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天地混沌初开时，大道有三千，皆具灵智，泾渭分明，彼此间征伐攻杀，宛如俗世间的军战，惨烈程度千笔万纸难叙。最终，天道、魔道、仙道、神道四分诸天万界，壮大己身，称尊万载，其余之道或没落或臣服，亦有大道堕入轮回之中，转世涅槃重修，欲重证道法，再度君临天下。
　　“南橘北枳，仙凡陌路。”
　　这一句话，流传于世不知多少载，当中的仙自然是指修仙之人，而凡即所谓的凡人。
　　仙与凡，云端上下隔，自然陌路人。
　　在仙道执掌的世界中，气运四布，气运非帝王，不会雨露均沾，反而厚此薄彼。承天之运，炼气入体，顺应仙道，无疑在证道之途上会轻松许多。反之，为仙道所鄙弃，气运全无，命途多舛，逆天改命者离经叛道，往往不得善终。
　　南北城。
　　此城乃是仙域中一座奇特非凡的城池，倒不是说这座城有如何如何雄伟巍然，而是此处仙道气运极其古怪，喜南厌北，分不不均，也就导致城南北城天差地别。
　　城南之人，人人如龙，仙道气运加环于身，天赋神通尽皆惊世骇俗，甚至有城南之人曾三掌击败过大城白玉京中的绝世仙人，城南享誉盛名千年。而那城北，则完全不受气运加持，城中风气难正，动乱不堪，三教九流的人物混迹于凡人之中，无法管制统领。
　　虽同一城，但不同命。
　　有古之圣贤曾言，淮南为橘，淮北为枳。正所谓一方水土养一方人，共居南北城，同城不同命，何其悲哀。
　　城南之地烟柳繁华，辽阔无垠，比肩一方鼎盛国度亦不差丝毫，当中剑仙人物与炼气神仙更是层出不穷，归根结底，实属仙道青眼之幸。
　　而无仙道眷顾的城北，地域虽谈不上有多逼仄，但多是废土之地，且天地灵气少之又少，偶有幸运儿半只脚踏入修行之道，也受限于环境因素而难以走上正途，一生成就有限。
　　城南人修行成仙，城北人沦落为凡。
　　山上神仙与山下凡人，简直天壤之别，城南人以神仙自居，尊贵无比，又岂会瞧得上那肮脏下贱的城北人。
　　那等贱命，连骨子里淌着的血都是臭不可闻，岂配与他们共处一城。
　　流年似水，时间长河的浪花湮灭了无数世俗王朝与山上势力，而南北城依旧无改，划分为城南城北两个区域，天壤之别。
　　城北有座谪仙山，据说当初有位仙道眷顾的不世俊彦，以不惑之年，于此山巅处渡劫成仙，说来奇怪，自打那人之后，虽未有成仙者，但此山多风流狂客与儒雅君子，神然若谪仙。他们不知从何而来，皆不似寻常修者，谪仙山之名因此得来。
　　山不在高，有仙则灵。
　　谪仙山无万丈之高，也无擎天之势，无法予人一种巍峨雄壮之大美。此山中仙葩吐蕊，神曦潺潺，淡雅清逸的灵雾缥缈而轻灵，偶有仙鹤扑棱腾飞，灵猿迅敏攀树。山内还不乏开辟完美的仙家洞府，食霞饮露的神仙人物出没其中，举手投足，气派非凡。
　　山巅处，有着一间暗室，昏黄烛火摇摇欲坠，并不宽敞的空间中别无他物，只有一个七八岁的小男孩，孤零零的，惹人怜惜。
　　薄长破旧的囚衣覆盖着他那孱弱不堪的身躯，男孩生得俊俏清雅，漂漂亮亮，宛如一个女孩一般。他静静地趴在破烂陈旧的窗棂上，眼神疏离薄凉，默默地看着窗外的世界。山山水水，本是极美上佳的仙景，但在他眼里却如一片黑暗，单调乏味。
　　他一直保持着那个动作，不知多久，自打他记事以来自己就从未踏出过这阴暗潮冷的暗室，而他对外界的渴望日积月累下变成了漠然。
　　暗室中，唯有一根燃不尽的昏黄蜡烛绽出些许光彩，在冷风中摇摇欲坠。少年喜欢夜观天星，那般璀璨，那般光亮，是他所羡慕不来的，可望却不可即。这里没有食物，没有玩具，没有被褥，而少年亦不知饥饿冷暖是何滋味，甚至不觉孤单。
　　这几日来，照看多年的星辰都仿佛失去光彩，他眼中的世界一片幽邃，再无光亮。
　　“城南之人，城北之材……”少年声音平静，往事走马观灯似的，但这句话他却记得尤为清楚，字字不忘。
　　他是个异端，生于城南，却无修炼之资，一出生便克死父母连带周围几百户人家，遂被几位神通广大的仙师拘押至此，要寻个好时机，以大道雷劫将此异端彻底诛灭，以免玷污城南之运道。
　　何为异端？！
　　名为张北枳的少年没有选择去参破，他的人生当中现在全是无止尽的黑暗，就连独自照看多年的星辰，现在也无一为他而亮。
