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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月14日，周五。课后的训练场逐渐变得冷清，跑道静静沐浴在渐沉的橙黄夕照中。
不到春分，白昼还短，这个时间的风已经带上夜的寒意。
花善笑不禁缩起脖子。
季礼侑驻足回头：“要不要换个地方？这里风有点凉，不要生病了。”
她摇头：“没事，我衣服穿够了。”
须臾的无话可说，或是不知从何说起。
但寻找话题向来是季礼侑的专长。他绕开彼此心知肚明的今日主题，反而先问：“小花，你和阿承吵架了？”
“嗯，”花善笑觉得没什么好否认的，“反正我和他一直在吵架。”
季礼侑显得有点无奈，看了她片刻，缓声说：“谢谢你。”
“呃……？”
“阿承认识你之后，开朗了很多。”
花善笑心情复杂地干笑：“是吗？我倒是不觉得他开朗……”
“阿承不会说谎，但他也知道不是所有人都能接受他说话的方式。所以很多时候，他就只能忍着不说。”季礼侑的表情很柔和，仿佛真的在谈论自己的弟弟，“所以我一直很希望他能有个不用顾虑、让他能实话实说的人在身边。”
她没有答话，目光落在拉长的影子上。只差一点点，就能在地上和季礼侑肩并肩。但那是她无法逾越的最后一点距离。她没法直接和季礼侑谈论季礼侑，只能寻找另外共同的话题，现在是夷承，之后会是原好。但只是这样，就让她感到喜悦，不禁想要多说一些无关紧要的话。
“所以之后如果他来找你道歉，如果可能的话，能不能原谅他？”
“那要看他的态度决定。”
季礼侑莞尔：“有时候我还挺羡慕他，有个能这么吵吵闹闹的朋友。”
朋友，吗？
花善笑想了想，遥望着训练场另一端旗杆顶飞舞的旗帜，轻声说：“他虽然嘴很毒，人其实挺好的，所以能容忍我烦他。然后我就不知不觉赖着他撒娇乱发脾气了。就很容易吵架。但他有没有把我当朋友，我也不清楚。”
“别这么贬低自己。”
花善笑想，也许这会是他对她说的最温柔的一句话了。
季礼侑顿了顿，又问：“那么你把阿承当朋友吗？”
她愣了一下：“应该是的吧。”
“我记得小原说过，你只对特定的人撒娇。”
终于引入的名字让花善笑喉头一紧。她若无其事地微笑：“我以前一直这个毛病，拿捏不好和人的距离，容易和人乱撒娇，被说过和我当朋友很累，所以就……变得谨慎一点了。”
不等季礼侑答话，她又说：“但季哥你也只对特定的人坏心眼啊。”
对方一怔。
这样的对话进行过一次。她不知道他是否还记得。
花善笑立刻转变话题：“啊，不过我刚刚夸夷承的话可不要告诉他。”
季礼侑笑了：“行，我替你保密。”
又是片刻的沉默。但时机已经成熟。
“季哥，你对小原是怎么想的？”
面对这直白的提问，季礼侑有些窘迫，轻咳一声，却没有回避：“我喜欢她。测试结果不太理想，说实话我很失落。”
花善笑停下脚步。
季礼侑也驻足，他冷不防问：“小花，你知道我的能力评级是多少吗？”
她愕然摇摇头。
“C＋，”看到花善笑震惊的神色，季礼侑哂然，“每次我这么说，大家都不肯相信。”
“可是……”
可是季礼侑看上去总是那么游刃有余，总能在他人需要的时候伸出援手。
仿佛勘破了她的想法，他轻却坚定地摇了摇头：“我作为哨兵的能力十分普通。我其实是个没什么特长的人，但又见不得人遭遇困难，所以只能做我力所能及的事，尽可能让身边的人开心一些。”
这明明很了不起。
“所以我和小原如果结合，是我拖累她。她完全值得更好的搭档。”
“她……知道你的评级成绩吗？”
季礼侑涩然垂下视线：“在她面前，我多少有点虚荣心。”
“那么你打算怎么办？”
“我会尊重她的决定，”季礼侑语毕停顿数秒，抹了一把脸，“我很想这么说。”
花善笑不禁勾唇。她就知道他会这么说。
她因为季礼侑对所有人关怀亲切的那一面而动心，却没有因此幻灭。他的坏心眼，他的窘迫，他的虚荣心，他的任性，他那所有与“大家的季礼侑”格格不入的缺点，都在他成为“某个人的季礼侑”的时候显露。
为什么大家都歌颂恋爱让人成长、让人变得闪闪发光呢？
明明恋爱也会让本就发光的人暴露出软弱的、粗糙的、甚至不那么悦目的那一面。
“我知道应该为她的未来着想，但一想到那个未来里没有我……”季礼侑匆匆瞥了花善笑一眼，仿佛在看她是否取笑他，“现在我还是不敢主动去问她的决定。即便她想要放弃我，只怕……我也会求她选我。”
他几乎有些胆怯地看着花善笑问：“她……现在是怎么看我的？”
“小原害怕她会拖累你，你会讨厌她，”花善笑这么说着，不禁觉得自己实在有点滑稽，但她还是忠实地完成了自己的任务，“季哥，等会让就去把刚才对我说的这番话全部告诉小原吧。不然你肯定会后悔的。”
季礼侑没有说话，但他的眼睛被她的话点亮了。
那喜悦的光彩比艳丽的夕照还要摄人心魄。
是不是之后每次看到相似颜色的日落，她都会想起他曾经这么含笑看着她，还有他这么对她展露笑容的缘由。
花善笑忽然就又有些难过起来。
舍己为人做了那么多，在最后的时刻放纵一下私心也能被原谅的吧。
“季礼侑，我会一直记得今年情人节的日落，我是和你一起看的。”
对方为她忽然改换的称呼愣了一下。
错愕、惊诧、领悟、歉疚，花善笑看着他的神情变幻，心满意足地微笑起来。
季礼侑像是看到了不可思议的东西，哽了一下，轻声说：“谢谢。”
半拍的停顿。
他低下头：“对不起。”
花善笑不愿意季礼侑最后记住的是自己的哭相。
但是真糟糕，好像忍不住。
就在溃堤的前一刻：
“花善笑！”
她愕然循声回头。
季礼侑惊讶地看着追上来的人：“阿承？”
夷承因为一路跑来，呼吸急促，站定之后却不看花善笑，盯着季礼侑淡声说：“你有别的应该去见的人吧。”
“嗯，”季礼侑转向善笑，似乎想和她道别，“那么我走了。”
夷承挪了半步，挡在花善笑身前。
但反正视野里下着雨，有没有人遮着都看不清楚。
她听到脚步声远去，直到被更远的杂音覆盖。
“别看我！”
夷承转身的动作便停住。
她原地蹲下，哑声赶人：“你走开。我要哭一会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