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发芽

　　万世帝国之中，圆石城的难民已经基本安置妥当了，四代万世在做完各方面的部署之后，大部分时间都是在悄悄地观察圆石城的难民。大家都在自己的岗位上忙着自己的事，艾尔丝则依然是在为圆石城的难民们忙东忙西的。四代万世这几日经常叫戴维跟着自己，一方面是记录圆石城难民们每天的情况进展，一方面也是可以有个人可以稍微交流一下。
　　“四代万世，我知道您在想什么。”戴维突然开口小声对四代万世说道，“其实您希望圆石城的这些人出事，您希望他们中有人可以变成僵尸，引发骚乱。”
　　“你胡说什么呢！”四代万世回过头瞪着戴维。
　　“您想彰显自己的能力。”戴维说完这句不再出声，只是微笑着看着四代万世。
　　四代万世看着戴维，半晌没有说话。他突然觉得之前有些太忽略这个年轻的史官了。这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人？他有多细腻的心思？他，又想要什么呢？四代万世长出了一口气，淡淡地说道：“你想说什么就说吧，我听着呢。”
　　“您希望这些难民出事，这样你现在所部署的兵就能发挥他们的作用，能在第一时间消灭变成僵尸的难民。收留难民，人们更多的在纪念您妻子的温柔仁爱，对于您来说并没有太多好处。但是，如果出现麻烦又解决了麻烦，那居民们就会把防患于未然的功劳归于你。我知道，你需要在居民面前彰显自己的能力。因为你的四代万世的地位不是赢来的，更像是传承下来的。但是，其实您应该知道，这些小的骚乱根本不足以让你在万世帝国中树立起极大的威信。您需要的是大骚乱，大到足以惊动整个万世帝国，可偏偏又能够在你的掌控之中、可以完美收场的骚乱。”
　　“你已经有计划了是么？就冲你想在万世帝国引起大骚乱，我就可以把你关起来。”四代万世的语气平淡如水。
　　“你不会的，你需要。”
　　“那你又想得到什么呢？”
　　“我要得到万世帝国对我的尊重。”
　　随后，戴维随四代万世回到了王宫前殿，此时除了殿门口的守卫，前殿里只有他们两个人。戴维将自己父亲刚泽的计划仔细地对四代万世说了一遍，四代万世越听眼睛瞪得越大，他想不到刚泽竟然有谋反的想法。万世帝国到他这里，历经四代，城墙越来越坚固，居民虽然有富有穷，但是也都吃得饱穿得暖。而且刚泽作为上一代的守卫队长，即使在卸任之后，万世帝国也给了他非常高的待遇，四代万世实在想不出他到底有什么不满足的。而让四代万世更为惊讶的是，刚泽虽然想谋反，但却是想让自己的儿子戴维来当五代万世。既然如此，即便戴维不愿意当这五代万世，也没必要跑来揭发自己父亲的阴谋，这种事情一揭发，他的父亲刚泽必死无疑。四代万世又想起之前戴维对他说的，他想要的是万世帝国的尊重，那到底是什么呢？
　　四代万世对于戴维提出的合作邀请既没有同意，也没有拒绝，而是对戴维说自己要想一想。这不是那种发现有叛变迹象就扼杀萌芽的计划，而是要让叛变发生再镇压的计划。这就意味着，要引发战争，要有火与血，要有伤和亡。会死多少人呢……几十个？几百个？自己想要的威信到底需要多少人命才能赢回来？对了，不仅仅是人命，按照戴维的说法，那个神秘的豹猫一族也势必卷入战争，它们，又会有多少牺牲呢？
　　四代万世已经算不清这是第多少个失眠的夜晚了，不过和以往不同的是，身边的艾尔丝早已沉沉地睡去了。毕竟最近几日圆石城难民的事都是艾尔丝在操心，一忙就是一天。
