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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世界，有人有妖有神魔。
人族，是整个神洲的主宰，整座天下的主人。疆土所及之处，虽是不同的国度，却都是人类的皇朝。
妖族，大多隐匿踪迹，轻易不可得见。相比之下，妖族更常见于市井巷陌的传闻之间。
神族与魔族更只是传说，如今人们只能确认他们曾经存在的痕迹，却再也没有一个神魔活着出现在世人眼前。
“无论人、妖、神、魔，又或是飞禽走兽、花草树木，世间的所有生命皆受天地馈赠，这份馈赠是一种无形之物，是存在于所有生命体内的一种特殊力量。不同的修行功法，不同的宗门，对这种特殊力量也会有不同的称呼，比如吾太平剑宗，便称之为真元。
“真元本身没有什么特殊的地方，只是一股最精纯的本源之力，没有任何属性，但是人体内之山海，却拥有驱使、调用真元的能力。”
明忘解释道，就如同人都有眼睛，所有人也都有玄通海与元炁山。但同样，如同这个世界上存在着盲人，也有许多人无法使用自己的玄海或元山。而且这两者的比例正好相反，先天盲人的比例极少，但无法通过玄海或元山调用真元的人占了绝大多数。
这即是所谓的天资。
天资最高者，玄通海与元炁山皆可驱使真元。
稍差一筹者，只得其一。
而最差的、也是最多的，便是玄海与元山两者皆被上了锁，对他们来说，甚至连真元都无法感知到。
明忘说道：“对于未被上锁的玄通海或元炁山，只要加以适当引导，其主人便能清晰地感受到体内的真元，并可通过玄通海或元炁山将之招徕，化为己用。
“打个比方，玄海元山就好比人体内的两个铁匠铺，一个位于灵台，一个位于丹田。而真元便是打铁用的原料。如果铁匠铺子没有被锁上，那么其中的铁匠便可以轻易驾驭真元，并将之打造成可以使用的铁器。而如果铁匠铺子大门紧闭，那便毫无办法。
“真元一旦来到玄通海就会成为半玄力，来到元炁山就会成为半元力。此时这两者如同熔炼后融化的铁水一般，还只是处于中间状态的半成品。
“而后在玄通海中，半玄力经过最终的铸造、打磨，会化为玄通剑元。在元炁山中，半元力则会化为元炁剑元。玄通剑元、元炁剑元便是最终的成品。
“玄通剑元与元炁剑元之间有很大的区别，就好像同样的原材料进入不同的铺子、在不同的铁匠手里，自然会成为不同的铁器。而两者之间的区别，便使得天下修行者有了仙武之分。”
说到这里，明忘略作停顿，留了一些时间给唐清消化吸收。
一切的本源是真元。
在玄通海，真元先化为半玄力（半成品），然后成了玄通剑元（成品），这是仙术师一脉。
在元炁山，真元先化为半元力（半成品），然后成了元炁剑元（成品），这是武人一脉。
本源、半成品、成品，虽然在不同宗门或者功法中有着不同的称呼，但实际上它们有着一样的本质。
对于这三者，一般通用的叫法便是本源之力、半玄力与半元力、玄力与元力。
唐清联想到柳齐云先前对他所说的那番关于仙术师与武人的讲解，于是顿时了然。
玄仙元武。
仙术师能飞天遁地，便是倚仗玄通剑元（玄力）。
武人身体素质远高于普通人，则是依靠元炁剑元（元力）。
见唐清很快就明白其中的原理，明忘目露赞赏。
唐清则是咯噔一下，心想又误会了。
只听得明忘继续说道：“修行道路有两条，一条为仙术师之路，一条为武人之路。前者经营玄通海这座铁匠铺子，后者则是在元炁山打铁。
“若你是第一等天资，那一切选择皆凭心意，两条道路可以并行，也可以单走一路。只是若单走一路，那么便和第二等没有区别。
