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黑竹

　　“黑竹，既然来了，干嘛躲着不出来？”
　　重重地呼出一口气，那股子冷意即刻收敛，松开紧紧攥在一起的手掌，丝丝木屑飘落，阎萧蓦然回头，对着不远处的幽暗林间说道。
　　依仗左眼赋予的能力，对周围的一切动静了如指掌，在他一把抓掉鲜红字眼的瞬间，就已经知道有人过来了。
　　“沙沙沙...”
　　阵阵脚步摩擦枯叶的声响传来，一道融入阴暗中的漆黑身影逐渐清晰。
　　黑竹与阎萧年龄相差不大，个头挺高，颇为壮士，整体的样貌用一个字就可以概括，那就是黑，黑的一塌糊涂。
　　长得黑不说，又偏偏酷爱穿着黑色衣物，整个人看起来就像是一道影子，得亏不是夜间，不然真的很难察觉到他。
　　山风萧瑟，黑竹一步一步的走来，左衣袖轻摇摆动，阎萧的视线不由自主的停在他已经失去的左臂处，手掌忍不住的一紧。
　　黑竹与阎萧同是战乱下流离失所的孤儿，初次相遇，是在云岭山脉中，俩人为争夺一只受伤的野猪，大打出手。
　　针尖对麦芒，互不相让，直到黑竹体力不支，主要还是饥饿的原因，争夺才结束，而那时，野猪也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为了一场毫无意义的争斗纠缠了好半天，俩人相视一眼，无奈的自嘲一笑，不打不相识，借着原地恢复体力的空挡时间，闲聊了起来，得知黑竹的境遇，阎萧便邀请他去家中做客，黑竹也因此加入了这个小家庭。
　　俩人外出猎物谋生，阎笛则是待在临时搭建的家里洗衣做饭，一家三口其乐融融，日子过的好不自在。
　　直到那一天，俩人像往常一样去云岭狩猎，在归来的途中赫然发现一只受伤的犬科妖兽，蜷缩在堆满落叶的草地上，奄奄一息。
　　妖兽是一种可以像武者一样修炼的野兽，杀伤力比之人类还要强悍，它们浑身是宝，可以卖出不菲的价格。
　　俩人相视一眼，蠢蠢欲动的目光不谋而合，天降横财，有了它，足以在繁华的城内购得一栋小别院。
　　生活在山里虽说惬意，但安全性太低，他俩倒还无所谓，阎笛可是一名柔弱的女子，每次外出狩猎，心头总是牵挂不已，若是可以迁移至有护城军执法的大城内，安全系数要高上许多。
　　他们俩人很早就有外出猎杀妖兽的想法，只是放心不下阎笛，想法便一直搁置着，毕竟猎杀妖兽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情。
　　期盼已久的果实突然出现在眼前，他们怎么可能放过。
　　但妖兽的感官系统十分发达，他们还未靠近多少，就被它觉察到了，撒腿就跑，俩人在山里追逐了大半个山头，硬是没追上，黑竹怕阎笛担心，便叫阎萧先行回去了。
　　至晚方归的黑竹，见到阎笛香消玉殒，阎萧不知所踪，原本还在为两手空空回来而忸怩的他瞬间崩溃，几年的相处，他早已把阎萧与阎笛当做自己的亲人看待，阎笛的死亡把他打击的不轻。
　　那一夜是他有生以来最痛苦的一夜，含恨来到山下，经过诸番打探，黑竹得知整件事的缘由是恶霸张小明从中作梗，一怒之下，将其碎尸，取其头颅告慰阎笛的在天之灵。
　　从张小明嘴里盘问出主谋的身份后，黑竹悄悄地潜入张府，报复董伟，不料被董伟察觉，设计夺走了他的左臂。
　　逃脱的黑竹深知报仇需要足够的实力，在那段时间里，一直躲在云岭深处修行，直到阎萧从迷失森林出来。
　　虽然不知道阎萧是怎么从迷失森林里活下来的，但是活着，永远是最好的答案，俩人一番协商后，就开始谋划复仇之事。
　　“还差一个。”
　　四目相对，一阵沉默后，黑竹的视线移到那些头颅上，口吻阴冷。
　　“是啊，还差一个。”
　　阎萧垂下眼皮凝视几颗头颅，冷冷的说道，说话间手掌不由得一紧，又缓缓松开，吐出一口气，视线继续放回到黑竹的脸庞上，开口问道：“事情查的怎么样了？”
　　默然地凝视阎萧一眼，黑竹微微皱眉，缓步走到坟前，从怀里掏出一根火折子，默不作声的燃点三炷香，并没有作答。
　　黑竹失去一条手臂，多有不便，动作笨拙，阎萧静静地看着，并未上前搭手，深深了解黑竹的他，深知帮他才是对他最大的羞辱。
　　“是张府的人干的，确切的说，是董彪。”
　　祭奠之后，黑竹淡淡地说道。
　　“董彪？这怎么可能？”
　　阎萧闻声，顿时一惊。
　　“表面上确实不可能，但现实就是这样的。”
　　黑竹耸了耸肩，不可置否的说道。
　　“董彪...”