　　在圆石城难民到达万世帝国的第三天，万世帝国派出了第一支出城探索的队伍。而领队的正是把圆石城难民带回来的多阁。多阁这个人非常有同情心，这是对的，也是错的。守城或许并不适合他，但是出去搜索却非常合适。多阁自然也非常高兴接下这个任务，只是他心里很清楚，外面的世界已经不同于过去，所谓的探索其实某种程度上也可以被称为是送死。但是他觉得，他必须去，因为总有些东西，是比性命更重要的。
　　这一天的夜里，万世帝国的食物部长偷偷找到了戴维。虽然她刚开始显得有些难以开口，但是最后，她还是说出了那句话：“我……我想当王后，我也说服了我的丈夫，他也愿意做国王。”说完这句话之后许久，都不见戴维有所回应，她不免有些急了，提高声音说了一句：“你倒是说句话呀！”这话刚出口，她又觉得声音有些太大了，赶紧四下看了看，没发现什么人，才又松了口气。
　　“好，我帮你。”戴维露出了一个难以捉摸的微笑，“这样，我呢，现在手里有几个……东西，需要你和你丈夫帮我散布到城里的几个地方。这件事如果做成了，后面的事交给我，你们就听我的，等着当国王和王后就行了。”
　　“就这么简单？”食物部长有点不太相信，不过转念一想，既然选择了跟戴维合作，就姑且相信这个人，反正也没什么坏处。“你把东西和地址交给我们吧，我们来做。”戴维点了点头，给了食物部长一个地址，让她回家叫上自己丈夫一起去这个地址找他。
　　没过多久，三个人到了约定的地方。这是戴维家与城墙之间的一大片空地，荒草丛生。戴维拿了七八个麻袋和一些绳子，交在他们夫妻二人的手里。然后转身找了一下，搬起地上的几块石头，一个隐藏的木头暗门显露出来。戴维让食物部长在上面守着，等他们两人下去之后再把暗门挡住，同时守在一旁等着他们上来。
　　从暗门下的梯子来到地下，有一间房间大小的空间，里面堆了一些杂乱的东西，有破旧的桌椅，还有些木工的工具，看起来就像是一个小作坊。在屋子的一个角落，有一个坏掉的衣柜，衣柜前挡着一张桌子。两个人挪开了桌子又抬走了衣柜，第二道暗门显露了出来。戴维打开暗门，下面是一条长长的台阶。隐隐地还能听到下方传来一些奇怪的声音。
　　就在食物部长在上面待的有些不耐烦的时候，脚边的暗门突然响起了咚咚的声音。食物部长赶忙搬开石头，打开暗门。打开的一瞬间出现的不是自己的丈夫，也不是戴维，而是一个个麻袋，麻袋里不知是什么东西，活的，一直在动，还发出奇怪的声音。食物部长接过麻袋的时候手微微发抖，她突然有些后悔和戴维合作。但是当她看到自己丈夫的时候，她咬了咬牙决定狠下心，不再胡思乱想。
　　“以那群外来的难民的住处为圆心，在周围找一些房子，想办法把袋子里的东西放到房子里面去，空房子也可以。记住！放进去之后马上关好门逃跑，都放完之后赶紧回家躲起来，不要出来！”说完戴维就径自离开了。食物部长已经大概猜到了袋子里的东西是什么，她看了一眼自己的丈夫，丈夫的表情显得有些犹豫不决。食物部长猛地一巴掌打在丈夫的脸上，紧接着又一巴掌打在自己脸上。
　　“咱们俩，你，和我，都必须要狠起来！明白吗？我们没有退路，我们现在必须把这件事做下去。这个戴维想要做的事我已经猜到了大概，狠下心来，走到这一步，有些人不死，我们就得死了！”食物部长这一刻看上去和那些狰狞的怪物没什么两样，她的言语比袋子里怪物的低吼要更恐怖。
