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魄的诗人

　　一辆白色的面包车从远处驶来，那冒着黑烟的屁股，那时响时哑的鸣笛，那歪歪扭扭的车胎直吓的看门的老王瞠目结舌的大喊着：“哎呦，我的个老天爷唉，这是救护车还是垃圾车？”作为一名学校的保安，老王还是举起右手，将礼节致于眉间。这，与他那皱巴巴的裤子，歪斜不正的腰带以及那偏到日本国的帽子很是不符，甚至略显得滑稽。“哎，老头，初一五班在哪儿？”一个戴着白色口罩的司机探出脑袋，急切地看着老王道。那光秃秃的头顶被阳光折射着，直刺的老王不停的挤着眼睛。“在……在……前面……那……那……。”老王红着脖子，喷着唾沫星子，急的直跺脚。“哎呦，我的老天爷唉，求求你了，你还是别说了！”那光头缩回身子，狠踩一个油门，便朝校园内摸索而来。。
　　此时的初一五班门前，已围满了看热闹的学生。校长李阿门正急切的朝远处观望着，在他的一边站着面色铁青的胡卤三和几个悠闲踱步的校领导们。在他们的身后，两个胆大的女生已将张老太婆搀扶着，慢慢的架出教室来。与此同时，在那拥挤的人群中，有两个活跃的身影正来回穿梭着，并不停的吆喝着。他们时而摆手示意，时而大声训斥，像是在维持秩序的交通警察，正忙得不亦乐乎。这是孟红旗与猫屎在积极的疏散人群，可从他们那张被强鳖的笑容所扭曲的大脸来看：这两个家伙显然是屎壳郎滚粪，茅坑里凑热闹。那救护车终于来了，随着一阵刺耳的刹车声，几个脏兮兮的白大褂从车上跳下直朝猫屎与红旗而来。“应该就是他们了，赶紧带上车。年纪轻轻的孩子，怎么会患精神病呢？”一个白大褂示意身后的助手将二人架起，接着，他又望了望那人群里被人搀扶着的张老太婆道：“请家长放心，为了孩子，我们会竭尽所能的。”随着孟红旗与猫屎发出的杀猪般的嚎叫，一旁的李阿门这才回过神来，他突然惊鄂的指着张老太婆喊道：“独孤院长，错了，错了，病人在这里。”
　　阳光穿过窗台，透莹在那盆黄澄澄的菊花之上。这是一间被蓝色石灰所粉饰的病房，淡淡的涂料犹如浅露在田间的花，流溢着蓝天的模样。假若不是那滴滴滴的输液声从房中传来，这里或不失为质朴的淡雅之地。校长李阿门俯身握着那病人的手，正侧耳倾听着。张老太婆迷蒙着疲惫的眼睛，那眼神，那五官都像极了臭名昭著的以色列总理……沙龙。张老太婆正吃力的说出三个字来：“孟……玉……玺。”李阿门轻轻拍着她的手，投以安慰的目光。他示意病人注意休息，继而又转身直朝房外走来。此时，门外的胡卤三依然面色铁青的沉默着，似是那挂着吊瓶的铁架，呆若木鸡的伫立着。“胡老师，孟玉玺是你班的学生吧？”李阿门神色冰冷的抽动着那厚厚的嘴唇，将锐利的目光聚焦在那幅黑框眼镜上。一股浓烈的药水味透过他花白的头发，将气氛变得更加尴尬。“李校长，关于今天的事情，我和江主任都私下里和五班的同学谈过话……他们都说张老师是自己晕倒的。”胡卤三抿着嘴唇正要继续答话，却被李阿门突然打断道：“我刚刚提到孟玉玺，你就开始为他推诿责任，看来今天的事情不简单呀！对于这个孟玉玺我会亲自对他调查，任何人不得干涉，我不管他是谁，哪怕他是乡长的儿子，领导院里的亲戚，一旦有错在先，就必须严办。”“还有……张老师一直都是学校里的先进标兵。她的健康不仅关乎到我们的荣誉，更会对日后的教学进程产生不可估量的影响。老弟，我们要对学生负责，要对家长负责……要对国家与未来负责。”李阿门轻轻拍了拍胡卤三的肩膀，头也不回的走掉了。一道明亮的阳光沿着走廊的一侧斜刺而来，条理分明的将明暗切割着。胡卤三目送着走远的李阿门，陷入了无限的沉思中来。李阿门名曰李正贤，曾是下放到这里的知识青年。回想三十多年前，这个看似沉稳老练的“油条客”还是一位文弱青涩的“诗人”。胡卤三依然记得初见他的样子：初夏的青野散落着麦苗的香郁，正随着微风的吹拂折叠出海浪的涟漪。午后的阳光犹如针尖般的在叶间穿梭着，将一片片落凉的花影点缀在乡间的小路上。一辆破旧吉普车从远处驶来，那满身的绿色犹如一顶被柳条编织而成的大帽子，将车中的年轻人紧扣在窒息的烦闷中。当车子停靠在村口，当沉闷摔打着车门，年轻人两眼无神的走下车来，胸前抱着的花色脸盆里被厚厚的书籍结实的塞满着。村民们用好奇的目光打量着眼前的这位陌生的异乡来客，高瘦的身材让他鹤立鸡群，白皙的脸颊温润着特有的清秀。他眼睛不大，却帅气迷人，尤其是说话时露出的一口白牙，像极了传说中的城里人。这便是初来乍到的李阿门，似乎无论走到那里，他都是一股清凉的空气。李阿门被安置到村郊的地方看豆田，那间简陋的土坯房便成了他日后起居的地方。关于他的故事，也如夏雨般的在村子里流溢而来。东头毛针儿的妈妈说：他曾是城里的老师，因爱上了书记的女儿而惨遭处分。北头刺猬的婶子说：他被老婆戴了绿帽子，出手伤了人，用流放作为一种严惩。南头蒺藜的奶奶说：他写过书，因而犯了时代的错误，这才沦落此处。然而，无论情况怎样，有一个事实却是众人皆知的：他是一个诗人。那片宽大的豆田似乎启迪着他的灵感，每当暮色将至，夜色微入的时候，李阿门总会抱着《圣经》站在田里轻吟。“你看着天上的星河，恬静的脸颊泪流着。是那弯弯的月亮感动了你？还是廉价的相思出卖了我？”……《星河》。有时候，李阿门也会骑上树梢，望着田园发呆道：淡淡的，风来了。远远的，云走了。我怀念着田园，锈迹在命运的斑驳。我是那无声的锄头，我是那沉默的老牛。总以为耕耘是花开的海，却不想它生出无花的果……《无花果》。对于这样的李阿门，村民们开始把他当成了从疯人院里逃出的病人。更让人难以接受的是，他开始传教了。