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淬体九波

　　一日晨读，诵读九本儒家经典，历经淬体九波。赵弥远这九波淬体，每一次带给赵弥远的感受各自不同。
　　第一波淬体，赵弥远只觉肉身宛若被小精灵汇聚而成清凉的溪水滋润，溪流潺潺，润物无声。被滋润过后，他只觉精神饱满、肉身生机勃勃，对身周的一切感觉如此敏锐。
　　兰若寺中风吹蒿草的哗哗声、鼠蚁秋虫爬行声、甚至树根一丝一毫地吸收土壤水分的声音，他都能听得真真切切。
　　远处几株杂树上那一片片浓绿树叶的脉络、残破大殿屋檐上砖雕的纹路、远处空中惊飞燕雀翅膀的颤动，他竟然看得清晰无比……
　　一次淬体、六识敏锐，曾经熟悉的时空，陡然间变得不同起来。
　　与此同时，他生机勃勃的肉身，仿佛可让瘦弱的身躯随时丰盈、强健起来，凡世间的百病皆已远离。
　　第二波淬体，赵弥远只觉得那一缕溪流越来越壮大，渐渐汇聚成了一道小溪，溪水缓缓流动着，冲刷着，一遍遍地洗刷着周身脏腑、血肉、筋骨、经脉、穴窍，冲刷过后，他感觉肉身饱满充盈，如同被洗尽了一切的污秽，水晶般纯净剔透。
　　无尘无垢、无污无秽，肉身之纯净胜过新生之婴儿，与天地浩然之气生出了天然的亲和力。
　　第三波、第四波、第五波、第六波、第七波、第八波、第九波淬体，连续七波淬体，连续七次循环往复。赵弥远惊恐地感觉到溪流汇成大河，河水澎湃汹涌，桀骜地冲击着一切的阻碍，冲破了全身的穴窍阻隔，渐渐壮大，渐渐膨胀。
　　一次次循环往复之中，赵弥远只觉自己的肉身，一次次膨胀成了硕大无朋的球体，被汹涌河水撑起的水球，周身的皮肤几欲涨裂。
　　随后便是河水褪去，肉身收缩如常。膨胀、涨裂，收缩、凝聚。如此七个循环之后，他只觉肉身坚韧、而富有弹性，似乎锋利的刀刃砍上去，都会被一下弹开。
　　考中童生后拜谒文庙诸圣贤，引天地浩然之气灌体，可六识敏锐、体魄强健。这是天华大陆儒道修行之常理。
　　而赵弥远一连九波，引天地浩然之气淬体，成就六识敏锐、体魄强健、肉身纯净且坚韧如顽石。在这天华大陆绝对是极为罕见，甚至是自有天华大陆儒道修炼以来，还从未有过。
　　此时的赵弥远，陷入了极度的惊喜之中，根本没有心思去思考，去思考自己白身儒童一个，连童生都不是，更没有拜谒过众圣庙，却为何能连续淬体九次？为何能成就六识敏锐、坚若顽石这两项儒术修炼之根基？
　　待惊喜的心潮缓缓退却，那扑鼻而来的腥臭味道，差点将他熏晕了过去。
　　就在方才九次引动天地浩然气，一遍遍淬体之时，不知不觉间，周身亿万毛孔中冒出来细细的黑色污泥般的秽物，秽物越冒越多，九次淬体完成，竟是在赵弥远身上结成了厚厚的一层黑壳，原本的麻衣短衫，已是污染得如同脏兮兮的抹布一般。
　　“噗啊——这么臭啊！”
　　赵弥远被这股子臭味熏得头晕脑胀，赶紧自行李箱中取出水瓢和木桶，在荷花池中扑突突打满了水，提着水桶便往大殿旁的竹林中冲去。
　　他不愿污染了荷花池中清澈透亮的池水，若是把小红牛犊子钟爱的饮水，变成了他臭烘烘的洗澡水，怕是小红牛犊子杀了他的心都有。
　　赵弥远身后，卧在厢房门外的小红牛犊子，一对粉红的牛鼻子屏住了呼吸，满眼嫌弃地望着赵弥远仓皇而逃的身影。
　　待赵弥远钻进了竹林，小红牛犊子露出了一丝微不可查的笑意，心底默默地念道：“孺子可教也！昨夜本牛小试身手，仅仅开了一重的神瞳，便助你开启了对浩然气的悟性。每次诵读经典，便是一次淬体。经典之文气越高深，淬体效果也就越玄妙。少年，这是本牛与你的缘分，也是本牛若干年后的造化……”
　　竹林中的赵弥远，却是不知道小红牛犊子的心思，此刻的他正心无旁骛地忙活着，忙活着用力揭掉身上那一层柔韧的黑壳，忙活着一瓢瓢凉水浇着身子，黑色的汁水顺着身子哗哗地流淌而下。
　　连续冲洗了三次，赵弥远才将全身上下冲洗干净，回到厢房中，将身上的麻衫清洗干净，换了一身干净的麻衫长裤，这才消停了下来。
　　薅草、洗草、喂牛、煮粥、用饭、洗涮……
　　又是好一通忙碌，忙得脚不沾地的赵弥远，竟是丝毫没有劳累的感觉，依旧是精神澎湃如滔滔江水，似乎十日十夜不睡，也耗不尽这澎湃的精力。
　　早起晨读，午间习字。字之型，字之韵，乃是童生试必考科目之一。屡试不第的赵弥远，字乃是其弱点之一。
　　碎！
　　厢房里，门板搭成的书案旁，赵弥远浑身大汗淋漓，上身的麻衣短衫早已湿透，汗哒哒地紧裹在身上，皮肤和麻料触碰间，被汗水浸湿的刺痛阵阵传来。