　　视线微垂，阎萧轻喃一声，陷入沉思。
　　黑竹给出的答案，是他意想不到的，因为董彪在叶辰面前，真的连个屁都不算，他想不出董彪有什么能耐可以颠覆叶府。
　　叶辰，栖山城叶家掌舵人，对阎萧赏识有加，有意做伯乐，曾多次相邀入府，但都被阎萧婉拒。
　　缘由很简单，阎萧不想欠任何人的情。
　　栖山城，南朝西境最大的城池，身为城中第一家族的家主，叶辰的实力早已是半步武元，府上更是高手如云，而就是这样一个实力雄厚的家族，竟在一夜之间，所有人销声匿迹，只剩下一座空空的府邸。
　　最令人不解的是，府上干干净净，并没有一丝打斗的痕迹，且一应物品俱全，唯独人不见了。
　　此事若发生在一个普通的家族，倒还可以理解，但叶辰的实力何其强悍，那是在整个南朝都排的上名号的存在，真正的大人物，由他坐镇的叶家突发此变故，就有些耐人寻味了。
　　阎萧与叶辰之女叶灵犀有过一段感情上的纠葛，曾爱的海誓山盟，直到三年前，她选择去武宗修习，这段感情也随之慢慢淡却。
　　阎萧调查叶府一事，只是想以朋友的身份为她尽最后一点力，仅此而已，不然他完全可以做到视而不见。
　　“短短一日，张府的人就霸占了叶家府邸同旗下的产业，凡露城与栖山城相隔甚远，一日时间，若不是从晚上出发，哪能这么快赶过来，要说董彪与此事没有牵扯，鬼才相信。”
　　望着若有所思的阎萧，黑竹忙解释说道。
　　“什么！那些强占叶府的人居然是董彪安排的！真是怪了，城主府的人怎么说？”
　　沉思中的阎萧面色一变，有些难以置信。
　　叶家旗下的各项产业利润巨大，每年赚取的金钱数量何其庞大，按照正常的逻辑，这快肥肉，城主府是绝不可能允许外人插足的。
　　“在栖山城，叶辰的名望早已盖过城主，那位城主大人早就看叶辰不爽了，巴不得他早点死，事情出了以后，不过是碍于面子，说了一些违心的承诺，也没见他做过什么，至于为何会放任董彪的人肆意乱为，我就不知道了，或许其中存在某些利益上的牵扯吧。”
　　黑竹淡淡道来，话到最后，眸光一闪，忽然想起一件奇怪的事情，赶忙说道：“哦，对了，在叶府出事的那晚，周边的邻居都声称半夜的时候温度突然下降，异常的冷。”
　　“已是冬季，夜间的温度本就会有所下降，感觉到冷有什么好奇怪的？”
　　微微皱眉，阎萧想了想，不以为然的说道。
　　在他的认知里，冬季的天气本就该如此，并没什么好奇怪的，倒是董彪掺和进此事叫他深感意外，如此看来，张府这个看似普通的家族并不只是表面上那么简单，以后行事还需多加小心。
　　“后面的事情还是要拜托你盯着点，分身撑不了太久，我需要赶快回去，免得出现什么纰漏。”
　　沉寂了小会儿，阎萧缓缓开口道。
　　“阎萧，叶灵犀回来了。”
　　望着阎萧转过去的身影，黑竹突然开口说道。
　　身体犹如触电般猛地一僵，阎萧愣在原地，一双手掌下意识的攥在了一起，虽然他早已打算好遗忘掉这段过去感情，但听到黑竹提及她的名字，心跳还是忍不住的加速了。
　　“哦，那，她应该很伤心吧。”
　　背对着黑竹没有动作，沉默了半晌，阎萧呼出一口气，松开紧攥的双手，淡然说道。
　　“阎萧，其实，其实她一直都有来过，自从两年你进入迷失森林前开始，她每个月都会来一次，询问你的消息，你出来的三个月里，她也曾来过，只是不巧你们错过了，我担心儿女情长会影响到你，就一直没有告诉你。”
　　望着那道伫立在山风中孤单落寞的背影，黑竹咬着嘴唇，满怀愧疚与歉意说道。
