向前走去。海伦迈着大步，她迈步的时候千栩琳能从她袍子侧面的开叉处看见她修长匀称的双腿，而安德莉亚则一声不吭地被海伦拽着向前走去，一路上跌跌撞撞。。
　　千栩琳和洛弥娅交换了一个无奈的目光，随即转向站在一边的艾劳徳准将，而艾劳徳准将的反应速度明显比他身边的军官快很多，他连忙道：
　　“祭司大人，我们已经为您和您的助祭安排了房间。这边请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