　　盘膝而坐的他大口地喘着蹙起，左右按着凸凹不平的麻纸，右手虚握这一管笔杆被磨得发亮的狼毫笔，久久难以落笔。
　　蘸满墨汁的狼毫加上笔身，最多不过一两重，但赵弥远感觉手中这管狼毫笔仿佛重逾千斤，每一笔落下，都几乎耗尽了他全身的力气。
　　静心，凝气。这凝气乃是凝聚天地浩然之气。
　　依着小红牛犊子的教导，已经淬体九次的赵弥远，有了初步引动天地浩然气的资格，此刻的赵弥远正尝试着引动天地浩然之气，书写“碎“”字。
　　碎，乃破碎之碎。此碎字，以往赵弥远写得歪歪扭扭、虚虚浮浮，所以今日赵弥远初次引动天地浩然之气，便着意好生磨炼这“碎”字。
　　厢房的空气中，看似空无一物，但赵弥远默默念着静心诚意之口诀，淬体小成的他不大一会儿功夫，便感觉到了天地浩然之气。
　　苍天之下，无所不在，无孔不入，常人不可察觉之天地浩然之气，此刻在赵弥远眼中，却如一道道潺潺的溪流，溪流渐渐汇聚成波涛汹涌的长江大河。
　　此刻的赵弥远，如同一叶扁舟，漂浮在长江大河之上，迎接着一波波的惊涛骇浪，一不小心，便会船翻人亡。
　　如此来势汹汹、如此桀骜难驯之天地浩然之气，想要驾驭它，想要将其注入仿佛重逾千斤之笔身，想要灌注于狼毫，想要落笔成字。其艰难可想而知。
　　撕裂！
　　阵阵撕裂般的疼痛袭来，赵弥远只觉得身子快要被连绵不绝、波涛汹涌的浩然气冲击成千疮百孔，只觉得浑身的筋骨快要被重逾千斤的狼毫笔压散了架。休说落笔成字，就是连握笔都快要握不住了。
　　“哞——”
　　低沉中蕴含着无尽威严的哞叫声，蓦地冲进了赵弥远神魂之中，这一刻，赵弥远只觉得身子瞬间坚韧起来，如同在狂风中摇曳的一竿瘦竹。千磨万击还坚劲，任尔东西南北风。
　　“哞——”
　　低沉中囊括天地浩瀚之意的哞叫声，忽地涌进了赵弥远心湖深处，一瞬间，赵弥远只觉得心性猛地坚硬起来，那一竿瘦竹化作了冲天铁柱，任你狂涛骇浪，我自岿然不动。
　　一点点晶莹的亮光汇聚，欢快地舞动着，如同终于找到了归家之路的小精灵，慢慢汇聚成了一丝细微弱得几乎不可见的天地浩然之气。浩然气丝晶莹得近乎透明，看似柔弱的气丝，其内却蕴含着神异的力量。
　　晶莹的浩然气丝螺旋而下，自狼毫笔尾骨缓缓灌注，沿着笔管、前骨、毫腰、毫腹，直至狼毫之命毛。
　　嘶——
　　静心、凝气、诚意、落笔，深吸一口气后，首次引动天地浩然之气灌注狼毫笔中的赵弥远，神色肃穆地再次铺开了一卷凸凹不平的麻纸，轻轻一笔落下。
　　似轻还重，这一笔落下看似轻飘飘，没有多少分量。而握笔的赵弥远，却觉得手中之笔沉重若千金巨椽，这一笔落下，几乎可以力透纸背。
　　仓颉造字，而鬼神哭。
　　字是人类文明之结晶，是人类文明之象征。一笔落下，便蕴含着无尽先民孕育文明之心血，囊括着亿万年演化之生死沧桑。
　　一笔落下，赵弥远便未再停歇，命毛如飞间，一个正楷的碎字已是跃然纸上。没了昔日的歪歪扭扭，没了昔日的架构松散，没了昔日的了无生气。
　　这一个碎字，架构严谨而工整，一笔一划间那摄人心魄的神韵肆无忌惮地泼洒着、弥漫着。一个碎字，直欲破碎附身之麻纸而去。
　　啪——
　　一声脆响，赵弥远刚刚写下一个碎字的麻纸，猛然碎裂成了一片片，细小的碎屑被无名之风席卷着，飞舞着，洒得赵弥远满头满面。
　　“哞——”
　　小红牛犊子望着赵弥远那满头满面的纸屑，哞叫过后，忍俊不禁地嘲笑出声：“小子，瞧你那副样子，能悟出一丝碎字真意已是难得，不够，这引天地浩然气习字，这其间之火候掌控，非一朝一夕之功。多练练吧！”
　　赵弥远闻言，登时面现苦涩，这只是写了一个字，就把自己折腾得精疲力尽，想要精准地掌握火候，恰如其分地将天地浩然之气注入所写的字中，不知还要经过多少次磨炼。
　　苦！
　　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
　　习字这份苦，必须得吃。童生，我必须要考取童生，只有走上科举之路，我这个天华大陆的小儒生，才能在这弱肉强食的时空中更好地生存下去。
　　取下腰间的酒葫芦，抿了两口农家劣酒，赵弥远裂着嘴，哈出了一口苦涩的酒气，淡淡的甘甜味道在舌尖上弥漫开来。
　　他心下暗道：人生如酒，先苦后甘。引气入字这等苦，必须要吃，还要吃得透透的。
　　静心诚意，铺纸、研磨、沾墨、引天地浩然之气……
　　不服输的赵弥远，眼神中斗志昂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