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色星球

　　这里是C行星，距离地球49光年。这颗行星也有月亮，也是恒星的第三颗行星。
　　我在这里负责种地，种小麦。今年的小麦已经成熟，一层层麦子随风翻腾，这就是金色的海浪。我眼前这片平原，就叫黄金海。
　　祖星的海，我记得它是蓝色的。这是通过悬挂在卧室的题为《蓝色星球》的照片了解到的。我的祖星，地球，它是蓝色的。大概是因为地球的麦子是蓝色的吧。而这里，C星，49光年外的一颗孤寂的行星，它，是金色的。
　　再过十几天就是收获的季节，金色的麦浪即将被收割机一片片收获，最终形成白色的压缩面粉块，等待星际运输飞船来装货拖走。飞船留下必需品，运走这个星球的产出——压缩面块。
　　收获之后，整个星球就变成了更加凝重的暗金色，就像沉淀在杯底上的茶渍。
　　我和我的族人，世世代代在此星球种地为生。
　　每当夜幕降临，夜空中就出现一颗暗红色行星D星，它是这个恒星系第四颗行星。现在，D星上面是一片荒芜，死寂。据说，它在十万年前，曾是一颗碧绿色的行星。星球上面全是草场，羊群像一朵朵白云漂浮在绿色的海洋里，有机器狗在牧羊，羊奶自动挤，羊毛自动收割，羊肥了由机器来屠宰，制成冻肉，等待星际运输船的到来。
　　“爸爸，那颗星星在眨眼啊！”儿子今年十岁，他已经可以熟练操作种植系统，成为一名正式的种植工作者。此时，他还像小时候一样，喜欢对着天上的星星向我发问。
　　“哦，那颗星星就是我们的祖恒星，太阳。距离这里49光年。”我重复着同样的回答。
　　从他能说话开始，看到天上那颗眨眼的星星就会发问，问的同一个问题。我曾经一度怀疑他是不是弱智，但是经过医学检查得出结论是，一切正常。是的，对于操作种植系统来说，的确是，一切正常。
　　我和我的族人是通过自身克隆来实现繁衍的。我们都是多年以前那个“我”的克隆体。
　　这个星球由一个克隆中心，五千个种植基地及配套的生活区组成。克隆中心在地下最深处。生活区也在地下，但更接近地面，电梯三分钟就上来。种植基地就在地表，地表全是麦田，布满整个星球。
　　他应该是我的第十八个“儿子”，十岁了，个头比我十岁时高多了，像我那时候的十八岁。可能是最近几年营养液配方有所改良的原因吧。也可能是其他原因。他十八岁时，可能会比我更魁梧。十岁就长成这样，这营养液到底什么成分？
　　“爸爸，我找到那颗暗红色星星了。”儿子找到了他找到过上千次的D星。
　　那是隔壁的行星。十多万年前，也是由人类放牧的，后来，“我”杀了他。
　　“我”偷偷乘坐收粮的星际运输飞船到达隔壁行星，干掉了那个每天坐在绿茵草地上打瞌睡的人，他肥得像头畜生。“我”和他是同期来到这个星系，还在我们未解冻时，电脑就自动分好了“坑”，“我”去C星，他去D星。原因很简单，按顺序，出发时，“我”由于好奇和激动，抢在了他前面登上飞船。
　　我们是同期。
　　凭什么，他可以把羊群往草地上一散，工作悠哉悠哉，而“我”，却要修理星球，苦不堪言？
　　凭什么，他还能得到祖星的“绿色星球”奖章，而“我”，却要背上水土流失的黑锅？
　　凭什么，他饿了有肉吃、渴了有奶喝、有羊毛地毯羊绒被，而“我”，却只能在土里刨食，草衣草鞋草房子？
　　他挂了，“我”就住在了D星，代替他牧羊。“我”的行星无人照料，从此变成荒芜。
　　他当时睡得像头畜生，死的时候叫得也像头畜生。那次，“我”第一次吃到了肉，也可能是最后一次了吧。两种风味各不相同，羊肉略好吃些，我不喜欢吃肥肉。
　　一个人经营一个星球，“我”简直不要太爽。后来，好景不长，终于暴露了。祖星派来的搜查队，专门调查C星荒芜事件。我就被带回了C星，判决书下来了，永世不得离开C星，包括克隆体。
　　我是怎么知道这些的？而且，据我侧面试探，我所有“儿子”的记忆里也有这些。这些挥之不去的记忆，和我以及我“儿子”的智商相匹配。
　　“儿子，明天起，你就去其他种植基地接手工作了，你怕不怕？”我想起了他的派遣令，祖星发过来的，隔壁种植基地的工作者挂了，需要排遣新人过去。
　　“怕啥？我现在可以熟练操作种植系统。有啥可怕的？不就是工作吗，轻车熟路好吧？”他似乎洞悉我想要说的一切。
　　“那你，怕不怕尸骸？”每个接替种植基地工作的人，第一件事是清理上一位死在岗位上的工作者的尸骸。清理工作不用机器人，纯手工。尸骸会被放入冷冻箱，等待星际运输船的到来。这是祖星判决书的一部分，尸骸运回祖星，检查是否已经清除罪恶，这是我和我的族人刑满释放的证据。
　　“都练习很多次了，没问题！”儿子还是目不转睛地看着天上的D星。
　　“清理以后呢？就剩你一个人了，你怕不怕？”
　　他不说话，继续看星星。我从他眼里看到了D星和眨眼睛的祖恒星的倒影。
　　夜深了，我们各自休息。
　　第二天清晨，一缕阳光按时照射到了我的眼皮。我起床，洗漱，着装，来到地表。
　　儿子已经在屏幕前观察种植参数。这几天最关键的是控制麦田温度，不能产生局部过热，否则会引起燃烧，烧着了就完了，整个种植基地就会陷入一片火海。我们的刑期会延长。
　　“行了，儿子，后面我来做吧，别错过穿梭门开放时间。”穿梭门，只是在派遣新工作者的时候开启，开启时间很短，派遣令上已明确。
　　“好的，爸爸！我这就去。”儿子转身准备离开。
　　“通讯器带上，到那边报个平安！”我还是不由自主地唠叨了一句。
　　我送他进了穿梭门。
　　他转过身面向我。
　　“爸爸，问你最后一个问题，他真的去了D星吗？四十年路程很长吧。”他看着我的眼睛，好像在拷问我的灵魂。
　　“这……冷冻技术应该可以！”我迟疑了一下，告诉了他我思索了近二十年的“成果”。
　　“爸爸，再见……”穿梭机启动，他消失了。
　　“儿子，再见！”面对空洞的穿梭门，我还是说了再见，这是第十八次。
　　多年以后，星际运输船随必需品送来一封延刑令：“克隆体叛逃，刑期延长十万年。根据叛逃者遗愿发给他的父体一段留言。”
　　我看到了那个通讯器，里面只有一条录音：“爸爸，我看到了蓝色的海，它是水，不是麦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