“如果是第二等，其实也未必差了，在一条道路上专心致志，最终的成就未必低于第一等的两道并行。第一等第二等实际皆为上等，前者只是多一个选择的自由罢了。
“最惨的是第三等，那些无法修行之人被拦在了天资这道门槛之外，虽空有天地赠予的真元，但两座‘铁匠铺子’皆被锁上了门，没有办法将之化为玄通剑元或是元炁剑元。
“天资三等，其中前两等，万里挑一。
“天道残酷，可见一斑。”
明忘随性挥动着手中的树枝，娓娓道来。
修行如登楼。
李龙眠属于第一等天资，并且选择了双路并行，在两座高楼皆登到了高处。
晏青雀其实是第二等天资，他不擅武道，一心只在仙路剑道之上，亦是成就非凡。
因此第一等与第二等真就无法说究竟谁更好些。
仙道与武道，就好比拳法与脚法，李龙眠就好像是拳脚双绝，而晏青雀则是只精于拳术。但是从来没有一个说法是拳脚双绝一定强于后者。因为拳法与脚法只是术法、技法，驱使这两者凭借的是体魄、体力。
对战时，一个人可以将全部体力、精力用于拳法，或是全部体力、精力用于脚法，又或者像李龙眠两者都擅长则可以选择对半开等等，但无论怎么分配驱使，体力与精力的“总量”是相对固定的，不会因为你多会一些招式便凭空多出一些“总量”。
因此多会一些拳脚，当然有好处，那就是对战之时变化会更多一些，但也仅限于此。而专精一道也有好处，那就是会更加纯粹。
只能说两者各有利弊。
唐清与柳齐云皆坐在一旁仔细聆听。
柳齐云虽然早已成为修行者，是一名普通九段武人，但他出身军方，在这第一课的传授上，显然不如明忘讲解得到位。此时重读第一课，竟也有些新的收获。
“天资天资，虽然有一个‘资’字，但其实这更偏向于某种门槛或者说入门条件。关于修行资质，实际上还有另外一些说法。不过来日方长，今日吾就不过多展开了。”明忘看向唐清说道，“前面所说这些，属于比较通用的知识，并不如何高深，只是想让你可以有个概念。不过吾接下来的这些话是关于你自己的修行之路，一定要注意听。若有任何问题，随时打断吾。”
唐清说了声明白。
“前面所说玄通海与元炁山，分别对应仙武之道。就你个人来说，元炁山如何吾看不出来，因为吾不修武道，剑宗也不擅武道。但吾可以确认的是，你若不走仙道，尤其是不走吾太平剑宗之仙道，那一定是在暴殄天物。
“因为你的修行体质，被称为天生剑子。”
唐清不曾听过这个说法，不知道其中的厉害，一旁的柳齐云却眼瞳一缩，他一直以为这只是个传说。
天生剑子，是对一类人的称呼。
他们有一个共同的特点，那便是他们的玄通海天生即成剑形。
天下修行者，仙术师修玄通海，武人修元炁山。
每个人的玄通海与元炁山有着一样的外表，是一个直径一厘米左右的小球。但在小球内部却是大相径庭。有一句话叫做“世间无数人，便有无数海、一座山”，即是在描述玄通海、元炁山两者内里的不同之处。
位于人之灵台眉心的玄通海，每个小球的内部“别有乾坤”，不尽相同，就好像没有两片一样的绿叶、没有两个一样的人，同样在这世间也难以找出两座完全一样的玄通海，这便是所谓的“无数海”。而在人之丹田处的元炁山则恰恰相反，其中的山景却是“千篇一律”，这即是所谓的“一座山”。
暂不说元炁山，只说玄通海。天下玄海形态千万，可万变不离其宗，仍是可以将其分为三类。
在第一类仙术师的灵台之中，其玄海形态多为五行之具象，比如一块金属、一株妙树、一条大江、一团火苗、一片土壤，分别对应金、木、水、火、土。这一类仙术师被称为咒师，擅长呼风唤雨、驱雷控电、操纵水火。他们通过玄通海生成玄力（根据功法不同，玄力也可能被称为“火灵”、“北冥意”等等），使之与天地“交感”，和天地间种种元素“共舞”，以此便可达到如操纵一团水汽、点燃一处篝火的效果。