　　一只，两只，三只……八只。当最后一个小僵尸被放出去之后，食物部长和丈夫迅速地逃回自己家中。虽然他们的家离放小僵尸的地方很远，但是那低吼声却一直萦绕在他们俩耳边，久久无法消失。他们没办法入睡，坐在床边只能听到自己心跳的声音，两个的手紧握在一起，坐在床边直到黎明。
　　戴维的家离圆石城难民的住处并不是非常远。戴维苦苦等待了一晚上的启明星终于又一次出现在了天边。与启明星一同升起来的，还有周围的嘈杂声。那是怎样的一种声音，哀嚎？嘶吼？尖叫？呼救？全都有，每一种都有。这些声音交织在一起，在戴维看来，却是最动听的声音。这座拥有着双层城墙，以岩浆为防御的最坚固的城墙，可以抵挡成千上万怪物前赴后继的袭城，但是却抵挡不住内部最微小的噩梦。这个噩梦发芽了，并且成长的很迅速。戴维觉得自己仿佛已经隐隐地看见，有僵尸冲到了街上，肆无忌惮地袭击着人们。
　　士兵们匆匆赶来，一时间却都愣在原地，不知所措。在这愣神的刹那间，就有几个士兵被不知从何处突然冲出来的小僵尸咬伤。原本没有什么事情是真的可怕的，但是恐惧却能成为最可怕的事。
　　圆石城难民居住区的周围逐渐的开始有些失控，这件事很快传到了四代万世和王后的耳中。四代万世看了王后一眼，什么都没有说，穿戴好铠甲起身出去了。
　　“第二、第三、第五队队长带上自己全部的士兵跟我走。第六、第八队队长带兵在后面检查混乱区域的所有居民，仔细检查有没有被僵尸抓伤咬伤的。其余各队坚守自己的岗位，通知所有居民尽量呆在家中，不要出来。”四代万世说完便带头向圆石城难民的方向冲了出去。离难民区还有一段距离的时候，四代万世就听到了此起彼伏的低吼声。四代万世命士兵左右散开，以他为中心展开一条长线，用扫荡的方式一步步推进。
　　一时间所有的士兵行动起来，然而，最麻烦的情况却摆在了士兵们的眼前。他们所面临的僵尸，大部分都是万世帝国的居民，甚至有很多都互相认识。虽然这些居民已经变成了僵尸，但是要士兵们去杀死这些曾经认识的人，他们很难举起自己手中的武器。但是没有办法，还有那么多活着的人，他们没有办法。他们流着泪咬着牙，砍死自己的邻居，杀死往日的朋友。所有的痛苦一遍遍地爆发，又一遍遍地压缩。
　　所有受伤的居民被不断地带到同一个屋子里，刚开始，他们以为自己是被保护起来的。但是很快他们就发现，那些没有受伤的人并没有与他们一起被送往这里。他们很快明白，把他们送到这里，并不是为了保护他们，而是为了保护外面那些人。他们或许没有被放弃，但是也没有人真的可以救他们。这些人开始恐慌起来，认命的人跌倒在地上放声痛哭，愤怒的人不断地猛敲大门，企图逃出去。他们发现，受伤的人已经不再从大门送进来了，而是一个个被士兵从屋顶上的一个缺口丢进来，掉到旁边的干草堆上。
　　从愤怒到痛哭，从痛哭到绝望，从太阳升起又到太阳西下，从低吼、尖叫、撕心裂肺到归于平静。整个万世帝国被夕阳的余晖抹上一层血色。戴维在自己房间的床边看着夕阳，突然笑了起来，他笑里充满无奈，又带着一丝嘲讽。
　　“夕阳，朝阳，都是红色的，有什么区别呢，可偏偏一个像是死亡的血，一个像是生命的火。其实不过是结果不同罢了，朝阳扯过来的是黎明，是曙光，是希望。夕阳带来的是夜晚，是黑暗，是寒冷。可是黑暗有什么不好呢？它那么宁静，那么安详，它可以赶走耀眼的太阳，让那些原本因为太阳而黯淡无光的星星，此刻也能开始绽放自己的光芒。万世帝国的太阳，你要落了，落的很快很快，很久很久。白昼的喧嚣即将宣告结束，从今往后，便是我的永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