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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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君水益/文
　　
　　    季风到学校时,已经过了早读时间，他从来不曾迟到,这一次反常，班主任很关心,见他脸色实在差极,赶紧把人叫到办公室。
　　
　　    季风手上捧着一杯温水，氤氲的热气在半空熏出一道白色水汽,见他慢慢把水喝了,脸色稍舒,班主任忍不住开口：“不舒服就请假在家休息,不要硬撑。”
　　
　　    温水入口,滋润了干涸的唇舌，也缓解肠胃许久未进食的不适，谢过班主任,他状似不经意询问：“筱筱也迟到了,她请假了吗？”
　　
　　    班主任立即露出个苦恼的表情,“不，她转学了，她父母昨天跟校长商量好事情,我早上才收到消息，这可太突然……咦你去哪？”
　　
　　    仓促起身的季风眼前一阵发黑,他用力闭上眼睛忍过去，“抱歉老师，我今天要请假,我不舒服。”
　　
　　    班主任：“好好，我给你批张假条，你赶紧回家休息，你这孩子，学习刻苦也要讲个度，身体是革命的本钱……”
　　
　　    季风回教室收拾东西，离开学校打车往叶筱筱家住的小区而去。
　　
　　    的士师傅见他脸色极差，不禁问道：“小伙子，你是生病还是没吃早餐？瞧你脸色白得哟。”
　　
　　    季风被他这话触动，似乎想起什么，打开书包从里面翻出一小袋牛奶糖，几包饼干，还有一盒牛奶。
　　
　　    这些全是叶筱筱平时带给他的，她总是碎碎念：“你顾着看书老忘了时间，身上放点零食，给你补充能量。”
　　
　　    他本身不喜欢吃零食，但有时跟她在一起，拒绝不了她剥好递过来的糖果，竟也习惯偶尔吃点零食……他剥开糖纸，把乳白色的牛奶糖咬进嘴里，香甜软腻的滋味在舌上化开，明明是甜丝丝的味道，他却觉得心头发苦。
　　
　　    他木着一张脸，把零食一样样拆了，慢慢吃掉。
　　
　　    师傅奇怪地看他一眼，觉得小伙子长得俊，人却奇奇怪怪的，上车说了目的地后就一言不发，还一个劲地吃东西，他摇摇头，嘴里嘀咕了句这年头啥人都有，便一心一意开车。
　　
　　    叶筱筱家住在靠近江边的高档小区，小区对于外来人员查得很严，没有小区业主的邀请，他连大门都进不去。
　　
　　    下车后，季风站在路口转角低头思忖，他穿着校服，模样周正，看着好学生的样子，保安瞧了两眼，便没有理会。
　　
　　    他手上拿着部手机，在手心颠来倒去，屏幕一会儿掐亮，一会儿熄灭，显然内心并不平静。
　　
　　    对于季风来说，过来找叶筱筱，像是他的本能，是他的心之所向，然而到了这里，知道她就在里面，他反而踌躇。
　　
　　    没有人告诉过他，这种情况应该怎么处理，但他无师自通，知道这时候揪着他别有企图的事，无论他说什么，对方也不会听，事实上，关于这件事，他确实哑口无言，无法为自己争辩一分，只能暂时将这件事放到脑后，现在，这一刻，他想的只有留下她。
　　
　　    他害怕她离开，无论如何，先留下她，其它的事情再慢慢解决。
　　
　　    季风脸上的迷茫之色逐渐散去。
　　
　　    叶筱筱心软，如果他告诉她，他正发着高烧，她肯定不会无动于衷……这么想着，抬头望一眼小区内高大的建筑物，他拿起手机拨打电话。
　　
　　    他不知道的是，他低头拨电话之际，从小区内开出来一部小车，车上后座的女孩子本来正望着窗外，一见手机响起，便低头望去，这一低头，正正好错过站在小区门口的他。
　　
　　    叶英卓早早看见那道站在转角的人影，立刻和妻子交换眼神，两人都从对方眼中读出不妙的预感，然而不等他们说点什么引开女儿注意力，叶筱筱自己望着手机发起呆来了。
　　
　　    手机响起、停止，又响起，又停止，不知重复了多少遍，直到叶筱筱把手机翻过来直接拆了电池，“爸，妈，到机场要多久？”
　　
　　    叶英卓：“一个半钟，时间还早，睡一觉吧。”
　　
　　    叶筱筱点头，刚想往车窗上靠便被母亲揽过来，对方拍拍她的手道：“睡吧，靠着妈妈，很快就到了。”
　　
　　    叶筱筱眼睛有些发酸，默了半晌低声道：“妈，对不起，我忘了你不想回上京的事，要不我们不回上京，我转个学就可以……”