　　心脏猛地一颤，阎萧豁然转过脸，震惊的看向黑竹，激动之情难以言喻。
　　这段感情，是他两世为人的初恋，他十分重视这份来之不易的美好，三年时间没有音讯，阎萧认为她早已把他忘却了，毕竟三年的时间，可以改变太多的人。
　　伤心是在所难免的，阎萧唯一能做的就是不去想，将这份思念掩埋在心底，只当是有缘无分，一心投入到复仇计划中。
　　现在，黑竹突然告诉他，她从未忘记过他，这叫他怎能不激动。
　　“你这家伙，真的要被你搞死了，她现在在哪里？”
　　想到她还喜欢着自己，阎萧就开心的想要大笑，内心的忧愁一扫而空，脸庞也多了一丝喜悦之色，再次看向黑竹歉意凛然的面庞，顿时有种哭笑不得意味，无奈说道。
　　黑竹是他在这个世界唯一的亲人，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给阎笛复仇，阎萧自然不会去责怪他，况且也没有造成严重的后果，只是害他伤心了一段时间，不过，这与他们之间的亲情比起来并不算什么。
　　黑竹向来大大咧咧的，一幅天不怕地不怕的样子，做事从不考虑后果的鲁莽性格，阎萧也是拿他没办法。
　　“她在城中捣毁了叶家曾经的一处产业，就气势汹汹的去了张府，这次回来，她似乎多了一种能力，速度快的要命，我根本追不上她，想到你今天会来祭奠小妹，便赶了过来。”
　　耸了耸肩，黑竹颇为无奈地说道。
　　“什么！去了张府！”
　　阎萧闻声，神色骤然大变，此刻的张府被他搞得乱糟糟的，护卫队恍若亡羊补牢般兴师动众的增派守卫，这时候去那里，绝对是不安全的。
　　“草，我说这家伙怎么就突然转性子了！”
　　心里光顾着开心，却忽略掉这家伙一旦做出决定很难改变的事实，怪不得如此坦然的把事情的始末说出来，原来是出了事，想到这里，阎萧在心头忍不住的暗骂一声。
　　心头一急，阎萧急忙运转瞳力，漆黑的左眼瞳中，忽然显现出一道四瓣花形状的乳白色花纹，透着丝丝波动气息。
　　这道花型纹路，便是他在迷失森林被赋予的特殊力量，他目前还不知道这种神奇的力量具体是什么，暂且把它称之为瞳力。
　　运转瞳力，瞳中纹路突然旋转成风车状，在他的面前，凭空出现一条细小的缝隙，心念一动，缝隙缓缓拉伸，弯出一道弧度，最后像一个裂开到耳门子的嘴巴一样，慢慢的张开，开辟出一个圆形的漆黑通道。
　　仔细看去，在通道的四周，有着一条条卷曲的纹路，呈透明状，像鱼儿一样在周围游荡，这东西是什么，阎萧也不清楚，但它的威力特别大，有着摧毁一切的恐怖力量，阎萧曾经做过实验，目前还没有它毁灭不了的东西，不过在他开辟的通道内，是没问题的。
　　“我马上回去，对了，那件事你别忘记了。”
　　临门一步，阎萧突然顿住，沉默片刻，他回过头面向着黑竹说道。
　　“那件事，还是等你回来再说吧。”
　　黑竹抬起头看向那只令人生畏的眼睛，眼神即刻闪避开来，想了想说道。
　　自打黑竹第一次见到那只眼睛，就打心底的觉得恐怖，惧怕的念头仿佛融入灵魂之中，挥之不去。。
　　阎萧一怔，听他话音，似乎是有些头绪了，微笑着点了点头，就着急的踏了进去，随着他的身影消失，入口形成旋涡状，旋转着渐变透明，消失不见。
　　默默的注视着，直到阎萧的身影完全消失，黑竹转身向着阴暗的林间缓步行去，瞬间融入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