　　淮南为橘，淮北为枳。
　　可是，为何他这个城南之人，为何会以北枳为名？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日月如梭，张北枳依旧如故，整日整日地趴在窗边，看着单调发腻的景致，不觉无聊。其实，打小他就开始注视着这个陌生的世界，思考自己无趣的人生，可绞尽脑汁也想不出来个所以然。
　　无星无月的一天，窗外突然出现了一名身着雪白长裙，青丝如瀑，齿如瓠犀的少女，绝美如斯，仿佛九天谪仙，丰姿动人。
　　那是一个美丽到让人窒息的小仙女，但张北枳眼神空洞，毫无波澜，神女也好，仙女也罢，于其而言，再好的皮相也和这谪仙山的山水景象一样，乏味到一种灵气全无，一片黑暗的程度。
　　“晚上好。”少女嫣然一笑比花娇，美眸流转，试探性地打了个招呼。
　　少年楞怔，畏畏缩缩地颤抖了好几下，直至情绪稳定下来，喉咙中才发出一串模糊不清的音节，黑白分明的眼眸少了几分暮气，多了些许朝气。
　　“你叫什么名字？”
　　“张…北…枳。”
　　“我叫陈九儿，你可以叫我神仙姐姐。”
　　……
　　翌日，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气氛逐渐缓和，结结巴巴，不善言辞的张北枳脸色不复淡漠，语声自然。
　　每天夜深人静时，陈九儿总会准时来至暗室，从不爽约，她时不时会带来几个甘甜可口的橘子，看着少年细细品味，并给少年取了个外号，就叫做橘子，因为他爱吃橘子。
　　淮南为橘，淮北为枳。
　　叫橘子多好啊。
　　张北枳打心底里喜欢他的神仙姐姐，她出现后，少年吃到了橘子，有了外号，有了能陪他聊天的人……
　　他的生活从未如此充实过，他的世界也从未如此多彩过。
　　是夜，星月交相辉映，夜色无限好。
　　两人隔着似不存在的墙与窗，两张宛如向日葵的小脸齐齐仰起，看着天上的星星和月亮，场面很温馨。
　　“橘子，月亮好看吗？”神仙姐姐陈九儿亲昵地弹了弹少年的额头，笑着问道。
　　少年沉默良久。
　　“可是这满天星辰，皆无一为我而亮。”张北枳声音低沉沙哑，眼里光芒不再明亮。
　　陈九儿摸了摸少年的头，抓住少年修长的手，嫣然一笑，倾世温柔：“那就让九儿姐做橘子的星辰，你可不要嫌弃哦。”
　　“怎么…怎么…会呢。”少年结结巴巴道，脸上浮现出一抹罕见的羞赧，眼神都是有些慌乱。
　　少女顿了顿，又问：“橘子你想出来吗？！”
　　“想，当然想。”张北枳激动道，眸光一阵晃荡。
　　陈九儿点了点头，什么仙道弃人，她已忘记自己最初的目的，哪怕万劫不复，哪怕违抗圣命，亦要带少年出来看看外面的世界。
　　后来，谪仙山毁，天崩地裂，山中的封印禁制被人以蛮力强行破开。
　　再后来啊，少女惨遭神秘强者截杀，重创身死，独留少年一人苟活在人间。
　　临死前，天仙般的少女莞尔一笑，万般不舍，轻声柔哄：“橘子不哭，橘子不哭，橘子橘子，不哭不哭……”
　　令人心碎的声音，转至最后，愈发无力，愈发混乱，直至彻底消失。
　　那天晚上，张北枳眼眸中星月模糊，雾气腾腾，他背着那尚有余温的神仙姐姐，一步一晃。而他怀中珍藏的橘子皮沁人心脾，于此刻如冰消融，清香四溢。清风徐来，少年醉人。
　　纵使天上星火万盏齐绽，不及背上之人半分璀璨。
　　老天爷，你为何要夺走我的神仙姐姐，为何要让那些所谓的神仙拘押我十几年？
　　道理再大大不过拳头，拳头再大大不过天道。而他有一拳事，欲与天公说！
　　“橘子很乖的，橘子不会哭，九儿姐也不要睡。”少年一步生风，清香四溢，生平仅有的温柔，伴随着少女走过最后一程。
　　他张北枳在黑暗中摸索了十几年，刚窥见一抹昙花一现的豁然开朗，猝不及防的永夜便再度重临，而且还连本带利地夺走他如大梦一场的温柔。
　　这就是世人所崇顶礼膜拜的仙域么？！还真是可笑之至。。
　　满腔怨恨的少年，意难平，背着少女逐渐冰凉的尸体，彻底消失。
　　就连少年自己，也不知道何去何从，不过那又何妨，他本就是个孤魂野鬼，何来无家可归一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