　　
　　    话没说完，坐在前排副驾驶座的叶英卓赶紧打断她，“笑笑，你妈就是和我闹闹别扭，哪有什么不回上京的道理，想想阿昊，想想你姥爷姥姥，不回去他们多伤心。”
　　
　　    周忆彤白了丈夫一眼，却也没拆台，细声安慰女儿：“妈妈和爸爸谈好了，别想太多，睡吧，回家我们再好好聊聊。”
　　
　　    叶筱筱缓缓闭上眼睛。
　　
　　    车子向着机场驶去，晚点叶筱筱会和父母登上13点40分的飞机，直飞上京，离开这处生活了大半年的南方城市，而这一切，季风并不知道。
　　
　　    他拨不通电话，站了许久，黯然失神地离开。
　　
　　    这样浑浑噩噩过了几天，季风受不了了，他找了个借口混进小区，直接来到她家门口，他一边平缓着呼吸，一边去按门铃。
　　
　　    他按了许久，门内依然无一丝动静，他不死心地继续按，直到一道声音响起：“你别按了，这家人搬走了。”
　　
　　    季风一愣，对面的邻居正拿着钥匙开门，“好几天前走的，我那天上班出门正好碰到，你有什么事，打电话吧……”
　　
　　    对方后面还说了句什么，季风全然不知，他怔然杵在门口，额上冷汗涔涔，失魂落魄的模样，惹得那人走过来问道：“你没事吧？”
　　
　　    季风瞬间回神，望一眼紧闭的大门摇头，脸上浮现一个惨白的笑容，“我没事。”
　　
　　    他向电梯走去，踉踉跄跄走出小区，走着走着，突然扶住树干弯下腰，他觉得心口阵阵发疼，眼睛也酸涩得厉害，深深吸气后将情绪强压下去。
　　
　　    “没事，我没事……”
　　
　　    他闭了闭眼，直起背脊向前走去。
　　
　　    ……
　　
　　    课间。
　　
　　    结束了一节繁重的课时，不少同学选择走出教室散散步，舒缓一下疲惫的大脑。
　　
　　    几个同学正站在走廊闲聊，话题不免围绕最近发生的最奇怪事情来讨论——叶筱筱突然转学了。
　　
　　    关于这事，上到老师，下到同学，全都一头雾水，想不明白，为什么前一周好好的，下一周连招呼都不打一声，人就离开了，同学们都好奇得很，于是平日里跟叶筱筱关系最好的钟思筠，几乎是被人逮着就问。
　　
　　    钟思筠很无奈，电话打不通，短信不回，家里又不在，联系不上人，她比谁都焦急，“我不知道，我猜可能家里有什么急事回去了吧？”
　　
　　    大家都知道叶筱筱不是本地人，是上京人，更觉得这个理由很有可能。
　　
　　    这时一旁听着同学们讨论声的刁智敏，却突然冷笑一声，钟思筠听见了，不由望着他问：“你是不是知道什么内情？”
　　
　　    刁智敏脸上笑容古怪，他抬着下颌示意教室里的季风，“想知道，问问季风就行了。”
　　
　　    钟思筠不是没想过问班长，不过那天她刚提起叶筱筱的名字，班长便转移话题，一幅不想多谈的样子，她其实也想过，是不是这两人闹别扭吵架了？
　　
　　    但是随后又想，吵架能让叶筱筱转学？她又不是那种任性到儿戏的人，转瞬又打消这个念头。
　　
　　    回到教室，钟思筠悄悄打量季风，他一如既往坐在位子上，正在抄录着什么，看着很正常。
　　
　　    她清了清喉咙，笑着道：“班长，你知道筱筱……”
　　
　　    原本脸色十分正常的季风，在听见这两个字之后，神情便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沉了下去，那脸色太过阴沉，钟思筠打了个冷颤，什么都不敢说，迅速转正身子，装作无事发生的样子。
　　
　　    心里却在想，天啊，班长到底发生什么事，神情好可怕，她瞄一眼就心里发怵。
　　
　　    她忍不住写了纸条传给薛洋，告诉他不止刁智敏变得怪怪的，班长更是古怪，薛洋无奈地看她一眼，在纸上刷刷刷地写了字传给她。
　　
　　    钟思筠看完，惊恐地看着他，见他点头肯定，不禁捂着嘴巴喃喃：“天啊，我根本不知道这些事……”
　　
　　    她当然不知道，神经比他还粗，薛洋睨了她一眼，稍稍向后一望，季风正在低头写字，对他们的动静毫不关心。
　　
　　    他确实不关心。
　　
　　    这些天来，他一反以往的温和，变得异常沉默，他强迫自己跟往常一样正常作息，正常上课正常放学，恢复到以前没有叶筱筱一个人的日子。
　　