仙术师中的第二类则相对稀少。这一类仙术师的玄通海往往十分纯粹，其内在形态可能会是一个古朴的符号，或是一个最基础的图形。这一类仙术师被统称为玄师，剑修便属于这一类。他们往往会有一件或多件本命物，其玄海与之紧密相连。玄师会通过玄力来调动本命物，比如御剑飞行的本质就是驱使“玄通剑元”操控飞剑。
第三类仙术师，灵师，则最为稀少。灵师与玄师有些相似之处，区别在于灵师不需要本命物，他们可以直接将玄力化虚为实，而这个“实”往往就是他们玄海内在形态的表象，比如他们的玄通海看上去可能会是一个拳头、一条软鞭、一副盔甲，等等。而在这一切的本质下，灵师的玄海内在形态便是“虚”。
在仙术师之中，无论想成为咒师、玄师、灵师中的哪一种，理论上都不存在限制，只要有对应的功法与足够的时间即可。
比如假设有一人的玄通海天生火形，原本极适合做一名火行咒师，但他偏偏想要成为一名玄师，温养一柄本命飞剑，理论上他并不会受到任何限制，只要他有相应功法即可，只不过最终为了实现这一目标所花费的时间，也许会远超他的想象。
因此想要成为一名仙术师，最先要做的事情便是选择适合自己的路线，尽量做到事半功倍。
这就好比，虽说玄通海这个铁匠铺子主要是用来打铁的，但铁匠铺子长成什么模样，是一开间还是两开间、用木门还是铁门等等，都是首先要考虑的问题。在打铁之前，最需要做的便是先将铁匠铺子搭好，所谓“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便是这个道理。
而天生剑子，最适合他们的路便是玄师，剑修。
通过玄通海，一名剑修可以源源不断地将体内真元依次化为半玄力、玄力，而后以此调动自己的本命飞剑。这个过程并不复杂，只需要在自己的本命物与玄通海之间建立起联系即可。简单来说，不妨将玄力想象为仙术师的“第三只手”，只不过这只“手”干不了别的事情，只能操控和这只“手”“绑定”的本命物。
咒师、灵师就没有这等手段。
虽说有些灵师的玄通海有可能是一柄剑，即他们可以将玄力化虚为实凝聚成剑，与剑修有着类似的效果，但这一类灵师一般不会被称为剑修。同样，还有些灵师的玄通海有可能直接就是一只“手”，操控一把长剑也能如臂使指，但这些人同样不是剑修。
只有拥有本命飞剑的玄师，方可被称为剑修。
当然，即使是玄师也并不是人人皆可以“仗剑”，但是有人不能“仗剑”却可以“捉刀”，有人不能“捉刀”却可以“持斧”。玄师最大的特点便是拥有本命物，至于本命物究竟是什么便是因人而异了。剑修只是玄师中的一小部分。
说回天生剑子。
比起一般的剑修，天生剑子有一个最大的优势，便是天生与剑相合。
百余年前，太平剑宗式微多年，门下最后一名弟子袁见夷行走江湖时，偶得妙法，悟出《御剑术》，而后在剑宗接天峰顶又悟出修行之法《悬天行云纵剑真诀》，最终重振宗门，一举奠定太平剑宗的江湖地位，使之得以位列三大仙门之首，成为武林第一正宗。
由此，江湖言剑宗，必指太平剑宗。
《悬天行云纵剑真诀》之所以如此重要，便是因为它在剑修之中开创了一种可能性，而这种可能性对所有玄师都有所启发。
在此之前，剑修的本命飞剑与玄通海之间的关联需要通过“锤炼法”实现，比如假设有一玄师的玄海呈云纹状，他就需要将云纹符号烙印在本命飞剑上，然后不断“锤炼”烙印，而后通过自身玄力与飞剑上烙印的“共鸣”，以实现对飞剑的掌控。这种方法实际上是在对本命物进行改造。