　　    事实证明，他做得到，所以他告诉自己，没什么大不了的。
　　
　　    叶筱筱离开的绯闻逐渐从同学们的口中淡去，期中考过后，开始放寒假。
　　
　　    时间过得飞快，这一年伴着小雪，即将迎来新年。
　　
　　    大年三十，季风呆在冷冰冰的家里，一个人煮着速冻水饺，准备关火时，有人来敲门。
　　
　　    他不应，那人便一下又一下，极有耐心地敲着，季风关了火，走出去开门。
　　
　　    门外站着一位穿着西装革履的男人，他头发梳得整齐，鼻上架了幅金丝边眼镜，手上挎着外套，一幅精英打扮，他一见季风便笑，向他递出名片。
　　
　　    “你好，我姓徐，是一名律师，这次来找你是我委托人想对你进行资助，方便进去谈吗？”
　　
　　    季风眯起了眼睛。
　　
　　    坐在硬绷绷的椅子上，徐容扫了眼四周，不着痕迹地打量眼前的年青人。
　　
　　    来之前，他曾想，这是件极容易的工作，季风身世坎坷，金钱是他的短板，他只要告诉他，有人看中他品学兼优却贫寒的特质，把支票递上，他肯定会快速把文件签了，然而事实是，对方看都不看支票一眼，文件也撇在一边，只是淡淡看着他问：“委托人是谁？”
　　
　　    明明只是一个十九岁的少年，眼睛却仿佛看透人心，徐容感觉到这趟行程恐怕不会顺利，立刻打醒十二分精神。
　　
　　    “委托人姓周，现在住在国外，你当年考了云城中考状元后媒体曾经刊登你的事情，我的委托人无意中看到这份报道，才兴起资助你的想法，这是两百万，足够支付你大学学费和生活费，如果省点用，以后的创业资金也是够的，怎样？合同没有任何要求，全都有利于你，你签了就能把支票拿走。”
　　
　　    徐容和对方对视，原本笑容满面，却在对方越发犀利的眼神下，不自在地抬了抬眼镜。
　　
　　    季风垂下眼眸。
　　
　　    的确，这份合同完全有益于他，只说明把钱赠予他使用，没有限定使用途径，更没有限定他做任何回报，可以说这简直是天上掉馅饼，不要白不要的好事。
　　
　　    可是，真的有这种人吗？为何以前不出现，偏偏在这个时候出现？
　　
　　    周，叶筱筱妈妈的姓氏。
　　
　　    果然，是那个傻姑娘才会做的事。
　　
　　    他用力闭了闭眼睛，把文件和支票推回去，“我拒绝。”
　　
　　    徐容惊讶得说不出话，想到叶总的交代，擦了擦额上的汗，又说了一堆话，想劝他收下，可是不管他怎么说，季风就是不肯接受，最后还直接‘送’他出门。
　　
　　    徐容在门口站了一会儿，无奈离去。
　　
　　    关上门的季风，全身力气却像是瞬间消失，靠着门板软坐到地上。
　　
　　    不是想要她的钱？送上门来的机会为什么不要？他抱着头，心痛得难以呼吸。
　　
　　    直到这一刻他才看清自己的心。
　　
　　    他需要钱，他想要一块让自己快速成功的跳板，但若是对象是她，他根本下不去手，他潜意识里清楚明白，这就和那钱一样，一旦收了，他和她再也没有可能。
　　
　　    后悔的情绪席卷了他整个身心，季风深深埋着头，从来淡漠的眼中，掠过痛苦之余，阵阵阴鸷逐渐浮现。
　　
　　    ……
　　
　　    离开了旧社区的徐容回到车上，立刻给叶英卓打电话汇报情况。
　　
　　    听见季风拒绝了资助，他淡淡应声，叮嘱对方保密便挂了电话。
　　
　　    周忆彤正在看着一双儿女打闹，眼看丈夫神色不对，走过来询问。
　　
　　    叶筱筱回到上京后，看似跟往常没什么不同，作为父母，却敏感地发现对方笑容减少了许多，只是她自己有意装作开朗，他们便装作不知。
　　
　　    她弟弟叶昊宁对此事一无所知，也没发现姐姐情绪不好，依然该吵的吵，该闹的闹，像现在，两人为了看什么节目吵得鸡飞狗跳，虽然幼稚，倒也挺好的。
　　
　　    叶英卓淡淡点了根烟，把秘书汇报的事说了一遍。
　　
　　    周忆彤叹道：“听起来还有救。”
　　
　　    叶英卓却嗤声，“有个屁的救，这事你听听就算了，别告诉笑笑，就当他收了，反正笑笑也不会知道，死心了更好。”
　　
　　    周忆彤沉默了。
　　
　　    或许这是最好的解决方法，太过年轻的感情经不起大风大浪，等他们长大自然知道，这时候以为刻骨铭心的感情，其实都敌不过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