而袁见夷却另辟蹊径，开创了“拟物法”。他要求修行《真诀》者首先将自己的玄海铸成一柄“剑”。玄海铸为剑型，产生的玄通剑元天然与剑相亲，可以直接化为一柄道剑，然后便可以此道剑驾御飞剑。这种方法也同样需要在本命物上落下烙印，但是烙印却是尽量和本命物相通。这种方法不会使本命物有太大的变动，主要是对自身玄通海进行改造。
“拟物法”与“锤炼法”是全然不同的两条路。一个重点是玄通海，一个功夫在本命物。两者都有其独到之处。
不过单单就御剑一事，“拟物法”会更加有利。以“道剑”御飞剑与以“云纹”御飞剑相比，前者会更加水到渠成。对于太平剑修来说，飞剑就是他们身体的一部分，剑即我身，我心意即剑意。不过并不是全部剑宗弟子皆修‘拟物法’，有些人的玄通海实在不适合，还是会选择‘锤炼法’。
在剑宗，所有修行《悬天行云纵剑真诀》的拟物法剑修皆属于“后天剑子”，“天生剑子”却一个都无。
这种体质的稀少，可谓百年难遇。
他们强在何处？
比起后天剑子，天生剑子有一个无可比拟的优势。
在后天剑子的修行过程中，玄海铸剑是一切的起点，也是最为重要的一环节。将自己的玄通海铸造为一柄剑，许多人光是在这一步就已然耗费了大量精力，更不必说后期还需“时时勤拂拭”。
但先天剑子却完全不必在这件事上投入时间，因为他们的玄通海天生便是剑形。这能够为他们的修行节省下大量的时间。
就好像一段旅程，所有后天剑子皆是从起点开始，而天生剑子却是从二分之一旅程的地方出发。
他们早已赢在了起跑线上。
明忘说道：“世人皆不知吾剑宗中兴祖师袁见夷，何以能有此等开创性的创造，只当他是天赋异禀。但实际上，却是因为见夷祖师他的玄通海，天生就是一柄剑。”
也就是说，袁见夷应该是有史以来第一位已知的天生剑子。
而第二位，则刚刚出现。
所以也无怪乎柳齐云会认为，天生剑子不过是传说罢了。
百年之前，太平剑宗中兴祖师，掌宗袁见夷，第一代剑尊，便是天生剑子。
百年以降，剑宗只遇到了唐清一人。
自袁见夷开始，剑宗每代掌宗皆为风华绝代之剑士，剑技冠绝神洲，被誉为“天下剑范”。如今的晏青雀虽说和李龙眠互有胜负，但要说起剑道第一人，没有人会想到别人。但即使是晏青雀，也只是“后天剑子”。
而唐清，居然和百年前的“天下剑范”属于同种资质。
不是说他将来的成就一定会达到那个高度，但明忘认为，唐清可以尝试一下，至少能够和晏青雀一较高下。
毕竟他拥有晏青雀所不具备的先天优势。
此时柳齐云也感到颇为震撼。他不知道唐清居然有如此高之天赋，居然能媲美百年前的剑宗中兴祖师。
原本如果不论唐清家人的身份、不论在身的公务，让他为唐清在李龙眠与明忘中做一个选择，他毫无疑问会选择李龙眠。
可是如今的他却也有些动摇，是否去往太平剑宗，才更适合小清？
毕竟当其他人还在辛辛苦苦打磨自己的玄海之时，唐清已经可以听懂剑语。而在某些特殊时刻，未经训练的他直接操控玄通海中的道剑驱使飞剑，都不是没有可能。
一旁的唐清便想起一事。
自己7岁那年，拥有了第一把剑，一柄木剑。
在他的记忆当中，当时确实曾有一次以意念操控木剑短暂飞行的经历。不过很可惜，后来木剑很快就断了。当时唐清大哭一场，还不忘将断成两截的木剑埋在太守府后院的桃树下。
随着他年岁渐增，他将此事视为孩提时的臆想又或是错觉。可如今看来，这就是他的天赋第一次得到了展现。
如今，唐清手中的佩剑已经从孩童时代的木剑换成了一柄锋锐长剑。唐清低头看去，静夜思待在鞘中，静静横在他膝上。
他伸出手轻抚剑鞘。
之前无论情况如何危急，即使是柳齐云缠住明忘、唐清独自一人逃走之时，他也不曾丢下手中的长剑。
所以，你就是我的本命飞剑了吗？
明忘说道：“虽然天生剑子百年一遇，但也不代表你就已经走上一条康庄大道。相反，天生剑子比所有剑修都更需要《悬天行云纵剑真诀》。因为你体内的玄通海如今只是一柄粗糙长剑，最需要的便是将其细细打磨。
“《真诀》可以分为两个部分，一部分是如何将玄通海打造为一把‘剑’，另一方面则是如何打磨这把‘剑’。这其中的第一点对你来说其实完全无用。但这第二点，吾想不到世间能有什么更好的功法可以超越《真诀》。
“毕竟，有什么指点能比一位天生剑子的‘亲自说法’更加有效呢？
“当然，既然李老头想收你为徒，他自然会有自己的安排，说不定真给他找到了不输于剑宗的功法，也未可知。”
最后一句话，明忘语气中带上了一丝嘲讽。要说李龙眠有准备他信，可如果说能找到比剑宗《真诀》还要适合唐清的功法，他不相信。
语毕，明忘话锋一转，终于再次回到了正题上。
他语气凌厉说道：“唐清！吾辈修行者皆受命于天。你有如此天资，切不可浪费！无论最终拜于谁之门下，定要珍惜这份道缘。
“唐清，吾再问你一遍，可愿随吾学剑？学那一剑凌绝顶，一剑揽星辰，一剑入青云，一剑问长生！”
倏忽剑返，那悠游在九霄云外的心游剑突然从天而降，颤鸣着落入鞘中，久久不得平。
唐清紧咬下唇，闭口不言。他不言，不是因为犹豫，而是不知该如何开口。
柳齐云也在一旁静静等着唐清做出选择。无论他怎么选，他都将接受并支持。
明忘也不再说话。
过了许久，唐清字斟句酌，终于开口说道：“多谢明忘前辈好意。可我还是想去书院看看，不论李前辈最终是否收下我。谢谢明忘前辈，我实在不知道……”
明忘面无表情，做了个停止的手势，唐清便乖乖打住，不再言语。
然后明忘像是连珠箭般开始疯狂提问。
“是不是因为吾打伤了你舅舅，所以不去剑宗？”
“当然不是，舅舅受益……”
“是不是因为听说剑宗修行极苦，所以不想去？”
“绝不是！就像前辈所说，天资受之于天，若因为……”
“那就是担心你与吾道缘不够，最终只能落下个记名弟子的身份？”
“不、不、不……”
“那便是因为你觉得吾打不过李老头，所以想拜修为高者为师，是不是？”
“您说的这是……”
“唔，那便是因为掌宗目前也打不过李龙眠，是也不是？”
“这又从何说起……”
“是不是李龙眠绑架了你的家人，或者威胁你，要你一定不能答应？不用回答，如果‘是’你就眨眨眼。”
唐柳二人皆是虎躯一震。
唐清瞪大了双眼，生怕因为眨眼产生什么误会，他两指并拢指天发誓道：“前辈，这真的是我自己的选择，和您、和李老前辈、和剑宗、和书院，都没有一点关系！”
明忘一声长叹，意兴阑珊道：“那就是你有一个非去书院不可的理由。”
唐清挠了挠头，回答道：“其实没有什么理由。只是单纯因为，是书院先来的。”
先来后到。
就这么简单。
柳齐云深感意外，没想到唐清最终还是选择了书院。
明忘饱含深意地看了唐清一眼，说道：“吾大概明白你的理由了。送你一句话，切记不要妄自菲薄，跟着李龙眠好好修行。”
唐清点了点头。
明忘说道：“既然如此，吾也没有别的事了。这便告辞了。”
话音一落，明忘抱拳行了一礼，而后心游剑出鞘，悬空于他身前地面上，离地约有一阶台阶的高度。
明忘抬脚踩在剑身上站定，朝着唐柳二人点了点头，那飞剑便载着明忘轻轻向前飞去，却不是直线，而是轻柔地绕了一道弧线。
从天空向下看去，长剑载着明忘在地面上调了一个头。而后愈飞愈高，最终消失在天际。
唐清与柳齐云站在原地，弯腰作揖，行了一个大礼。
直到明忘的身影彻底看不到了，两人才回到篝火边坐下，皆是一句话都未说，因为实在是不知道该从何说起。
唐清忽然一拍大腿，露出懊恼的神色。
他先前居然忘记了两件事。
一个是自己身上带着的那部《东天剑闻》黄龙四年珍藏版，早就该拿出来让明忘签个名。
另一个则是他长久以来的一个疑问，明忘是极好的回答对象。
柳齐云这时开口说道：“怎么了，后悔选了书院？”
唐清说道：“那倒不是，只是想起了两件和明忘前辈有关的事情。”
柳齐云“哦”了一声，然后说道：“那你选择书院，真的只是因为先来后到？”
“对……等一下，李龙眠前辈有意收我为徒这事，不会是你在诈明忘前辈吧？”
“这你放心，我不会拿你的事情开玩笑。但我说的你有可能通不过李老前辈的考验，也是有可能的。”
“哦，那就好。”
柳齐云继续追问道：“这个先来后到，有什么说法没有？”
唐清解释道：“其实挺简单的。我是真的没有想到自己会被李老前辈、明忘前辈看中。我完全不知道自己有什么突出之处，听明忘前辈讲解我大约明白一些了。但我还是不觉得自己有什么资格挑选，思来想去，书院来的早，那我便去书院，仅此而已。”
“所以你在最开始就做了决定了？”
“没错。”
“可那时候你还不知道李龙眠前辈也属意你。”
“对，所以后来你说了这事，我自然更不会改了。”
因为“是书院先来的”，明忘让他不要“妄自菲薄”。其实是在说，唐清完全有“主动选择的资格”，不必自我怀疑。
柳齐云也听明白了。
就在此时，天空中忽然有道黑影闪过，而后越来越近。
原来是明忘御剑去而复返。他走下飞剑，大步来到二人身前。
唐柳二人赶忙起身行礼，同时对视一眼，皆露出好奇与困惑的神色。
未及二人开口，明忘面无表情说道：“愿赌服输，赖账不是老夫本色。”
唐柳皆是愕然，不知明忘何出此言。
柳齐云试探问道：“前辈，这打赌一事？”
明忘眯着眼回道：“自然是和李龙眠打了个赌。要不然他会那么好心告诉吾，他找到了一位天生剑子吗？”
……
数日前，某座茶楼雅座中，李龙眠主动找到明忘。
二人相对而坐，面前各有一盏清茶。
明忘拿起茶盏，细嗅茶香，清新淡雅。
李龙眠率先开口，笑道：“那日我在路上见到一小孩，不到十三岁的年纪，玄通海天生如剑，好像百年以前剑宗某位前辈也是这般。”
明忘手微微一抖，没有表现出什么太大反应，只是低头小啜一口。
可是这一切却逃不过李龙眠的法眼，他似笑非笑说道：“要不要见一见？”
一口茶水下肚，明忘抬头，发出一声满意的轻叹，却不答话。
李龙眠于是也端起茶盏，默默饮茶。
二人各自细品。
直到李龙眠一碗清茶去了半碗，明忘终究按捺不住，喝完一口，将茶盏拍在了桌上，没好气道：“有话快说。”
李龙眠目露诧异道：“原来你能说话？许久不见，我还以为明忘道友哑巴了。”
明忘黑着张脸，无言以对。
李龙眠继续说道：“那你怎么不回答的我问题呢？天生剑子，想不想见一面，认识一下？”
明忘恨不得立刻抽出心游剑削死面前这个精瘦老头，怎奈实在不是人家对手，要是掌宗在此，又有何惧？于是明忘只得捏着鼻子轻轻“嗯”了一声，几乎细不可察。
李龙眠哈哈大笑：“你刚说了什么？我没听见啊。”
明忘大怒，说道：“少废话，要不就打一架。”
李龙眠也见好就收，正色道：“行行行。说实话，那日我也是被吓了一跳，反复确认了多次，才发现确实是传说中的那种体质。我当时第一反应就是，得立刻通知剑宗诸位道友一声，赶紧领回接天峰，当作未来掌宗培养起来，还不算太晚。”
明忘脸色稍好一些，说道：“恩，十三岁这个年纪对于许多人来说，修行可能略晚了一些。但如果是天生剑子的话，却不算晚。”
李龙眠却有些尴尬：“谁说不是呢。但有一点，明忘道友，这孩子今年应该已经十五岁了。”
合着你在两年前见到了一个修行天才，当时第一反应是想到要告知剑宗，结果却是足足过了两年才和自己说起？骗鬼呢？刚刚有些好转的明忘，顿时又是心头火起，火烧火燎。
“这不是一直没有遇到红锦剑守嘛？要不是遇到了明忘道友你，还不知道要耽搁这孩子到什么时候，真是罪过。”李龙眠不胜唏嘘。红锦剑守，太平剑宗四大剑守之一，地位与明忘的苍霁剑守相仿，主掌一应弟子收取、功法传承之事宜。
找人给剑宗传个话很难吗？明忘强忍怒气：“你继续说，现在遇到吾了，之后呢？”
“实话实说，我其实也动了收徒的心思，要不然也不至于过了两年才来找你。我这两天内心实际上十分纠结。本来按照我当初的计划，让那孩子与家人多待两年，差不多今年九月就该入书院读书了。实际上这孩子也已经在来的路上了。”
“所以你现在找到吾，是想？”
“我左思右想，觉得天生剑子实在难得，不能就这么落在我手里了。要是被我教坏了，岂不罪过大了？”
明忘眉毛一扬，说道：“那你是希望这孩子另投高明？这你可以放心，入吾剑宗，绝对不会明珠暗投……”
“但我又实在舍不得。”
“……”明忘咬牙切齿道，“你到底要如何？”
李龙眠这次单刀直入，微笑道：“不如让他自己做选择。顺便我和你打个赌。”
这个赌局很简单，赌唐清会选择拜入谁的门下。
李龙眠说道：“放心，不会坑你，甚至我会让你先见这孩子一面。如果你愿意赌，我便告诉你什么时候去哪里找他。到了那里，你可以选择远远在暗中查看，也可以选择直接现身在他面前，甚至设下一些考验，都无妨。但是等到你真的决定要收他为徒，或者想要将其带回太平剑宗另寻师承，那么我们的赌局便正式开始。而如果你发现他并不是一个合适人选，或者不想将他收入剑宗，那么你转身就走即可，什么事都不会发生。他继续按照原来计划前来咸阳，你我二人皆是没有任何损失。”
“你继续说。如果吾决定收他做弟子，又该如何？”
“那么就要开赌了。我当然赌的是他不会跟随你去往太平剑宗，而是仍然会来书院。你赌的自然需要和我相反，赌他会跟你走，拜你或者剑宗某人为师。”
“筹码是？”
“若是你赢了，便可白白从我手下抢走一名对整个剑宗来说都意义重大的弟子，我则失去了一名潜在的衣钵传承之人。怎么看都是我亏大了吧？毕竟这名天生剑子现在和你们剑宗可是一点关系都没有。”
“不错，若是吾赢了，自然无需其他。可若是吾输了呢？”
“若是你输了，答应我一个要求即可。因为这人本来就是要来我小院的，若赌赢了我是一点好处都无，但我却还要冒着失去这个弟子的风险，你不另外给点好处，说不过去吧？以为然否，明忘道友？”
明忘点点头，若是李龙眠无所求那才奇怪。虽说太平剑宗与和山小院之间，总体上算是同道中人的关系，并不敌对，可也绝没有好到需要李龙眠上赶着给自家送天才弟子的程度。再加上剑尊和李龙眠之间隐隐的江湖第一之争，两家弟子也各自憋着股劲，相互之间针锋相对、你追我赶。对于这种良性竞争，两家师长也是乐见其成，从不阻拦。只是在这样的情况下，李龙眠若是还要执意白给一名天才弟子，那明忘就不得不怀疑他是不是又想到了什么鬼点子。
李龙眠说道：“我的那一个要求也很简单，若我赢了，我希望你能送他一柄剑。”
听到这个要求，明忘有些恍惚。这和白给有什么区别？太平剑宗有一座太平武库，里面最不缺的就是剑。而且假如那名天生剑子选择了去往书院，就算李龙眠不提这个要求，明忘也极有可能会主动赠剑，毕竟不是什么人都能被李龙眠看中的，再加上天生剑子的身份，赠剑一柄也算是长辈的一点心意与祝愿。
不过关于赠剑之事，李龙眠之后又补充了几句。
听完李龙眠的补充，明忘在心中感叹了一句，看来这个李老头，是真的想要收下这个开山大弟子兼关门弟子了。思虑良久，他点点头道：“这人究竟是谁？”
李龙眠毫不意外，缓缓开口道：“临安太守唐大年之子，唐清。”
……
慢慢将思绪从当日场景收回，李龙眠口中的那个天才少年，与眼前这名清秀少年渐渐重叠成一人。
虽然猜到李龙眠与自己打这个赌，一定是有所倚仗，掌握一些自己所不具有的信息，比如能确认唐清大概率会去书院而非剑宗。可是这件事情实在由不得明忘不赌。
一方面，是李龙眠那个赠剑的条件不过分，让明忘觉得完全可以接受。另一方面则是因为天生剑子的资质实在太重要了，任何有成为剑修资质的修行者，剑宗皆不愿错过，就更别说如唐清这般的天生剑子了。
先前明忘其实算是负气离开，因为他总感觉自己被李龙眠坑了一把。虽说答应李龙眠的条件无需付出什么太大代价，可他就是不乐意。但他离开之后却又意识到，自己不应该和唐清、柳齐云置气，毕竟整件事情其实和他们二人一点关系都没有。
于是明忘便又御剑折返，决定不管未来如何从李龙眠那里找回场子，这次先把赌约履行了再说。只是又转念想到此次回宗闭关，即使修为成功再上层楼，也只是能让自己在下次对战时输得体面一些罢了，于是又不由有些泄气。
这边唐清刚听完明忘关于赌局的介绍，一阵头大，正要推辞，明忘却摆摆手继续道：“若你觉得不好意思、无功受禄，大可不必。吾以为，你此刻最需要担心的，便是该如何获得这把剑，如何接住这份机缘，而不是担心剑宗失去了一柄剑这等小事。”
是的，剑宗有千万剑，只要得剑之人用剑于正途，赠剑便只是小事。
不过如今给唐清赠剑一事，说小却又不小。
原本按照明忘所想，他返回宗门之后挑选一柄好剑，交给李龙眠，让他代为转赠给唐清便可。
但如今因为李龙眠对赠剑的一些补充要求，这事便横生了一些波折。这剑能不能拿到手，反而还需要唐清自己去争取。明忘详细给唐清、柳齐云介绍了一番赠剑的流程。
听完之后，唐清也不再纠结，大户人家藏银万两，随便赠你一两，对人家没有任何损失，同时也是一番好意，若再推辞实在不够爽利，且有矫情之嫌。
唐清忽觉有万丈豪情平地起，大声道：“那便请前辈放马过来！”
明忘大喝道：“好！唐清！
“闭目！
“静心！
“凝神！
“想象世间一处秘境，有万千剑之所归。
“有残剑、断剑、破剑、老剑、新剑。
“有长剑、短剑、对剑、族剑。
“有名剑、无名剑。
“有世间一切所有之剑、无有之剑。
“这些剑有些仍然保持清醒，有些已然沉睡，但只要有缘人召唤，便会醒来！
“不为别的，只为有朝一日，能够再度被握在一位剑修手中！
“唐清！此时诸剑就在你身前，你有何话要说？”
唐清恍如已置身秘境，遥想当年。
有剑霜寒十四州。
有剑横行万里馀。
有剑当空又飞去。
有剑曾当百万师。
有剑扶摇直上乘风远游八万里。
有剑直落九泉问幽冥。
有剑曾斩化外天魔不死身。
有剑且为人间不平事长鸣。
有剑饮酒。
有剑踏歌。
有剑春光正好。
有剑大放光明。
诸剑历历在，有千般剑只两问。
身将在谁手，何以报君酬？
明忘背后的心游剑从鞘中飞出，来到唐清身前，剑柄朝天。
唐清此时紧闭双眼。
按照先前明忘讲解赠剑流程时所教授的，他的右手负在身后，左手食指与中指并拢竖起朝天，其余三指合拢，横在胸前，掐了一个简单的剑诀。
虽闭着眼，却好像能看到心游剑就竖在自己面前一般，此时唐清的右手从背后伸出，正好握住了心游剑的剑柄，如同要将之从剑鞘中拔出一样。
而也就在握住剑柄的这一刹那，唐清睁眼，想到了该对那些身处遥远秘境中的剑器说些什么。
只有一句话。。
只有一个字。
唐清眼神清亮，心中默念道：“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